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已深。在洗漱之後互道着晚安入睡。夢大概會在這時開始籠罩整個世界,但是我也沒辦法確定我的分身們——不屬於影子也不單單是我的倒影的我自己們是否會出來開始覓食。尋找着迷茫的靈魂而將它們吞噬,是同化還是變為養分?我不知道。如果我被他們發現的話,是否也會同樣的被掠奪走靈魂,然後成為自己的犧牲品?

光線重新映照在鏡子上。簡而言之一天過去了。在一天的最後時限當中才定下“一天過去”的定義是不是有些太過自我主張?嚴格來說應該是“一天的末尾也終於過去”才對。就像太陽東升西落一般,太陽不可能突然出現在空中,也不可能突然無端消失。鏡子中的自己也同樣如此。就算低着頭靠近鏡子,對面的自己也同樣出現在那裡,問題僅僅在於觀察到的自己出現在眼中的時間先後而已。不去看他他也在那裡,看了的話才能夠證明他在那裡。

敲了敲少女的房門。聽到裡面傳出的模糊的彷彿還在睡夢之中的回應聲,我輕聲笑了笑,暫且壓下想要呆在少女身邊的想法轉身離去。像晚上回到這裡時就要打開所有的電燈一樣,我將所有窗帘都拉開,讓光線肆意在房內流淌而感覺愜意。房子的內部,少女不曾到達的地方則不需要請光線進來,不如說讓光線照在另外半個房子里總感覺失去了它的神秘。況且那厚重又沾滿灰塵的窗帘我是拉不開的,那些窗帘讓我感覺就算費勁拉開窗帘也沒辦法讓光線進入,或者後面僅僅只有一堵牆。

但是我還是步入了被黑暗籠罩的殿堂。即使閉着眼睛我也能夠漫步到那不祥的門前,伸手打開那被詛咒的門扉。推開彷彿破壞了規則的和牆壁一樣的門,那裡面的其他的我自己也同樣登場,帶着抱着絲絲希望卻隨時都想要奪門而出的表情。我定了定神,強迫自己向裡面邁進一步之後鬆開了扶着門的手。門緩緩地回彈,將我的退路封死。

這裡的檯燈無論何時都亮着,就算我不在的時候也不會熄滅——當然我不知道在我不在時這裡到底是什麼樣子,說不定我打開門時有什麼機關就帶動着檯燈的開關將其點亮也說不定,但是我更希望這盞檯燈是全年無休的,就像太陽一般永遠照耀。將我和其他的我自己一視同仁,同樣給他們以平等的光線,而不將他們視為我的影子。

那麼,他們要開始和我戰鬥了嗎。不用雙手拿起武器也不用穿上盔甲,況且我們根本就沒有那樣的東西,只需要讓目光對視即可。鏡子之中反射出的是我還是他人這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的視線並不相同。正如同補色一般吧,鏡子能夠反射出的永遠是我的另一個極端,而方向自然也只能和我相對。而且另外的我並不僅僅只有一個,他們從四面六路八方完全地包圍了我。確認着他們確實都在那裡,我不斷地旋轉着面向。

我在這裡。他們亦在這裡。對我來說我是一面的,他們則都是另外一面的。這能夠證明我的確是那個基本世界的具有最大比重的我嗎?在外表上看起來他們都和我沒有區別,但是在鏡子上無法被輕易展現出來的內心呢?他們是我內心上的每一部分的投影呢,還是那些我沒有的,在其他世界才得以展現出來的我自己呢?既然會相互對立,那麼內心的成分也是相互對立的嗎?

如果我是正面的存在,那麼我的負面存在是不是太多了點呢?如果我是唯一的那個負面存在,那麼所有世界中的我的集合會不會太優秀了呢?這麼解釋實在是差強人意,但是我看着他們的眼睛卻沒辦法將這個想法快速從腦海之中驅逐。他們在我眼中就算全部披上陰影也毫不過分,畢竟我和自己成為了敵人。毫不掩飾地表現出敵意,而他們所回饋給我的憤怒讓我喘不過氣來。

和解?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如同被鏡子所隔開的兩方一樣不可理喻。從意識到我從鏡子之中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另外的世界的自己之後,他們就開始對我產生了敵意。如果對這種感情視而不見的話,就很有可能某一天被他們替代。我自然是不知道它們會使用哪種手法將我拉到塵土之中,但是我知道我所能做的只有緊緊地盯住他們,讓他們不敢在鏡子對面輕舉妄動。

這個場面不會僵持太久。不是指單獨一次的我的暫時投降——而是指這樣的行為不會持續多久。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們的攻勢會越來越強,而我應該也會在這令人窒息的環境之中越呆越久吧,最終讓他們失去翻身的機會。那個時候就能沒有後顧之憂地和少女活在夢中的世界了,一定……

我喘出了一口氣。對面的我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背後冰涼而呼吸火熱,而視線和重力方向平行且相互遠離。夢的枷鎖鬆開於是我墜回了原來的世界,我驚愕地發現現在的我正躺在地板的鏡子上。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呢?意識沒有感覺而身體卻告訴我並沒有過去很久,我直起上半身看向自己的雙手。

從額頭上落下汗水。在見到少女之前要把它們都擦掉呢…這麼想着的我調整着呼吸,看向那無數的自己之間的小小虛空。當我自己太多時他們將會填滿整個天空,反倒如同烏鴉成群。沒有聲響的壓迫需要一個制裁,那自然會是我本人去將他們歸於原位。心中無端產生奇怪的想法,我無視了它們,站起,轉身。

退縮是弱者的體現。雖然就算是弱者也有不怕死向前猛衝而去的,也有擁有力量的人屈服於內心而放下武器的。為了反駁我這樣的想法當然不用舉出這樣的例子,連標準的想法都不需要提供——而文字遊戲一定會給我們帶來樂趣,就算可能在聽過之後憤憤罵出一句也在情理之中。但是難道不對嗎。示弱是迴避爭端的絕好計策,但是那直接代表了正面的投降。就算實際上能夠壓過對方,但是卻並沒有發生這樣的事情,就算雙方都心知肚明放在檯面上的結果卻仍然和必然的可能性相悖。能夠被稱為真正的強者的,只有那面對任何困難都毫不退縮,並且有着能夠解決任何困難的實力的人了,雖然那樣的強者必定也同時是一個對誰都不會溫柔的,殘暴的人。

我只是想為了給我後退離開這間鏡之屋提供理由罷了。退縮是事實,而用弱者來解釋自己的退縮同樣也是一種退縮。既然強大的人也能同樣被稱為弱者,那麼像我這樣的弱者後退不就是理所當然的嗎?弱者退縮被稱為弱者理所當然,但是弱者不顧實力差距而急着去送死只能算是蠢材。我不想一直讓脊背對着少女,是時候也該看向少女,去索求那些弱者才更加需要的幫助吧。

是的。我走在不久之前就留下過腳印的路上,心有不甘地承認了“我是絕對沒辦法戰勝其他的我自己他們”的事實。本身就是天方夜譚的數量比例,完全不需要簡化的一比無數放在我這樣的普通人身上直接就能推算出最簡單的結果。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可能還會有一點懸念,但是像我這樣的人,果然還是沒有辦法好好地勝任主角的地位。

身為主角並不需要什麼地方特殊,和常人不同。外表不需要去調動浮動值,性格不需要去將積木抽出或是塞入,甚至連那些一開始就成為定局的屬性也不需要太過富有變數——主角其實需要的僅僅是故事。那就是角色存在的意義,同樣的也是他周圍的環境,設定和整個世界本身所存在的意義。角色的故事是成功的或是失敗的並不影響到這個世界本身的成功和失敗,但是卻影響到角色本身…我所設想的世界不會是像我現在這樣子的。不會深陷於和自己的倒影的無趣博弈之中,特別是將少女排除在外的劇本讓我困擾。

要怎麼解釋這一切呢?除非是這個世界就是為了欣賞失敗的故事而存在,否則…就是我的理解錯誤。少女才是主角。

一個敘述故事的世界不能沒有主角。就算設定中的主角從根本上消失了,那麼故事肯定也會提到其他的配角,從而讓他們的地位上升到主角的地位。而將所有的配角都刪去的話,那麼這個故事就失去了人物,那些支撐起故事的血肉的靈魂。如果我不能夠勝任那個最中心的主角的話,那麼一定是因為我的故事是用來襯托少女的故事的原因。只是因為配角自認為自己是個主角而已,而現在他理解到了這一點,那個這個故事,這個世界就一定會回到正常的軌道上。

這麼解釋的話,我的敗退就沒有了後顧之憂。

所有的言論都是為了遮掩自己的弱小。

連弱小都應該從自己的腦海之中抹除。

于是之前提出的所有的言論都是毫無意義的。

這個世界毫無破綻。

鏡子毫無碎裂痕迹。夢的邊境仍然遙遙無期。

空出的位置……不,沒有什麼空出的位置。

即使它們互相矛盾。

主角的門緩緩打開了。世界線被確定了。

我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