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白花，掀起秋寒（四）
巡禮
「好了，現在就請任家大小姐來解釋一下吧，為什麼要用借刀殺人之計來對付我？」
林若語說出了這句話。
任白薇記得。
曾經，在這片大陸之上，靖凌相爭，後來，澄滅兩國，終於是結束了多年的戰亂，於十八年前定都在了青玄之都。
（“靖”與“凌”，兩個已經滅亡的國家的名字；“澄”，十八年新建國家的名字。）
而青玄之都，以前也是靖的國都，位於澄國土的最北端，三面環山，是哺育澄千萬黎民的雙子河的發源地，也是任白薇從父親那接過家業的地方。
任白薇當然知道，外表光鮮的任家在背地裡又和別人做着怎樣的交易——殺人、走私、勾結官吏，無論哪一項罪名都能讓自己下半輩子躺在監獄裡。可是，父親的家業必須要有一個人來繼承，否則的話，青玄之都的舊街將會亂成一團。
妹妹當時尚且年幼，組織之中又無可以服眾之人，於是，這副擔子一下子就落到了任白薇的頭上，而這一落，便是整整三年。
在這三年裡，任白薇學會了如何去偽裝自己的感情，也學會了怎麼去讀懂對方的需求。可是，她卻學不會父親那雷厲風行的手段，也學不會父親那殺伐果斷的狠心，更重要的是，任白薇不想讓她的每一枚錢幣上都染上鮮血。
所以，當兩個新的勢力抬起頭向任家發出挑釁的時候，任白薇這才發現，在敵人面前，自己是顯得那麼的無能，還有……那麼的無助。
沒錯，青玄之都的貧民區現在已經不是任白薇一家獨大了——帶着一幫怙惡不悛之徒的秦楓憑着武力搶走了賭場與春樓的生意，而彷彿錢多到花不完的吳戈則是插手了鹽鐵走私的買賣。
可無論是秦楓還是吳戈，都視這個地盤的原主人任白薇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將阻擋了他們財路的任家除之而後快。但是明着來的話必定會引來官府的介入，而刺殺無疑是最簡單有效的方法。可任白薇並沒有向秦楓和吳戈派出刺客，因為她不忍看到自己親信去秦楓那受死，也根本找不到整日行蹤不定的吳戈。所以，任白薇才會委屈自己選擇了被動挨打的策略，等待着時機的到來。
至於這次，利用對方派出的刺客來對付林若語，則是任白薇的一次不經思考的行動，沒有對刺客加以防範的任白薇差一點就因為自己的小聰明丟掉了性命。
而救了自己的林若語，則是一眼就看穿了任白薇這邊的算盤，他那事後看不出憤怒的眼睛卻是讓任白薇見了，不敢有絲毫的隱瞞。
於是，任白薇將秦楓與吳戈還有任家在青玄之都的爭鬥全都告訴了林若語……
「這些，就是我要說的全部了。」任白薇在坦白了自己要殺死林若語的想法后，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覺得自己這次恐怕是與林若語徹底決裂了。
而就在她那略帶顫抖的話語剛剛說完之時，林若語卻是眉毛都不彎一下地“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不錯的計策，只可惜，你太高估別人刺客的能力了。」
「呃……」任白薇不知林若語這個表情是喜是怒，她只得小聲地進行着試探「還請林先生能夠見諒。」
「見諒？」而面對任白薇的請求，林若語顯得是相當平靜「我本來就沒打算怪罪你啊，不過只是一個殺手而已，我要是連這點問題都解決不了，還怎麼和你談。再說，你要是那麼容易就站到了我這一邊，我倒是會覺得你沒什麼價值呢。只是，你得回去說服你的那些愛耍小聰明的手下了，告訴他們……下不為例。」
「好……好。」任白薇稍有些安心了，原來林若語誤將此事當作為自己下人的主意，這樣的話，那自己就還有迴旋的餘地，只聽林若語繼續說道「還是談談剛才的那個吳戈和秦楓吧，我此番去青玄之都，這兩個人或許會成為我你之間合作的最大的阻礙呢。」
果然。
林若語還是想着合作的。
就算是遭到了自己這邊的背叛，他卻還能像個沒事人一樣地與自己繼續合作，這等胸襟，實在令任白薇甘拜下風。
「嗯。」只是，任白薇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林若語了，她只能順着林若語的話說道「就是不知道那名刺客是吳戈派來的還是秦楓派來的呢。」
是的，那名刺客已經從林若語的手上逃走了，而擔心官府介入的林若語並沒有命令手下去捉拿刺客，他也就此失去了問刺客幕後主使的最好時機了。
可正當任白薇這麼想的時候，林若語卻說道「這個好辦，去問一下刺客的同夥就行了。」
「刺客的同夥？」
任白薇眉頭一皺，更加的疑惑了。
然而就在下一刻，林若語手下一個叫歐陽敬遠的年輕人卻是只手拎着一個人朝自己這邊走了過來。
只見他畢恭畢敬地朝着林若語行禮道「已照大人吩咐，將這家客棧櫃檯今天值班的夥計給抓來了！」
櫃檯的夥計？
任白薇見過他，在確定每一個人入住的房間的時候便是找他拿的鑰匙。
可此時歐陽敬遠抓他過來又是為了什麼呢？
「放開我，放開我！」櫃檯的夥計試圖反抗，可他哪裡是歐陽敬遠的對手，後者三下兩下便是把他整得服服帖帖的。
「好，歐陽敬遠，讓他跪下。」
「是！」
林若語話音剛落，歐陽敬遠一腳就踢在了那夥計的腘窩上，瞬間就讓他向著林若語“五體投地”了。
林若語俯視着那個人，朝他說道「收人錢財，替人消災，我們這也是迫不得已啊，還請你不要怪我們啊。」林若語面不改色地說著這些剛編的謊話，他還指着任白薇補充了一句「這就是我們家大小姐任白薇，我想，你應該能夠理解我的意思。」
意思？連任白薇本人都不能理解林若語是什麼意思，可那名夥計聞言卻是被嚇得臉色發青「啊啊啊……」
而林若語見時機成熟，一隻手抓住了那人的頭髮，強迫他與自己的眼睛對視，然後就聽見林若語兇狠地喊了起來「說！是誰派你來協助行刺我們家小姐的！」
「客官您、您……您在說些什麼啊？」那人魂不守舍地回答着，其底氣之不足就連此時的任白薇都可以感覺得到。
難不成這傢伙就是刺客的同夥嗎，而林若語這麼做就是想逼問出他的幕後主使？任白薇沉思了一會，在理解了林若語的意思后也是向那人投去了冰冷的視線，只見任白薇故作威風地說道「既然你不肯招，那就休怪我無情了！處理得低調一點，諸位！」
說完，任白薇背過身去，輕輕地將手一揮。
然後。
便是立刻聽到了身後那人哭喊的聲音。
然後便是銅錢掉落到地上的聲音。
「我就收了他們四枚大錢啊，不要啊，大小姐！不要啊，大小姐！」
……
過了一會，眾人聚在了任白薇的房間里。
而那名夥計，也是交代了他知道的所有信息，被歐陽敬遠狠狠地揍了一頓之後就放走了。
「想不到居然是秦楓那邊先動手呢。」得知了那名夥計受雇於秦楓，任白薇向著林若語問出了大家的疑惑「可是林先生，你是怎麼知道櫃檯的夥計就是那名刺客的同夥呢？」
「這個簡單。」林若語接過梁夜曉遞給他的熱茶，小抿了一口，道「刺客一開始就埋伏在了你的房間內，明顯是來刺殺你的，可你我調換過房間的事情只有櫃檯的夥計和管事的人知道。」
管事的，便是這家客棧老闆不在時負責發號施令的人了，他有着入住客人的名單，也是知道任白薇入住房間在哪的人。
「但如果刺客的同夥是這家店的管事的話，那他大可以選擇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下手。可刺客現在就迫不及待地要動手，很顯然是因為到了晚上管事的會請法師來布置結界，到那時候刺客就沒有機會了。」
任白薇知道，這家中庭城城南最有名的客棧每天晚上都會請專門的法師來設下結界，以保護客人財產和性命的安全。但刺客沒有選擇在那個時候下手，很顯然是因為這家客棧管事的並不是秦楓的人。
「所以，稍一排除，便可知刺客的同夥應該是櫃檯的夥計了。只是沒想到，剛才我就那麼一嚇，便讓他全招了，看來他也不是秦楓那邊什麼重要的成員，只是被一點小錢收買了而已。」
「哦，原來如此……」聽了林若語的分析，任白薇點了點頭。就在這時，梁夜曉又沏好了一杯茶，她將其遞在了任白薇面前。
猶豫了一會，任白薇接過了茶杯，帶着感激地看了梁夜曉幾眼，隨後又問向了林若語「那林先生又是怎麼知道刺客埋伏在我的房間里呢？」
「這個就更簡單了。」林若語暼了瞥捧着茶杯取暖的覃良，道「我們這邊不是有神印百席嗎？」
沒錯，正是覃良的附靈系法術，在踏進這家客棧的時候，他便是已經張開自己的私人結界偷偷探知了這家客棧哪裡藏有人了。可面對林若語的誇獎，覃良還是稍有些拘促地低下了頭。
看來刺殺這種手段對林若語是絕對行不通了。
任白薇感到有些頭痛，不過她還是趁機殷勤地說道「林先生果然睿智過人。」
「嘛……」可林若語的臉上並不見得意之色——討厭聽客套話嗎？任白薇悄悄地將這一點記在了自己的心中。不過，就在此時，林若語卻喃喃地說出了兩個字「若語。」
「啊？」
「林若語，這是我的名字。」任白薇還沒理解過來，就聽到林若語朝她解釋道「你以後還是用我的名字來稱呼我吧。」
「啊……好的。」任白薇愣了會，不過她還是很快就給出了答覆，但就在給出答覆后不久，任白薇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補充道「那個……任白薇。」
「啊？」
「呃……任白薇，這是小女子的名字。如果若語你能直呼小女子白薇的話，那小女子將不勝榮幸。」
任白薇邊說著邊是深深地下了頭，而此刻，她的內心裡卻是緊張至極——雖然不知道林若語為什麼要讓自己直呼他的名字，但如果林若語願意直呼自己的名字的話，那就說明他們之間的關係或許還有挽回的餘地。至少，林若語在明面上還需要任白薇家產的資助，即便那麼做有可能是變相的強取豪奪，但那也比直接取自己的性命要好。更何況，在經歷了這些之後，任白薇覺得林若語提出的那一大筆生意看起來不是在開玩笑……
但是，此時的林若語到底願不願意向自己釋放善意呢，任白薇猜不透，所以她偷偷看了眼林若語，而後者卻是歪了歪腦袋，隨口說道。
「哦——白薇。」
沒有半點鋪墊。
不帶任何情緒。
林若語就這麼說出了這句話。
「誒！」
任白薇這邊卻是足足五息的停頓。
就這樣？
不帶這麼隨便的吧！
林若語就這樣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任白薇微張着嘴，已是吐不出一個字來了。
……
轉眼間便是第二天早上了，雨停了，天氣卻不見回暖。
直到辰時，任白薇才從床上爬了起來，昨夜，也是久違地做了個好夢。
穿上衣服、吃完早餐，任白薇終於是從前面幾日的疲勞中解脫了出來。
「話說，難得睡了這麼好的一覺啊。」
任白薇打了個哈欠，自言自語道。
是前些日子積攢的疲勞太多了嗎，還是說，這裡的床鋪本就非常舒適，又或者，是因為自己放下了某一個心結？
任白薇揉了揉眼睛，不再去思考那些，而今天的她，還得想着如何去打發時間呢。
之前就說過，中庭城南北跨度很大，而任白薇的商隊在昨天投宿了城南的客棧，今天便是要去城北投宿另一家客棧，這是為了方便明天從中庭城的北門出發趕去青玄之都。
而從城南的客棧轉移到城北的客棧，這隻需要不到半天的時間。因為並不涉及與他人交涉的內容，任白薇也不必親自出馬，她的下人們自然會將事情辦妥。但是空閑下來的任白薇可就難受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做些什麼了。
任白薇就這麼漫無目的地在大宅子里閑逛了起來，不一會兒，便撞見了同樣是在閑逛的林若語。正當任白薇向上去打個招呼的時候，林若語卻是主動迎了過來，朝她說道「來的正好，白薇。」
「早啊，若語，找小女子有何貴幹？」
任白薇對林若語沒有忘記自己昨天的話（直呼任白薇的名字）而感到高興，她故意把“若語”兩字說得很重，表示自己也還記得林若語的請求。
果不其然，林若語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的喜悅，只見他三步並作兩步走，一下子來到了任白薇的身前「吶，白薇，能借我一些錢嗎？」
「啊？」任白薇卻是被這個詢問弄得有些摸不着頭腦「那個……我現在手邊的資產不都已經交到了你那裡去了嗎？」
早在林若語挾持任白薇的時候，任白薇就交出了自己這邊的貨物清單，還默許了林若語親自指揮這批貨物的裝卸，這無疑是將這批貨拱手讓給了林若語。而林若語到現在都還沒有解除給自己下的咒言，所以，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也算是掌控着任家全部的財產吧。
那他，為什麼還有向我借錢呢？
「你理解錯了……」林若語解釋道「好不容易來一次青玄之都，我是想買點東西啦，不知道你有沒有些零錢？」
「哦，這樣啊。」原來是要一些零錢么，話說大人物就是和自己不一樣呢，他身上難道從來都不帶現錢的么？任白薇想罷，從自己身上掏出一個袋子，解開袋口，裡面裝着的，是二十多枚靖凌金幣，任白薇問道「怎麼樣，夠么？」
靖凌金幣。
昔日靖凌四大商人“陳薛錢商”為了方便相互之間的商品流通，而請青玄大陸（這片大陸的統稱）上頂級的鍛造師王明所鑄的金幣，其工藝隨着王明的死而成了近30年的謎，但金幣本身完全無法被仿製的特性也讓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認它的價值——現在，一枚靖凌金幣大約可以兌換二十四枚澄鑄銀幣，而澄皇也宣布國家不會鑄造金幣，如果靖凌金幣不夠用了，就靠最原始的金條來進行代替，這更是進一步抬高了靖凌金幣的價錢。
（註：林若語的項上人頭便是價值200枚靖凌金幣，詳見本卷的第三章。）
任白薇捨得把這些錢給林若語，從某些程度上也是為了一表自己的忠心。
「哇，能隨便就掏出一袋子金幣的，也就只有你了吧。」林若語卻是打趣着說著這些話，他把手伸進袋子里，只取出了那其中的一枚「我啊，就只要這一枚就夠了。」
「哦，買的東西不是很貴重嗎？」一枚金幣雖說也是貧窮的人家不可想象的，但要是買什麼特別稀有的東西，還是完全不夠呢，那林若語只拿這一枚金幣，是想幹什麼呢？
「怎麼，想來和我一起逛街么？」察覺到任白薇的疑惑，林若語將金幣放入袖中，問道。
任白薇聽言，卻是一愣「這是……在邀請小女子我嗎？」
如果僅從字面上理解的話，就是和林若語一起出去買東西咯。說實話，對林若語要買些什麼，任白薇還是很感興趣的。
只是，像他這樣的人，會容許別人窺探到自己的喜好嗎？
「嗯？」不想林若語眨了眨眼，卻是向任白薇行了個禮，少見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當然。如果大小姐能夠應約，那我也將不勝榮幸。」
「哈哈哈！」
任白薇也笑了起來。
於是，就這樣，兩人走上了中庭城的大街。
早上的薄霧已經散去，因為今天雨停了，街上也顯得比昨日的要熱鬧得多。中庭城，一向以秩序良好著稱。所以，即便是在這人聲嘈雜的街道之上，也不見有行乞之人，更不見有酗酒鬥毆之徒，實在是長蕪那種地方比不了的啊。
而行走在人群之中，任白薇身着的是一件平日里常穿的棉衣。它相當保暖而且毫不起眼，是任白薇外出進貨時必帶的一件衣服。可現在並非進貨，而是與林若語一起出來買東西，穿這件衣服會不會有些太過寒酸了？
正當任白薇這麼想着的時候，她突然發現，剛才還走在自己身旁的林若語現在已經不見了人影。
誒？
不會吧！
這才剛開始呢？
不是說好了讓我跟着嗎？
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見了？
一下子就慌了神的任白薇急切地向四周看去，這才發現林若語其實就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手裡像是拿着什麼東西似的正往她這邊走着。
見此的任白薇撅起了嘴。
「喂……」
「抱歉抱歉。」還沒等任白薇傾倒出自己的不滿，林若語就趕緊向她面露歉意地說道「那邊好像在賣紙包的糖果，所以……就忍不住去看了幾眼，讓你久等了還真是抱歉啊。」
「啊……沒事沒事……」
林若語言辭誠懇，這讓任白薇着實生氣不起來。然而，當看清林若語手裡拿着的那個東西的時候，任白薇又把嘴撅了起來。
喂，你這哪裡是去看了幾眼，分明是連東西都買回來了好吧！
是的，此時的林若語，手裡正拿着一個透明的瓶子。雖然任白薇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見過這個透明的瓶子似的，可現在並非思考那些的時候。因為任白薇發現，在那個瓶子里，竟是裝滿了紅褐色的糖塊。
身為商人的任白薇當然清楚這種糖果的來歷，它是由蔗糖熬制而成，通常都是用紙包起來一顆一顆地賣的。而林若語卻是將還沒包好的糖果全部塞入瓶中，這麼看來，他是打算買給自己吃咯。
任白薇也吃過那種糖果，說實話，味道還挺不錯的。只是因為吃糖這種事情本身就太過孩子氣了，所以，在她坐上了任家的寶座之後就再也沒有去碰那種糖果了。
任白薇記得，這種糖果一枚銅幣大概能買個兩到三枚的。而林若語的那一瓶子糖果，加起來的價錢應該都不到一枚銀幣的十分之一。難道說，他只是想找個位置拿金幣換點零錢？
可是，換零錢為什麼非要買糖果呢？
很快，任白薇就得到了答案，只見，林若語從那透明瓶子里取出了一枚紅褐色的方糖，輕輕地把它放在了自己的嘴裡。
「哇……」
「哦？」注意到任白薇表情的變化，林若語將手中的瓶子遞了過去「怎麼，你也要吃嗎？」
「誒……不、不用了。」任白薇趕忙擺手，林若語這才收起了瓶子，任白薇只得苦笑道「想不到，若語你居然喜歡吃甜食啊。」
「嗯，偶爾吧。」林若語沒有否認，他在含着糖的時候吐詞也是相當的清晰「我有一個很喜歡吃甜食的姐姐呢，所以就專門為她買了一些。」
姐姐？
其實有個兄弟姐妹也沒什麼好意外的，任白薇就有一個小自己四歲的親妹妹。可是，喜歡吃甜食的姐姐什麼的也太叫人意外了吧——看林若語的樣子應該不過二十多歲，那他的姐姐豈不是和自己差不多大了？這個年齡還吃甜食他姐姐不會覺得不妥嗎？
任白薇忍不住又胡思亂想了起來……
在回過神后，任白薇也是學乖了不少——這一次，她不再急着走前面了。
放慢腳步，任白薇選擇跟在林若語的身後。而果不其然，過了一會，林若語的視線便又被另一家店給吸引過去了。
那是一家布料店，攤子都快擺到街上去了，而店裡卻還是擠得滿滿的。當然，擠在裡面的多半都是女性的客人，只是她們的年齡都比任白薇大上許多。
店長似乎也注意到了林若語的視線，他很快便擺出了招牌式的笑容「兩位客官，歡迎啊，要不要進來瞧一瞧？」
「嗯！」
還不等任白薇說話，林若語就“嗯”了一聲、一腳踏進了這家店，任白薇見狀，只好苦笑着地跟了上去。
「怎麼樣，這位小姐，我們家的布料合你胃口嗎？」
店家似乎誤以為是自己要來買布料呢，他沒有去管林若語，反倒是朝着任白薇迎了過來。這也難怪，畢竟任誰也想不到有男性會對布料感興趣吧。
任白薇先是打量着店家幾眼，後者四、五十歲的模樣，長相粗曠，眉宇間卻是相當和善，看得出來是個做生意的好手。
可任白薇又哪裡想買他家的東西，在象徵性地摸了摸布料后，任白薇便一臉冷漠地說道「恕小女子直言啊，店家。」
「哦？請講。」
「我聽說，上等布料輕薄舒適、高雅挺括，而中等布料防皺耐磨、保暖柔美，至於下等布料，則是片面追求色澤上的艷麗，只要能吸汗透氣就行了。」
「何意？」
「嘛……我覺得啊，老闆你賣的，幾乎都是些下等的布料呢。」
任白薇說完淺淺一笑，其實這話不僅是跟店家說的，更是跟林若語說的。任白薇常年在外做着各色各樣的生意，自然是對布料的好壞價格了如指掌。她想藉此機會勸勸林若語，讓他別被這布料上的絢麗顏色給騙了。
但林若語那邊，卻是不見一點反應，而店家聽了，則是反常地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這位客官你真是行家啊，把我們店的東西貶得一文不值，居然還叫我一點都生氣不起來。真是厲害啊，厲害！」
看來他也承認自家的布料屬於下品啊，畢竟凡是商品就必有優劣，質量不行但是賣得便宜也一樣暢銷。聽店家的語氣，他家的布料應該是給那些平頭百姓們用的吧，那說自己賣的不夠高級也就沒什麼好丟臉的了。
「不過啊……」店家卻是話鋒一轉，意味深長地朝着任白薇說道「你的丈夫，似乎很中意我們店裡的東西呢。」
丈夫？
任白薇先是一愣，然後差點是跳了起來。
等等、等等，剛才那稱呼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和林若語像一對夫妻？店家你是眼瞎了嗎！
哪裡會有把妻子扔在一邊獨自去看布料的丈夫。
任白薇內心裡大叫着，她剛想開口糾正些什麼，卻是聽到了林若語的聲音。
「老闆，這衣服賣嗎？」
衣服？
這裡不是布料店嗎，怎麼還會賣衣服？
任白薇看向林若語那邊，只見林若語正站在店內掛着的一件女式服裝前一動不動的。
至於他看的那件衣服，多年經商的任白薇知道，像這種布料店一般為了表現自己的布料質量有多好，都會掛上幾件不錯衣服來吸引顧客。而像這種地方的布料自然是做不了什麼好衣服的，如果任白薇沒有猜錯的話，那件女式服裝應該是店家專門請人用別的布料做的，放在這裡只不過是為了撐撐場面，而它一定是屬於非賣品。
可店家卻是猶豫了片刻，出乎任白薇預料地朝林若語說道「這件衣服是內人做的，客官要是想買的話，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價錢方面要做好心理準備哦。」
「哦。」林若語點了點頭，招手示意着任白薇過去。任白薇當然不敢怠慢，她立刻上前，問道「怎麼了？」
邊說著任白薇邊看向林若語中意的那件衣服，單瞧款式的話確實不錯——衣服白裡帶紫，袖口封着紅邊，領口也是很好的過渡成了其他的顏色，可以說一眼看上去非常的雅緻。任白薇捻了捻它的布料，果然，並非是店裡賣的那些尋常貨色，看起來店家就算趁此機會宰林若語十幾枚銀幣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呢。
「我說過我有一個姐姐吧。」林若語忽然說道，任白薇也是點點頭，因為喜歡吃甜食的姐姐什麼的，實在是太讓人印象深刻了。只見林若語將衣服拿在了手上，朝着任白薇遞了過來「我姐姐的身高和你相仿，不知道你能否試穿一下這件衣服呢。」
「好的。」任白薇點點頭，覺得還是有些驚訝的，畢竟任白薇並不比林若語矮多少，像她這個身高的女孩子，其實不算太多。
而既然是要試衣服，就避免不了脫掉自己的，雖說只是件外套，可任白薇還是選擇了在屏風後面去換，這也許就是女性的矜持吧……在換好了衣服后，任白薇也是立刻走了出來。
而就在她走出來的一瞬間，任白薇發現，店裡所有人的視線，一下子都集中了過來。
哇……
任白薇怯懦地後退了半步，臉上已是有些發紅了。
此時的她，沒了原來那件棉衣的遮掩，自身的魅力很快便展現了出來。保養得很好的肌膚和緊抿的小嘴都是顯得那麼惹眼，而剛剛穿上的那件衣服，更是完美地凸顯出她的身材，想不叫人往這邊看都很難呢。
而眼瞧着氣氛要變得尷尬之時，救場的人出現了。
只見林若語全然不顧他人目光地走了過來，朝着任白薇說道「來，轉一圈。」
「誒……哦。」
任白薇照做了，而看着她轉完了一圈后，林若語便是一點也不帶猶豫地對店主說道「好了，這衣服我買了。」
哇！
這麼直接的嗎？
任白薇吐了吐舌頭。
買東西的套路林若語還真是一個都不懂啊，他像是完全不會講價錢一般地從一開始就表現得對這件衣服極為的喜歡。看起來，他是避免不了要被店家狠宰一頓咯！
任白薇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似乎已經忘了林若語的錢都是從她這裡拿的。
而店家卻是同樣也笑了起來，只見他再次出乎了任白薇預料地說道「哈哈哈，真是爽快。這年頭，能為自己女人這麼爽快的年輕人已經不多見啦！好吧，這件衣服我就便宜賣你好了，一口價，兩枚銀幣！」
什麼！
喂喂喂！
雖然我看得出來你為人很豪爽。
但這可是你老婆做的衣服誒，你跟這樣賤賣真的沒問題嗎？
真虧你的店開到現在都還沒有倒閉呢！
……等等，我剛才的關注點是不是有些不對。
「老闆，就這一件嗎？」有一個年輕的男子看到了任白薇穿的效果確實不錯，他也是走進店來詢問了老闆，可是老闆卻是搖了搖頭，道「僅此一件。」
年輕男子只得失落地走開，看來，好的衣服還是有很多人欣賞啊，只可惜，後面去才開始欣賞的人想買就有些太遲了。
……
「慢走啊，兩位客官。」
不一會兒，林若語便將那件衣服拿到手了，而且還真只花了兩枚銀幣。店家到最後都還以為自己把衣服賣給了一個關心妻子的丈夫，而知道真相的任白薇已是無力去糾正這一點了。
重新回到了街上，林若語將疊好的衣服遞了過來。
「喏，拿着吧，給你了。」
「好的。」
任白薇接過衣服，卻是悄悄鼓起了臉。
哼，出來買東西卻讓女性來拿么，好大排場啊！
這麼一來，自己這邊，不就像個下人一樣嗎？
這麼一想，任白薇感覺更是不高興了。可雖說是心懷不滿，但她也斷然不會表現在臉上。
就這麼走了一會，兩相無言。
實在是受不了這麼冷的氣氛，任白薇只得單方面地挑起了話題「那個……你姐姐要是看到了你給她買這件衣服，肯定是會非常高興吧。」
畢竟自己穿這件衣服效果相當之好，那和自己身高相仿的林若語姐姐穿上的話，肯定也是十分的漂亮吧。
然而……
「哈？」聽到她這番話的林若語卻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我有說這件衣服是給我姐姐買的嗎？」
「哈？」看到林若語這個反應的任白薇也是露出了同樣的表情「那……那這是給誰買的？」
林若語停下了腳步，他望着任白薇，是的，望着任白薇，隨口說道「不是給你買的嗎？不然我剛才幹嘛要把衣服給你拿着。」
沒有半點鋪墊。
不帶任何情緒。
林若語就這麼說出了這句話。
「什、什麼！」
任白薇這邊卻是足足五息的停頓。
她矜持全無地叫了起來，可在注意到周圍人的視線以後又是害羞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至於這麼驚訝么。」林若語重新邁開了腳步「還是說，你很少從別人那裡收到禮物？」
「沒有沒有……」任白薇頭不停地搖着，要知道，她好歹也是任家的大小姐，在父親還是任家家主的時候，自己便是收到過數不勝數的禮物。但是這一件，無論是送禮的方式，還是前來送禮的人，都是讓自己有些猝不及防了「可是、可是，你姐姐那邊……」
又該怎麼辦呢？
「哦，這件衣服對於我姐姐來說，有些地方可能會……呃，太緊了……」林若語解釋道「所以，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打算給她買啊，怎麼，有什麼疑惑嘛？」
對啊，任白薇忽然記起，林若語從一開始，就沒有說過讓自己試衣服是為了給姐姐買的。
這麼說，一直以來都是自己這邊自作多情了，剛才林若語讓自己拿衣服，其實就是要把衣服送給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任白薇尷尬地笑出了聲，笑了好久，她才是停了下來，對着林若語喃喃地說道「沒有沒有，會拿從別人那借的錢，給別人買禮物的，也就只有你了吧。」
「哈哈哈。」
林若語也笑了起來。
於是，就這樣，兩人又走上了中庭城的大街。
任白薇不禁瞥了眼林若語，正午的陽光灑在林若語的身上，照着他的臉不再是那麼陰沉。任白薇發現，就連林若語平日里死寂的眼睛在此刻都顯得不是那麼嚇人了。
而走在林若語身邊，手上捧着那件剛買的服，任白薇已是思緒萬千了——
接下來又要去什麼地方呢？
林若語又要去買什麼樣的東西呢？
下一個要去的店又是怎樣的一番模樣呢？
任白薇不知道，可手裡拿着那件屬於自己的衣服，這初秋的涼風也沒那麼冷了呢。
走在人群之中，任白薇又暼了眼林若語。
……
「謝謝呢。」
……
「……不客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