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的结论是:执行打击/侦查任务的作战飞机,绝对、绝对、绝对不要与对方的制空战机作战。”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向台下清一色蓝色常服的军官们敬礼,得到了热烈的掌声回应。

今天下午的安排是“授课”,当然,是我给东道主们讲。内容是在我来之前就拟定好了的,因为是要给非军事同盟国的外军授课,严格的审查机制干掉了我上报的十个课题中的九个,幸存下来的这个也被大刀阔斧地改得面目全非,几乎没什么实际内容了。

我身后的投影幕布上,分别有一架对地攻击挂载的鹞式和一架制空任务挂载的鹞式,下方是它们的飞行包线和亚音速飞行时它们的空空导弹攻击包线图。可以看出,这二者的差距非常之大,如果发生空战,满身炸弹的那架鹞式将会陷入巨大的劣势。

因为涉及到武器的具体性能数据,我不能公开更先进的台风或者闪电包线图,所以用了在代表现代空战方面说服力略显不足,同时也是我最熟悉的鹞式攻击机,配备的武器也是几十年前的AIM-9L和AIM-7之流,如果我所说的不能让台下的这些飞行员们信服,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作为一个战绩超过整个中国空中力量过去五十年战绩的王牌来说,这样不温不火的授课大概会让在座的各位很失望吧。

我坐回座位上,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

旁边的主持人看了一下手表,然后将嘴凑近桌上的麦克风:“现在还有一些时间,有想对外宾提问的吗?”

话音刚落,下面就有不少只手举了起来。

“葛地明中尉,您请说。”我看着一个举手者的姓名牌,将他叫起来。

(注:解放军常服姓名牌上有拼音标注。)

第三排的一个中尉站了起来,接过手持式话筒说:“少校先生,您刚才所举的例子大部分都是设计时间50年之前的机型,可否谈一下第三、第四代战斗机,尤其是重型多用途飞机的具体情况?此类飞机是否也符合您的授课主题呢?”

啊啊……果然想要“具体”的东西啊,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好的。所谓多用途飞机,并不是指它可以用一种挂载应对所有任务。而重型机的情况,我想贵军比我了解得更多,贵国空军中同时存在苏-27改型和苏-30改型,就是为了应对不同任务。”

“能不能请少校先生用您所熟悉的机型具体举例呢?”那名中尉不依不饶地问。

用我熟悉的机型具体举例……你这套情报的意图也太明显了点吧!

“狂风ADV拥有8.5吨的最大载荷,然而在执行截击任务时,通常只携带它的四分之一,而执行打击任务时,加上副油箱一般会带足八吨。”我用稍稍比鹞式先进一点点的狂风来举例,而避开了更熟悉的F-35,“如果你问我包线情况如何,我并没有准备所以无法回答你。下一个。”

在那个中尉再次追问之前,我终止了这个问题。

“少校先生,您极力否定打击任务飞机挑战制空任务飞机,但您的战绩似乎并不支持您的观点,能否说明一下这是为什么呢?如果可以的话,请结合您在作战中的实际情况说明。”

“这是因为各位只是看到了我活着站在这里授课,而远超我战绩数量的队友现在已经见上帝了。”说到这里,我抬头看了一下礼堂后面的挂钟,这一举动是暗示我没有足够的时间详细展开说明,“我的战绩中有台风和闪电,但是取得这些战绩的情况,绝大多数都是对方处于起飞、降落和突防结束急于爬升的阶段。我想,这种情况下就算开的是一架喷火也能击落对方。好的,下一位。”

“少校先生,您驾驶过很多型号的飞机,也和众多不同型号的敌机交手过,我想请问一下,您对这些飞机的评价如何?”

“你想听哪一型号的?”我开过的和怼过的加起来超过十五种,我可不想逐一评价。

“可以先说说幻影2000和F-16吗?听闻外界总喜欢拿这俩与我们的歼十放在一起比较。”

我稍稍愣了一下,我与这两种型号的飞机确实交过手,但地点是塞浦路斯(北爱尔兰那次是单方面被打所以不算),为什么一个外国的基层军官会知道我去过塞浦路斯?

在回答之前,我瞥了一眼身边的主持人,他一脸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表情,看样子是不想对此作出任何解释了。

“幻影2000的垂直机动能力并不出色,尤其是爬升率。在交战前,幻影2000会尽可能占据高度优势,如果你们的火鸟(歼十)与它进入狗斗,只要诱导它消耗能量即可。F-16存能性十分优秀,并且敏捷性也是我见过的飞机中最强的。F-16优秀的推重比可以轻易扭转阵位上劣势。”对于这两款并没有装备英国空军的飞机,我可以知无不言,“但有一点,这两种型号的飞机在航电上毫无优势,如果是贵国的制空战机,在有预警机或地面支援的情况下,不出意外的话是不会让它们进入视距内的。不过,F-16V的情况我不清楚。”

我特意提到了全球范围内只有一个地区才拥有的F-16改进型,这个地区同时也是幻影2000的用户。

现场一时间陷入了尴尬而不失礼节的氛围,不过很快就结束了。

“可以说说F-35的情况吗?”

“F-35是我开过的最智能化的飞机,航电与飞控技术无与伦比。它可以最小化飞行员的训练时间,最快速形成战斗力。”我将F-35吹捧了一番,但丝毫不提起飞行性能和作战能力。

“数据链在空战中意义有多大?”

“在BVR(超视距空战)中,拥有数据链是质的飞跃。但是一旦进入视距内空战,数据链的作用便会缩水,这种时候,数据链的作用不如你的后座电战官和电台。”

“那么矢量喷口呢?在格斗中有多大作用?”

“鹞式战斗机的矢量喷口与F-22、苏-35等飞机的矢量喷口有本质上的区别,我想并不能作为参考分享我的感受。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那就是在机头快速改变指向的情况下,如果进行大离轴角发射,格斗弹有很大概率会飞向你不希望看到的方向。”

“您有被大离轴角导弹攻击的经历吗?”

“有。”我点了点头,“相比于追尾的导弹,大离轴角攻击是比较容易躲避的,如果对方真的在你的4点钟发射导弹,不要犹豫不决,朝任何方向机动,都可以很容易地摆脱这种锁定。这无关导引头的性能水平,一个接近90°的转弯会把格斗弹的动力段消耗干净。”

“能谈谈您对中距弹使用的心得吗?”

“对于职业生涯中百分之六十的飞行是用攻击机来完成的我来说,中距弹真是个可怕的名词。”我耸了耸肩,借此观察了一下台下人的反应,令人遗憾的是,在座的飞行员们并没有人对此产生共鸣,“我认为中距弹使用的要点是其使用时机。一架敌机可以通过改变飞行方向和速度在你的射击包线边缘晃悠,诱骗你在不可逃逸区之外发射中距弹。想要避免这种情况,养成OODA(观察-分析-决策-行动)循环的习惯,还有就是要熟悉你的座机和武器的性能。”

“近距离格斗的情况和超视距空战截然不同,而您的击落记录也大多数发生在视距内,您觉得现代空战中格斗战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就有人说过,空中格斗就像是在电话亭里拼刺刀。贵国的电话亭似乎都是开放式的,对于你们来说应该讲‘在厕所隔间里’吧。”我笑了笑,接着说:“如果是一对一狗斗,在对方最后一枚炮弹打完之前,绝对不要想着脱离。你只有干掉对方的权利,没有逃跑的资格。”

说完后,我看到台下有不少人在不经意间轻轻点头,我想这些人中有大部分都是在模拟空战中讨了巧或是吃了亏的。

“好了。”就在我想叫下一个人起来时,主持人抢先说道:“时间到了,接下来是实训科目。之前安排参演的各位去2号机场,其余人散会后自行组织带回。现在鼓掌欢送外宾。”

我在掌声中起身,与主持人握手后,由等在隔间里的叶中尉带出了礼堂。

“叶中尉……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半路上,我试着朝一言不发的叶中尉搭话,虽然这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

“不,并没有,您多心了。”叶中尉转过头来,微笑着说道,不过她的眼中隐隐透着一丝阴霾。

“我能问问是我和米菈说的哪句话令你困扰的吗?”

叶中尉对我的话充耳不闻,踩下刹车将场务车停在了机库边。

“米格尔少校,我们到了。等一下李团长会过来与您接洽……”

“啊,毛小民!”我突然喊道。

叶中尉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然后马上把视线转向我所看的地方。当然,那里并没有她意料中的人。

“果然是因为信仰和政党原则的事吗?”我在叶中尉身后说道。

“哈嗯……”叶中尉发出了一声泄气般的声音,向前一倾趴在了方向盘上,“是啊……少校你一定不理解吧。”

叶中尉疲软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加了一天班却发现工作量一点也没减少的绝望OL。

“我确实不理解……”我苦笑着说,“你和毛小民早就认识了吧?”

“嗯,之前我们一起共事过,我刚下连那会儿受了毛老兵不少照顾呢。”

“你们关系还不错的样子?”

“这个嘛……在一个连队里的时候倒是还好啦,不过我去机关之后,总感觉毛老兵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我了。”说到这里,叶中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反倒是外宾同志你,一天就和毛老兵混熟了。”

不知为何,叶中尉的语气了似乎有几分嫉妒和调侃的意味。

“因为我们是弟兄啊。”

“有同一信仰就这么好说话吗?”

“也许吧,不过我觉得,或许你们从未真正地了解过他。”

“是吗……”叶中尉稍稍扭了扭头,把埋在双臂中的脸蛋露出一半,向后看着我,“少校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叶中尉还真是好脾气,要是换了别人,被说了这种话十有八九会生气的吧。

“因为我只花了一天就弄明白了你们政党三十几年没有弄清楚的问题。”我直白地回答道。

“那你可以告诉我吗?”

“不。”我摇了摇头,“这件事由我来说不合适。”

“哈啊……少校你能帮我给毛老兵做做思想工作吗?”叶中尉自暴自弃地说。

“爱莫能助。”我笑了笑,回应道。

我把手放在了门把手上,正欲下车的时候,叶中尉突然说道:“私下里还是叫我‘小璧’吧,当然,是在那位同化体同志不在场的时候。”

“嗯,那你也直接叫我‘米格尔’吧,当然,是在米菈不在场的时候。”

“好的哦。”

盘踞在叶中尉……不,小璧头顶上的阴云终于被她脸上的阳光驱散了。小璧半掩着的脸庞上,渐渐浮现出文静娟秀的微笑,可爱极了。

“我该走了。”说着,我打开了车门。

“嗯嗯,祝你武运昌隆。”

我走下场务车,关上车门,将“外宾”与“接待员”之间绝对不能发生的对话密封在这狭小的空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