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怎样才能继续在少女面前待下去？不禁想要感谢自己让自己完全没有那一段逃跑的记忆，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倒在了自己的床上缩起身体。

……想要变回一个孩子。虽然我其实现在还算是一个孩子，但是我却遇到了不管是什么身份都没办法置之度外，将它抛之脑后的事情。我没办法去寻找他人来帮我解决这个问题，首先他们都不会相信我的话语，其次就算让他们知道了少女的存在又有什么用处？让他们和我一起接触少女吗？让他们和我一起崇拜少女吗？

只有拥有着虔诚之心的人才会被允许见到少女，且在少女身边留下吧。不强求他人，因为我知道他们没有那样的信仰。而现在我的虔诚之心也正在受到考验——是对少女表现出自己的敬仰，将少女的地位真正提升到云霄而以后每天祭拜呢，还是像之前一样，保持着极大的气量来继续和少女一起前进呢，还是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什么比自己强大的存在而就这么不再往来呢？

我是一个人类。一个认为“神”一类的事物早已消失，或者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的人类。若是玩笑倒也还好，但是少女的回答一定不会有假，而真相对我来说就太过夸张了。少女的肯定和否定同时出现，而那又是什么意思？无论那真实和虚假的成分比例如何我都没办法简单地承受下来，连留在那里给少女的回应都做不出来。直到现在我的大脑也在抗拒着去理解少女的回答，那三个动作给我带来三观粉碎的压力。

就算不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让黑暗充斥视野也没有光线会让我无所遁形。不久之前还在天上大肆放出光辉的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云层，混合着灰色的粒子。这个天气和我的心情未免也太过吻合了吧，仿佛下一秒就会传来雨滴的声音而我仍旧让被子阻碍着空气的流通，就算我在里面呼吸不畅也不想去接触会让思维变得清爽起来的空气。

如果只要嘲笑我的软弱和无知就能解决这一切事端的话，那么我十分乐意被挂在耻辱柱上。但是问题并没有在仅仅这个程度上就到此为止，提出那个问题也只是提早我必定会从少女身边逃离的时间点而已。我明明就早已知道的，少女一定会比“神”都来的高等。明明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了解到的事实，现在在我眼前再次证实一遍还是会让我承受不住。

不对。这一次少女被证实为在各个方面都超乎了我的想象的存在。简直让我怀疑少女是否是从外星球而来的高等生命，几乎到了虽然还有着人类的样子但是内在已经完全超乎人类，到了连理解都做不到的程度？稍稍触及一丝就这么逃离少女的我的本能，是不是也能够被稍稍夸奖一下呢？

少女会怎么思考我呢。我不知道自己在逃跑之前有没有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情，虽然在我回过神时只有双腿感觉肿胀而已。我一定逃跑得完全不顾颜面吧，那么在少女面前表现出完全的丑态的我，到底会给少女留下怎样的印象呢。是早就料到了我终将会表现出人类的那么一点气量而蔑视着我呢，还是为我感到悲伤？现在的我没办法断定少女会有怎样的反应，现在的少女似乎什么都做得出来。

少女不可能看不透一切，而这一点也加重了我的恐惧。再怎么表现出光鲜亮丽人类也知道自己的内心附满了污浊，而在映射出内心的镜子之前自然就会感到羞愧以至于去否定和逃避。恐怕没有多少人有着在绝对的存在之前还保持高傲的力量吧，至少我不是那之中的一员，那么对着少女背过身去甚至离开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我不知道我怎么做才是正确的选择。因为少女的地位和我不同就和她分道扬镳似乎显得太过在意双方的地位，但是极大的地位差距简直让人怀疑我和少女没有办法相处顺利。我也知道只有相似的人才容易走到一起，不过要是这么说的话很有可能少女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位人类都没办法相互交流。

这个世界上除了少女以外还有和她一样的存在吗。除去人类以外就没有其他的高智慧生物了，至少是人类没有发现其他的高智慧生物。那么少女一般的生物——虽然根本没有办法确认少女是不是生物——是否是人类之前没有发现过的生物？是人类一直都没有发现呢，还是直到之前为止像少女一类的生物都没有出现过？我没办法判断这两个理由哪个更加接近于事实，至少这两者对我来说一点区别都没有。

除了我以外，有没有和我一样见到少女的人呢。虽然之前我曾经妄下定论说这个城市里只有我一人会去往那个教堂，但是现在我没办法那么确定了。若是信仰不够坚定，在见到少女，粉碎了信仰的勇气之后不再前来而变得对这些事物持否定态度也无可厚非，那样的人若是有一个两个我也不会感到多少惊讶。反而是少女会让我感到愧疚……不知道少女对那之前的如果曾经存在的“前辈”抱有何种感情，我和前人一样的反应恐怕会给少女带来更深层次的伤害吧。

觉察到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我将被子掀开。二氧化碳含量正常的空气进入我的肺中，而蒙在封闭空间之中的汗水也开始蒸发带走大量热量。耳边传来密不间断的液体冲刷的声音，我看向窗外。灰暗的天空至少还能看清层层的云团，而雨点拉长成雨丝密集地冲刷着这一片大地。上一次大雨落下不知道是多久之前，不过印象中应该没有这样的阵势吧。就算在雨中撑着伞行走也会被淋湿的雨势自然而然地让我想到了少女的处境。

那个教堂…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挡雨的地方。就算有能不让雨水直击的地方，那大概也只是小小的缝隙而已，这样的大雨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阻挡的…不如说那座教堂的地面会被雨水淹没也说不定。那么少女呢？一直待在破旧教堂之内的少女要怎么渡过这一段时间呢？既然是比“神”还要高级的存在那么不管怎样都不会把这样的大雨放在眼里吧，但是我却还是毫无意义地为少女而担心。就算少女是超越“神”的存在，但是从外表上来说只是一个女孩子，这大概就是作为人类的我唯一的自大吧。

将自己对于少女的恐惧加上少女自身的地位，与“少女是个女孩子所以担心理所当然”这个想法放在天平的两端互相比较。没有信仰的我自然对少女这种我无法构想的存在而感到抗拒，但是也因此有着不知因何而起的侥幸心理。就算到了现在“我是人类之中特别的一分子”这种想法还是依然存在着，听着沙沙的雨声我内心的焦躁也在一点一滴地膨胀起来。最终——天平停下了它的摇摆，趋于平衡的横梁由于某一侧砝码的最终重量而向着某一边稍稍地……一沉。

我离开房间来到家门口随手拿起了两把伞，重新穿上了被胡乱丢在门口的鞋子之后冲向雨中。我仍旧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是既然我已经这么下定决心了，那么就不想再去逃避。

这是今天的我在这条路上的第三次前行了。第一次我盲目而喜悦，第二次我盲目而恐惧。这一次我不知道自己抱着怎样的心情，不过我可以确定我的盲目应该被决心代替掉了吧…虽然并不是对于同一事物的态度，但是这些感情都是我所表现出来的东西。就算没办法和少女的存在给我的恐惧相比，但是这么单纯的决心仍旧让我能够顶着大雨向前迈出步伐，丝毫不管雨水沾湿我的衣服，一个人走在无人的街道上。

有时候，或者就是现在，总觉得这个世界只剩我一人。无论心中有着怎样的想法，是否抱有崇高的信念，视点总是从我这个人身上出发，能看到的事物也就只有出现在我身边的事物。而现在除了大雨在冲刷着街道以外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在逆风而行，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

就算全身都被淋湿，手中撑开的伞被吹得歪斜，只有另外一只手中的伞不能有任何的闪失。不去思考这把伞到底能给超越了“神”的少女带来多少的帮助，总之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一码归一码——为少女带去不知是否有存在价值的伞和我对少女，少女对我的态度没有关系，虽然有可能给我补救的可能性，但那也并不是我单方面的努力就能得到的东西。如果少女真的表现的让我继续我的恐惧的话，那么再一次的落荒而逃也顺理成章。

这一次的路途毫无疑问会比之前的两次要来的长久。因为我并没有控制不住我自己的心情而奔跑起来，而且自我感觉十分清醒。耳边的所有声音都被雨声完全遮蔽，而视野也因雨伞的倾斜而被局限。跨下的每一步都像是用定下的决心刻画出印记一般坚实，虽然在少女面前自然都不值一提。没错，简单说来为少女带去一把伞只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少女。

雨还在下着，连幅度几乎都没有什么改变。如果在我到达了教堂之前雨就停了的话倒是有些令人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我也不会因为如此就希望这场大雨不会停下。说到底我个人的希望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用处，所以就这么什么都不想地，朝着少女所在的方向前进就够了。

被雨水冲刷过城市也不会变得怎样美丽，这座城市所积攒下的灰尘并不是由外界的随意擦拭就能够去除的。但是少女所在的地方，一定不会一成不变吧。到现在为止就算我认为少女应该表现的纯洁少女的表现也就是那样，那么乐观一点思考少女对人类没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应该也没有什么关系吧。如此高级的存在就算能够沾染上邪恶，难道又有什么不对吗？不如说没有表现出来或者是不去那么做才应该感到安心，而不是对少女有那样的可能性而感到破灭。

期待着被人类还要强大的高智慧生物和人类达成共识，是不是有些太过于见识狭窄了？既然人类对于非自己物种的生物不会只是抱着共存的想法，那么就像人类对待其他动物的态度一样，“他们”用那样的态度对待人类也无可奈何。如果真的变得需要开诚布公地讨论人类和“他们”的关系时，我想一直自认为是这个星球上最强大的一族的人类应该会想方设法去战胜“他们”吧，但是那些都是后话了。毕竟……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的话，少女现在都还在淋着雨呢。

雨水落到地上之后就相互汇聚，然后拥抱着滚下坡道，遵循着重力而和更多的成员一起陷入更低的深处。而离开了城市之后雨水则是聚集在泥潭当中，将地面搅得乱七八糟。废墟并不会溶化在水中所以雨水只是冲刷它们，带走它们的寿命而已。而那座出现在视野边缘的教堂……我之前有点担心它会不会在这样的狂风暴雨之中垮塌，现在看起来似乎并不需要那样的担心。

越走近我就越能看清雨水在教堂的残垣上流下的质感。想必看着教堂内部的雕花玻璃上流下水流时感觉会更加幽静吧，虽然在那之后很可能那些玻璃的颜色会褪下更多。如果教堂内部都全部被淋湿了的话，那么我这样全身湿透的人就算不做什么处理应该也能够直接进入教堂内部吧，虽然感觉有点违和但我还是迈出脚步。穿过早已不知何时消失的大门，我将伞后仰来看向前方——

是从废墟上下来了吗，少女坐在废墟堆前看向天空，双手聚合在一起试着接起一抔甘霖。少女完全没有在意雨水打在脸上，将头发沾湿或者是让衣物贴在身上，仅仅是带着恍若虔诚的表情看向天空。白色的少女经由雨水洗刷变得更加高洁，让我如同刚刚见到她那时一样地停下了所有动作。雨丝落在伞上发出多余的噪音，于是我将它随手扔到一边。雨水直接落到少女和我的身上，少女试着去接起而我则看着少女。

少女在成功接到了一捧雨水之后会做什么呢。是会把它当做上天的恩赐一般喝下呢，还是让它重新散落至地面呢？少女都不会做出来，因为少女并没有成功接起雨水。双手所摆出的碗形容器并没有完美到能够积起大量的雨水，倾斜的角度也让雨水在片刻之间就从掌心之中溜走。总而言之少女在注意到自己的行动失败之后收回了手掌，只是将残留在手心之中的水珠握在胸前。

……我果然还是没办法理解少女的表情。半垂的眼帘对于少女的视野来说没有一丝阻拦，反倒让少女的表情变得有些扑朔迷离。雨丝遍布空中也触及着少女的肌肤，但是少女却毫无反应，仿佛早就习惯于被雨水洗礼一般。微微张开的嘴唇仿佛下一秒就会一个人诉说起什么，却和双眼的感觉相反让少女显得不那么远离其他事物。银色长发就算沾湿与少女的肌肤相贴却还像是能够闪耀光线一般。少女身上的连衣裙被雨水打湿却让我感觉自然，毫无需要回避的要素，人类的肌肤的颜色也确实能从被沾湿而贴在身体上的连衣裙后看到。总而言之就算身在大雨之中少女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失态，甚至这场雨大概只会是少女的一场游戏而已。

现在，大概已经没有人类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了吧，能够顺从着自己的心灵而在雨下放松自己的人大概也终将会来到这里吧，但是现在这里只有我和少女两个而已。我也像少女一样抬起头来看向天空，但是果然雨丝让我睁不开眼睛，不得不用手来挡住才能勉强在平行于雨丝的方向看到整块天空。这个方向我能看着某一条雨丝几秒甚至十几秒之内的所有行进路程，而不仅仅是一片雨丝在落到地面之前一秒之内的短暂时光。观看事物的角度不同看法也一定会改变吧，我也像少女一样丝毫不管全身湿透，专心于眺望远方的高空。

灰暗的天空…给了我奇妙的感觉。就像蒙在镜子上的水汽一般模糊不清，让我怀疑是不是只要等到雨停云散之后就能发现天空的另外一面会照映出反面的世界。雨后的天空一定是干净透彻的蓝吧，在那里踏着海水一般的蓝色感觉似乎也不错。那个世界会有我的存在吗？如果是镜子的话那么一定会有另一个我存在的吧，同样的还有另一个少女。那个我知不知道少女其实和我不同呢？还是说，另一个世界里的我和少女其实立场正好相反？

“——”

空灵之声从天空之中传来。如果是那种程度的话，恐怕整个城市，这整块地表上的所有生物都能听到这道声音吧。不对，在惊愕之中我低下了头，看向了我面前的事物。

少女将视线转回了我的身上。之前微张的嘴唇现在明确地吐露出话语，而那确实是对我所说的话。少女的声音毫无阻碍地穿透雨丝所组成的屏障传达到我的耳边，而这一次少女的声音清楚准确地传入我的耳中，问题带着青蓝色的光芒再次洞穿我的身体直到内心深处：“——看到了吗？”

天空崩塌了……不，并没有。那一瞬间的灰黑色来到我的眼前大概只是我的幻觉吧，那么少女所问的到底是什么呢？这是一个回答是“是”或“否”的一般疑问句，但是范围却因为问题中缺失的主语而变得虚无缥缈。我的回答自然不会像上两次一样不成体统了，因为这一次我确实看到了点什么吧。

“啊啊。看到了。”

重新将视线投向天空，我默默地，也没有在意少女能不能听到地轻轻说道。

就算其实我并没有看到。

就算我其实并不能看到。

人类的眼睛怎么能看到少女所说的事物呢？

但是既然我这么说了，我就一定能看到。

另外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