蓦然,他冲向皮欸尔,握在左手的画具划出如殒石的尾巴,行进的动作流畅得且熟练。皮欸尔没有躲避,举起双手准备迎击。

然而,在旁观察的飞儿凝望着冲刺中的莫罗,双目带着疑惑,低喃:「那……不是莫罗……」

紫纫和拉拉讶然地望看冲刺中的莫罗,一股异常的气息自他身上散发出来,那是极为纤薄却强韧有力的压迫感。

紫纫对这种锋利又不过锐的意志感到熟悉,那是终日默默守护在莫罗身旁的青年所散发出来的。彷佛要引证他的想象般,莫罗的十指指腹套上了墨黑玉制,右手握住屈折而成的墨尺。

左手一抛,心钢之笔搁在指间,腾空的双指朝叉开的墨尺一画。蓦然地板一阵摇动,皮欸尔的四周出现四幅呈缕空雕的红木窗框,把他围住。

慌张在皮欸尔脸上仅出现一剎那,瞬间他张开两手,抓住窗框,红木被融化,在地面形成一涡红水洼,他屈身纵跃,却被已然虎伏在前方的身影阻碍,皮欸尔瞪大双目,声音从唇缝间逸出:「你!」

莫罗毫不犹疑乘住冲刺的惯性力,笔直撞进皮欸尔,啪砰一声,两人倒地,莫罗迅速且准确以两脚踩住皮欸尔的手腕,身体压在其腰上,成功把皮欸尔的活动限制。

「哧哧哧……」

一连串的行动消耗了莫罗大量的体力,他拚命地吐息,十指上墨黑指套不知不觉已经消失,包围在他身上那股澟冽的氛围退褐,换上伴随成长带来痛苦的沉重阴霾。

反之躺在地上的皮欸尔摆出一副处之泰然的神情,棕眸内没有填充任何情感。

对自身所做的事情,皮欸尔并没有感到一丝的愧疚,甚至认为理所当然,所以他无动于衷。

对方的态度使莫罗愤怒,尤如近乎冰雪融化后的水滴般渗透至精神末梢,最后占据了莫罗全身。

「是你夺去了托雷的生命……」他垂低头,蜜糖金的双瞳刮起一阵暴风雨,里面盛载由浓烈憎恨酿造而成的杀意。抽出左手松开指腹,心纲之笔再度燃起璀璨的光芒,银色圆盘急速旋动,笔嘴成幼长的针管状。

「现在就用你的颜色来偿还吧!」

一把朝皮欸尔的手臂按压下去,心纲之笔成功陷进他的皮肤内,钻石彩匣涌入大量色彩,闪动出耀目的光芒。

皮欸尔发出痛呼,身体因疼痛而痉挛不己,弯曲成虾米状,彷佛遭受到极为强烈重挫似地,双手抓住喉头,不停发出嘶吼的抽喘。

他的身影逐渐变淡,呈灰白的颜色,然后变成白色。

――浓稠得发亮的白色。

看到熟悉得令人恐惧的颜色,莫罗惊醒,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事,愕然中带着惧怕,他跌跌撞撞退后,双手按住脑袋,想厘清乱成一团的思绪。

可是接下来的景象不容许他冷静,强迫地发生于他眼前。

化成白色的皮欸尔再度产生变化,尤如脱壳而出,露出耀目的麦金色发丝,平凡而没特征的苍白脸庞被换上深刻而优雅的五官,身躯拉长减瘦,演变成颀长的身段。

莫罗被眼前诡谲不己的景象吓倒,动弹不得,直到那人站在面前,他才回过神来。眼前的青年和自己有八分相像,使莫罗不禁愕然质问:「你……你究意是谁?」

「莫罗,他是拉普拉斯一族,皮欸尔•雅克•拉普拉斯。」

「为……什么?」莫罗回头望向说话的拉拉,红眸隐藏了无数的秘密,而此时其中一个重大的秘密被揭开,「拉普拉斯应是单脉家族……」

「那是他们怕事才把我的存在抺去而己――」

忽然一阵脚步声纷至沓来,从远方便看到那触目的橙发,皮欸尔低咂一声,低喴一声:「基。」

随着他的呼唤,一道黑色的巨大裂缝平空出现,像有人硬生生把画作以刀割下一笔似地。

一只瘦削而白晢的手自裂缝中伸出来,抱住了皮欸尔的腰身,莫罗见状,立即上前想抓住他:「停下来!为什么……我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你!」

「假如你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那就问问你身边的人吧,你知道吗?」

皮欸尔俊美的脸容上浮起一抺嘲弄的笑容,「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仍会对你说谎的。」

他的身影随着其语音消失,彷佛不曾存在过似地,消失于无形。

「紫纫!没事吗?」艾伦赶到紫纫身旁,紫纫摇头振示没事,反倒露出担忧的神情。

「你为什么在这里?市区的状况呢?」

「大致已经掌控了,神职长已消灭所有包围在画廊的空群,而且执行长带了两队由六区派来支持的警备投入救缓工作。」

「执行长?爱德华回来了吗?」

「对,虽然右手骨折、吊着三角巾,但还是一边碎碎念一边带着警备到市区。」

「没事就好了。」紫纫低喃,近期失去的人实在太多了,执行长平安回来稍为平抚他的伤痛。

艾伦也察觉到他的异样,低下脸色问:「刚才发生什么事?」

「……」

紫纫没有回答,把眼神放到不远处,艾伦这才发现莫罗正站在电梯旁前的墙壁,在底下有人倚坐在墙上。

――那人已经死了。

艾伦凭借经验判断,视线往上移,瞪目结舌,看向紫纫,彷佛了解到艾伦的疑惑,紫纫颔首确认他的推断。他无法接受,震惊和不可置信使他往后退了一步,随即把视线放到站在托雷前的莫罗身上。

这时飞儿趋近莫罗,绵密的鬈发在空中或上或下地晃动,清澄的双眸落在莫罗垂下的侧脸,过往的稚气此时被洗脱,演化成复杂的悲哀。

飞儿轻咬下唇,率直如她也不知该说什么,脚步止住。

忽然他紧握拳头,下唇被牙咬得发白,但仍无法平息内心的愤恨。

除了皮欸尔的话语和自己的无知,还有极大的原因令他如此悔恨不已。

――托雷被杀死了。

直到现在他仍无法了解这个事实,因为一切来得太突然。

内心好像被一桶鲜红的油漆泼洒,乱成一团。

莫罗伫立在托雷的面前,托雷的脸容平静如陷入深沉的睡梦中,莫罗捉紧他的手,那里却传来了冰冻的触感。

这份触感似乎让他稍为领悟到某个事实。

――托雷已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

他还没清楚理解,但唯一仅能知道在日后,即便是他回头仍无法再见那默默守在后方的身影。

终于得出了这个事实,莫罗感到胸口被猛然揪住,眼眶炽热得快要烧瞎他的双目,紧接而来的湿润稍为舒缓这份炽热,然后像缺堤的水霸般,泪水汨汨而流。

「莫罗……」飞儿不忍地低唤,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把哭泣中的莫罗抱入怀内,这突如其来的温暖稍为慰藉了莫罗的悲哀,他如溺水的人抓紧飞儿的衣领,辛苦地张开嘴巴,好不容易吐出鸣咽:「好……痛啊……」

──心脏像被硬生生挖去一角,这就是失去了重要的人的痛苦吗?

得知到接下来的日子不能再次相见原来是如此让人绝望。

莫罗埋在飞儿的肩膀上啜泣着,思绪不停转动。

──流色会夺去众多人的性命和希望,带给失去托雷般的绝望。

为了不让更多人感受这种绝望,他要守护希望。

为了实现在托雷面前所说过的话语,他会找到让所有人获得幸福的方法。

而现在他唯一能做的是――

时间可能过了数分钟也可能过了数十分钟,莫罗的哭泣声变细,他大口大口地换气,撑起身子,看到忧心忡忡的紫纫,用衣袖擦拭脸孔,挺直身子,表情已抺去了刚才的软弱,通红双目望向紫纫,坚决地道他的决定:「走吧。」

「莫罗……」

「我们去『浮世之间』。」

在不知不觉间,莫罗已经拥有了克服绝望的坚强。飞儿凝望莫罗的背影,清澄的双眸荡漾坚韧的信念,她握紧了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