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終將停下,但是現在還沒有停下。大顆的雨滴砸在臉上冰涼又有些微微的疼痛,時間一長就讓臉部肌肉失去感覺。身體的體表溫度可能也下降了一點,但是至少還在讓人完全不在意的程度之內。少女淋雨的時間肯定比我長,所以要擔心的話更加應該擔心少女而不是我,即使少女絲毫不需要我去擔心。

在雨中少女也毫無動搖。保持着和平時同樣甚至更加沉着的表情,將這個世界同樣地照單全收。那些躲在路邊的屋檐下,以及不受影響的家中的人們是不會知道這位少女在雨中會表現的如此自然吧,那是讓見識短淺的人類看了會自慚形穢的姿態。就算我在這裡和少女一起接受雨滴,但是我也不能保證我和少女的心態會完全相同。在感覺大腦和時間都同步靜止的同時,我可能還多了一點身為愚昧的人類所應有的恐懼。

這場雨超出了見識短淺的我的印象而變得讓我心生困惑。或者這其實只是因為我以前從未像現在這樣認真地觀察過雨,所以才會對得到的更加精確具體的信息產生陌生感。如果每一場雨都這樣好好看着,是不是就會變得和少女一樣能夠自然地融入雨中呢?我不知道。在那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在下一場雨到來之際我還會不會像現在一樣有抬頭望天的餘裕,將這一次看雨視作最後一次的看雨似乎也毫無問題。

雨從天上落下。在地面上生活着的生物們都會被雨所滋潤,在這個過程之中也會抬頭去看向不知為何做出這種事情的上天吧。少女也在一起看着,不如說在其他的生物沒有興趣在意天空時少女也一直看着……在證實了少女的地位之後我不知道為什麼少女還要一直看着這片天空。如果少女的存在超出了地球上的一切,那麼想必也已經成為了這個世界上最全知全能的存在。難道這片天空還廣闊到連少女都沒有將它完全裝進腦中嗎?

因為重力的束縛,所以物體的下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而若是相反地向上飛去就能夠奪人眼球。在大量雨絲的正下方向上望去,視線當中沒有任何的參照物就會覺得雨絲在某一個瞬間向上運動,和常識的相悖就會讓我覺得腳下突然虛無而漂浮空中,在無端的晃動身體之後才能再次感受到腳踏實地的安心感和微微的失落感。

少女的樣子,看起來…從來都沒有為飛上天空而困擾過。是不需要困擾還是不知道困擾,還是根本就沒有考慮過飛上天空?就算少女看着天空我也沒有識別出任何的感情,無論正面還是負面。如果沒有表現出具體的感情的話,我只能猜測少女並沒有對這片天空抱有任何的感情……或者就是同時抱有多種複雜的感情。我不知道哪一個猜測才是正確的,將問題延伸到日常行為當中也還是讓我一頭霧水,不禁讓我覺得開口詢問少女才是最正確的行動。

那麼,要像少女之前問我一般問少女正在看着什麼嗎,看到了什麼嗎。如果少女會認真回答那麼我也相當於得到了回答少女接下來問題的模板,但是我卻又同時覺得少女只會無視我的直白問題。提出這個問題的後果可能並不會像是之前一樣能夠被寬恕,所以我還是決定閉口不言,繼續觀察少女看着天空的樣子。

雨還沒有停下的跡象。因為從來都沒有觀察過雨的落下,所以對於這段時間之內的降水總量並沒有什麼概念而隨着時間的一分一秒的過去越發覺得不可理喻。是將另外一個世界的水分都拋灑到了這個世界來了嗎?向遠處望去真是一片狼藉,讓我不想去思考雨停之後的路面會是怎樣的泥濘。如果不需要在上面落足的話就沒有思考的意義,留在這裡而不去踏出步伐世界就似乎永遠也不會變化。

教堂從裡到外被雨水一遍一遍地浸透,但是卻沒有一絲的雜亂。一切都彷彿像是到了自己的最後階段一般固定不動,凈化也好污濁也好都和它們扯不上關係。少女在那之中則是最能表現出特別的存在——不如說少女正在反向地凈化着這些落在她身上的雨滴也說不定。白色的衣物在被水淋濕之後理所當然地透出了少女的肌膚,但是卻讓人沒辦法看清任何東西,除了那印象當中的,在我臂彎之中也確認過的單薄身體而已。

是少女全知全能所以不需要太過強大的身體呢,還是雖然擁有一副單薄的身體卻掌握了全知全能?我甚至覺得這副身體在大雨之中能夠讓少女保持着泰然的態度簡直就是一個奇迹。但是既然奇迹等級的事情發生在面前,那麼我也沒有辦法再視而不見……如果感覺鏡子裡面的事物可以產生誤差所以就擅自覺得這一切都是來到這個世界上來的奇異景象的話,說不定實際上從一開始就是我在鏡子的另一面吧。

了解到的事物越多我就越對現狀感到不可思議,我這樣的普通人到底為什麼會在無意之中接觸到少女的呢。這裡雖然遠離都市但是絕對不是一個偏僻之地,被人忘卻卻也還保持着自身的存在。在六十…七十億也不止的選擇當中雖然知道肯定會有一個人成為答案,但是到現在我也沒有從我就是那個極小概率之中緩過神來。所謂傳說不僅僅只由勇者建立也青睞於幸運兒,在現在只可能是後者的情況下,站在這裡的人只要被這份幸運眷顧即可,是不是我都無所謂嗎?

我寧願相信少女是特別的存在。雖然我現在已經相信了這一點……但是我也不會去試着證明我有哪些地方超乎常人。這種極大可能到最後只能證明自己只是一個除了幸運以外什麼都沒有的人的結論不如從一開始就接受比較好,雖然當然會覺得自己都被自己小看而已。若是站在少女面前那麼七十億人里哪一個都不會顯得高高在上,這倒是另一種的誰都一樣了…將之前那個問題反向思考,正因為少女需要的是一個毫無特點的人,所以我才會在不知不覺當中站到比別人都靠前的地方來嗎?

雨聲時遠時近,雖然就算不放眼望去也能知道雨一直下在我的周圍。世界的另一側,或者就是這個城市的另一側有沒有同樣保持着內心天真和純潔的人類正在抬頭看雨,甚至和我和少女一樣用肌膚去感受雨絲呢。迷茫在除了我一人之外就無法輕易理解的世界當中,我自然而然地產生了這種想法。但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有還是沒有那樣的人,也不想去尋找答案。

除去遮蔽身體和裝飾作用的衣物以外,我的身上沒有再帶着其他東西了。被雨水浸泡而緊貼身體的衣物也喪失了大半的功用,我在這片天地之中幾乎以赤子之身存在。回到初生的絕對純潔之時我會用什麼樣的態度面對未知的世界呢? 我唯一知道的,大概就是要對這個世界抱着全盤接受的氣概吧。無論是對是錯,站在我這邊還是直面着我的,我所直視的和永遠都不會接觸到的,全都一視同仁的接受……如果是少女的話就能將它們全部消化之後化為一體,但是我還做不到那種程度。

天空陰沉但是卻沒有讓我感到憋悶。畢竟雨絲像箭一般一直在射穿着我呢……能夠這樣通透人心的雨很難想像是由這遍布天空的烏雲所落下的,若是這些雨絲能貫穿雲團我也覺得毫不為過。在雲層之上就是那一直都在閃耀着的太陽吧,現在它的陽光卻被陰雲所遮擋大半。註定片刻的遮擋擁有其存在的價值嗎,因為永遠存在所以片刻的消失也能夠被接受嗎。

想要獲得答案?雖然這麼說感覺不怎麼向上但是事實如此,想要獲得答案並不需要自己一個勁地思考,少女一定有着最深入問題中心的解答。但是少女應該不會將答案隨意抖露出來吧……全知全能的存在若是大肆張揚,那麼就很有可能讓他人獲得虛假的全知全能,從而讓全知全能不再特別。就算僅僅將真相告訴我一人,也會因為真相的神秘性一分為二而導致神秘不再神秘。

同時掌握了一半神秘的我,大概就會因為神秘而喪失理性了吧。現在的我沒有辦法去接受更多的未知的新信息……之前少女僅僅用三個微小的動作就讓我立刻喪失理智,直到現在還在懷疑着自己的記憶而更沒有勇氣去否定自己的記憶;如果少女再說出什麼更加令人無法思考的事情,就算是規模大到世界或者是宇宙規模的事情我可能也會相信,然後選擇否定一切自己之前所掌握的知識。

但是,我難道就準備一直這麼下去了嗎。就只是看着這個天空直到它停止哭泣,然後再選擇是否要做出人類該做的事情,或者是人類不該做的事情嗎。雖然在這種天氣里把雨傘丟棄掉已經不是正常人類會做出來的事情了……低於人類存在的自然不會使用這種工具,而高於人類的就不需要使用了。

那麼,交流呢。從最低級的生物開始可能就已經存在的和外界最基本的溝通方式到了人類所想象出來的神界也同樣存在着,並沒有到了相顧無言卻能夠互通心意的程度。幻想之中也不乏能夠讀心的構思,但是那對那些被賦予了能力的存在也沒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只能說是杞人的妄想而已。在我面前的少女有多麼的超越人類和眾神?是超越人類幻想的認知範圍以外,還是仍舊沒有跳出規則的邊框?

猜測沒有什麼必要,畢竟我的想象貧瘠到這座城市的平均水平。不如說我能夠提出這些問題倒是異常……就算異常也感覺不夠,在少女面前這種異常和他人相比恐怕也榨不出更多的事物。連開口的勇氣都需要反覆的琢磨,然後在無形之中被大雨一點一滴地溶解。

……看不到。看不到少女的臉。想要看向少女但是眼睛卻沒有抬起來,只能看着落在腳邊的雨滴碎裂成不同形狀。雨滴碎裂如同鏡子四散,在那些碎片當中我產生了看到了自己的幻覺。每個我都顯得如此迷茫,但是我卻看不出任何的無助…彷彿自己不用抬起眼睛就能在自己的對面看到少女一般,如夢如幻。

從少女的眼中反射出整個世界。但是我又怎麼能夠證明這是少女眼中反射出來的而不是從少女眼中投射出來的?將世界濃縮到眼瞳之中,展現出來的是讓人類不會感到痛苦的片段,想要去了解得到什麼還是需要自己的探求,但是絕不是僅有卻仍舊算是寬容的溫柔將能夠刺傷滴下血液的碎片撇除,讓我試着伸手撈起某一塊就能得到各種正面的情感,那是沒有慧眼的人類無法探知到的部分,如果有幸觸得的話就算付出怎樣的代價也不需要遲疑了,況且我伸出的手指碰觸到的是我一直都在注視着的事物,若是這三千弱水全都出現在我的眼前,我也只會去取起這一瓢——

世界那美好的一面在我面前慢慢收起,彷彿能給我看到的極限已經到達一般。那一抹青藍色終於開始宣告自己的存在了,儘管從一開始少女就一直看着我——在極近的距離中對視,少女的眼神沒有任何的疑惑和迷茫,對於我抱着她的雙肩的動作也沒有一點反抗。

但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我沒有拉近與少女的距離的記憶,但是卻覺得做出這樣的動作毫無問題。接觸到了少女裸露的雙肩也只是單純的覺得少女的體溫也同樣下降了而已,在意識到了自己的異樣之後也不打算立刻脫身。但是我要做什麼?僅僅是這麼看着少女嗎?

我不知道。就算有什麼事情要做,我大概也還沒有準備好吧。這當然不是少女的錯,希望她不會放在心上地,我將手輕輕從少女的肩膀上收回。少女的眼神稍稍溫柔起來,但是我卻不想去作出回應。

總覺得事實一定會告訴我我並不需要道歉。

無論是面對少女還是面對世界。

在我伸手觸摸到了世界和少女之後。

看到了整個世界之後。

開始了解少女之後。

開始意識到我也獨立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