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今宵,共飲此杯(三)

巡禮

排練進行得很順利。

秦恭不愧是熟讀劇本之人,對演戲節奏的把握非常恰當。

至於林若語,簡直就是演戲的天才,他台詞都不消看上幾遍就能準確把控住劇中人物的感情。

當然,謝豫程的表演也不算太差,簡諭法師的氣質他倒是演出來了,只是簡諭那身為大將軍的威嚴他是怎麼演也不得要領。

順帶一提,梁夜曉還在這部劇里友情客串了一下陳曉雲,與林若語演對手戲。

陳曉雲這個角色本來是打算由歐陽敬遠出演的,但歐陽敬遠搞得有板有眼的,看起來十分滑稽,於是眾人一商議,還是決定由梁夜曉出演這個角色。

陳曉雲素以謹慎、聰穎、忠義、仁愛著稱,他的這些個性可以說是為梁夜曉量身定做的,梁夜曉本色出演,當然是演得繪聲繪色。

「果然,陳曉雲這種無雙國士還是由你來演比較好,我早就說過,你的氣質最像陳曉雲本人了。」

歐陽敬遠打內心嘆服道。

梁夜曉吐了吐舌頭,心想:我哪裡有那個本事啊,陳曉雲可是靖最後的名將,我這種名不副實的傢伙哪裡有資格和陳曉雲這樣的人物相提並論啊。

可是,等梁夜曉話到嘴邊,謙虛的勁頭早就過去,嘟囔出的幾句話還是變成了得意的傻笑……

馬尚崇的《簡家三將》一共編排了十二幕場景,上半部分“杯酒結義、得遇秦玄、建昭平叛、擁兵自立、戰吳子揚、葬身斜谷”講的是三人結義到大哥簡凌雲戰死這期間的故事,後半部分“連下兩城、長蕪血戰、中庭得失、單霧慘敗、死守伏苓、含恨自刎”則是講的二哥簡承軒為兄報仇再到三弟簡諭自刎這期間的故事。

以往的簡家三將結局有兩個版本,一個是在聽聞首都被攻破后,簡諭自刎而死,屍體被人草草掩埋,一個是在聽聞凌皇秦玄被殺后,簡諭隱遁山林,從此不知所蹤。

馬尚崇所採取的版本自然是前者,只是,他還添了一段以表現他自己飾演的角色簡淵的機敏——此時已不是凌丞相的簡淵提前預知了敵軍的繞道,便趕來伏苓勸簡諭回援建昭,但簡諭遲疑不定,最後得到建昭被攻破的消息后,簡諭羞愧難當,自刎而死。

這下簡諭自刎的理由倒是充分了。

只是,這麼一改……

「果然,最後一幕的時間線還是存在出入啊。」

林若語很快就注意到了問題——看來他是真的很了解這段歷史。

陸絕崖頂替簡淵出任丞相、簡淵投奔簡諭都是在簡諭自刎前兩個月發生的事情,那時陸絕崖所守之跡城尚未被攻破,簡淵又怎麼能預料到敵軍的繞道呢?

「所以,要不要加點其他的劇情呢,比如說跡城偷偷投降的事情暴露了,讓簡淵意識到建昭危急呢?」秦恭說道。

(北方靖國通往南方凌國的都城建昭的路有兩條,一個是走長蕪-伏苓-建昭,一個是走跡城-霧隱-建昭,歷史上,陳曉雲率軍進攻簡諭所守之伏苓,陸絕壑率軍進攻陸絕崖所守之跡城,後來陸絕崖戰死,跡城副將唐知偷偷率眾來降,靖國軍隊得以突襲霧隱,最終拿下建昭。)

然而,聽了秦恭的這番話,馬尚崇卻是罕見地提出了反駁「我不要我不要,這麼一改的話,那是個人都知道事情要不妙了好吧,我演的簡淵真的有那麼不堪么。」

「哈哈哈,本來就是你給簡淵加戲太多了,歷史上的簡淵哪有你寫得那麼厲害。」秦恭說道「不信,我倆明天去大書庫一趟,我給你找找簡淵相關的文字記載,如何?」

林若語跟腔道「好,把我也帶上。」

秦恭朝林若語點了點頭。

馬尚崇卻把頭搖了起來「不行不行不行,你們倆去大書庫吧,我肯定是去不了的——我的父親曾多次想要收購大書庫,那裡的人都跟我不共戴天。」

人說大書庫是青玄之都最大的藏書之地,它是兩百多年前建造的,但直到今天它的運作體系仍是個迷。人們只知道它那裡面有很多絕版的藏書還有幾個只要報上書名就能給你找到此書的管理人員,卻從未聽說過它是由何人持有,所以,真不知道馬尚崇的父親是打算從何人那裡買下大書庫呢。

對此,秦恭也是不好反駁,他只得和林若語約定好時間,說讓林若語來做個見證,免得到時候翻找出來的文字資料馬尚崇不認賬。

眾人就這麼說笑着商議完畢,正打算休息一會時,從戲樓外突然闖進一人。

那是任白薇的親信彭九。

彭九披着件蓑衣、背後掛着頂斗笠,遠遠地看去,就像是一位出行歸來的漁夫,但他這麼打扮任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的,他如此急切地來到此處,像是有話對任白薇說,但看到林若語等人後,又是顯得欲言又止。

「大小姐,這……」

別人不知道彭九為什麼會是這種反應,但任白薇知道為什麼彭九忽然對林若語等人起了戒心——前幾日去偷襲吳戈時,吳戈早有準備,以至於任白薇差點中招,所以彭九他們也懷疑是有什麼人泄露了消息。

提前就知曉偷襲計劃的就只有任白薇、彭九、龐四、秦恭、馬尚崇、秦瀾,小卿還有林若語府邸眾人,前面這些人基本上都和任白薇有着多年的交情,和吳戈也不可能有利益來往,所以唯一不可信的就只有林若語身邊的那幾個護衛——但若非是覃良和梁夜曉捨身相救,那日任白薇必為吳戈所害,所以在任白薇心裡,她是不願意去懷疑任何人的。

「有什麼事直接說吧,這裡的都是我的朋友。」

任白薇給了個眼神。

馬尚崇則是非常懂地支喚走了身邊的無關人員。

只聽彭九壓着聲音朝着大家說道「好消息,大小姐,我們已經查到那天中庭刺客的下落了。」

「哦,是循着箭傷找到人的嗎?」

「嗯,正如林大人所言。」

林若語的人馬之前在中庭時,射傷了秦楓那邊派來的刺客,想必那刺客怕被舉報,定不會在中庭治療傷口,所以在回青玄之都后,林若語便讓任白薇派人去調查秦楓勢力範圍內的各個藥店,今果得線索。

秦楓是個老狐狸,很難抓到他的行蹤,今天能尋得他手下的刺客,任白薇覺得秦恭的優勢對於自己而言已是蕩然無存。

只聽彭九接著說到「那人現在就在這附近的望月酒樓,龐四還在那監視在。」

「什麼,望月酒樓,那不是我和秦大人叔侄(長令秦天賜和副將秦瀾)以前常去的地方嗎?」馬尚崇驚呼道。

「怎麼辦,大小姐?」彭九問向了任白薇。

但在他說完這句話后,所有人卻把視線投向了林若語那邊。

「為什麼都看着我啊?」林若語顯得有些困惑,在看到任白薇也把視線轉到自己這邊后,林若語已經開始有點不自在了「為什麼連你也看着我啊?」

任白薇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竟然也習慣性地想讓林若語拿定主意。

任白薇趕緊咳上兩聲,將眾人的目光拉了過來「咳咳……可以,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彭九你先回府上調集人馬。」

「我已經派人去做了,大小姐。」

「哦……哦……不、不愧是你……好,那我們即刻出發,先去會一會那傢伙。」

看起來任白薇是打算去生擒那名刺客。

梁夜曉注意到,任白薇的思維一直都是直來直去的,上次去對付吳戈,她也是單刀直入要去見吳戈,這次來對付秦楓那邊的刺客,她依舊是果決異常。

梁夜曉突然覺得,這個任家的大小姐,也是頗有幾分豪氣啊。

「那我和馬大人先回長令府,看看能不能去叫秦瀾大人再來支援你們一次……」秦恭說道。

「不,你們還是不要參與這件事比較好。」任白薇反駁道「對方就一個刺客,不是秦楓的什麼老巢,而且他們也沒有私占礦山,貿然讓官府介入只會打草驚蛇。」

林若語在旁邊點了點頭,明顯也是同意任白薇的看法「是的,你留在這裡督促馬大人把他劇本里我剛才的說的那些矯情的地方都改了。」

聞言,馬尚崇耷拉下了腦袋,每到這個時候,他就全無存在感了。

秦恭在思忖片刻后,也是點了點頭「好,那你們可要小心。」

「嗯。」任白薇回以微笑。

於是,彭九領着林若語、謝豫程、任白薇、覃良、梁夜曉、歐陽敬遠六人,立刻動身,朝着望月酒樓去了。

望月酒樓離馬家戲樓不是很遠,沒一會兒,眾人便趕到了此處。

讓謝豫程意外的是,這家酒樓並不比自己家的高檔多少,之前聽說是青玄之都的長令和代長令常去的地方,還以為是有多富麗堂皇的呢,沒想到它在外觀上與其他的酒樓也沒什麼兩樣,一共就兩層,座椅的位置都擺放得很開,人也不是特別多。

彭九領着任白薇等人來到了隱蔽處,龐四及其手下已經在這裡潛伏多時了。見到任白薇后,龐四指了指望月酒樓一樓的一個窗戶口,從這裡看去,正好能看到一名站起來喝酒的男性,龐四說道「諾,那個就是那名刺客,他腿上有傷,而且傷口正是你們說的那個位置。」

「那一桌都是秦楓的人?」

「大概吧。」

任白薇向龐四簡單地說明了一下自己的來意,同時招呼着林若語眾人「走,我們先進去坐坐吧,聽聽他們在說什麼。」

龐四明顯也是了解自己大小姐的秉性的,對於任白薇的這種行為,他倒不是特別驚訝,只是神色之中略有憂慮「這有點危險吧,大小姐。」

這只是有點危險嗎?

梁夜曉忍不住想到。

「沒事,林若語他們跟我一起進去就行。」

不知何時,任白薇有了這麼個念頭——只要林若語的這些手下能跟着自己,那自己做起事來就可以說是有恃無恐。

「嗯,我也正有此意,正好在中庭城和刺客交過手的沈泓、唐征沒來,梁夜曉、覃良、歐陽敬遠、謝豫程四人足以為我們打好掩護。」

林若語對任白薇的提議表示贊成,他和任白薇接過龐四遞來的大衣,也是將自己稍微喬裝了一下。

「等等等等,四人?難道我也要算進去?」謝豫程聽了剛才的那番話,忽然意識到自己並非置身事外。

「當然,就你這個樣子的人最不容易令人生疑了。」

「啊?」

「沒事,我會保護好你的,主簿大人。」歐陽敬遠敞開自己的外衣,露出了藏在身上的佩劍和數把匕首。

謝豫程卻是嚇得一跳,他是根本就沒有想到歐陽敬遠身上居然藏有這麼多武器的。

見此,龐四卻說道「我還是不放心,讓我跟你們一塊進去吧,大小姐,讓彭九在外面等着我們的大隊人馬過來就行。」

此時的龐四,是喬裝的最完美的一個人,他的臉上貼着幾個大鬍子,只是少了幾分平時的精幹,就變得和他以前完全不同了。

龐四的眼神里沒有了昔日的桀驁,反倒是添了很多的誠懇,這讓任白薇不好拒絕,於是她只得應允了下來。

七人就這麼簡單商量了一下,把外面的事情交代了彭九,任白薇跟在林若語等人後面,走進了酒樓。

「喲,客官,生面孔啊,幾位啊?」

「七位。」謝豫程有些局促地答道,像極了第一次來這種陌生地方的樣子(本就是)。

「七位嘞,二樓請。」

「不必了,我們久經鞍馬,就坐一樓好了。」梁夜曉插嘴道,說完還指了指角落裡的一張空桌子。

那桌子的旁邊就是秦楓刺客所在的地方,由於這家酒樓的布置沒有那麼緊密,兩張桌子之間還隔了半道屏風,所以任白薇並不害怕坐那麼近會暴露自己的身份,更何況,那名刺客已是和他同桌的人喝得大醉伶仃。

任白薇就這麼被眾人掩護着入座,因為怕被認出來,彭九和自己背對着那名刺客,梁夜曉、謝豫程、林若語都坐在自己的對面,覃良、歐陽敬遠則是坐在外側,萬一有什麼動靜,他們倆也是最好出手的。

大家就這麼非常有默契地找好了自己的位置,覃良還十分客氣地對跑堂的說道「還請先上一點小食和一壺酒。」

「好嘞。」

不想話語間,目標的桌子那邊已是有了動靜。

原來一名稍有姿色的侍女為那一桌的人端上飯菜,卻被那刺客拉住了手臂,明顯是個藉著酒勁見色起意的行為。

「秦楓的人馬都是這種貨色嗎?」任白薇瞥了一眼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她喃喃道,那語氣與其說是對那人人品的鄙夷,倒不如說是對秦楓實力的質疑。

龐四則顯得滿不在乎「小人得志當然免不了驕橫跋扈。」

在龐四的觀念了,他們這些在青玄之都舊街長大的人才能算是守得住本分的人,至於那些前來和他們搶生意的,那都得歸到小人範疇里去。

龐四也確實沒看錯,在他說完這話后,那刺客便在一桌人的哄鬧之下,一副潑皮無賴相、藉著酒勁要抓那名侍女入座。

看到這裡,歐陽敬遠明顯是激動了起來,他抓緊了自己那空空如也的酒杯,低語道「哼,這種人渣,當初在中庭沈泓大人就應該一劍把他砍了。」

「我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太對,你們最好不要輕舉妄動。」任白薇說道,由於背對着那人,任白薇也不方便頻繁回頭看向那邊,但任白薇絕非因小失大之人,此時自己府邸的大隊人馬還沒有過來,動刀動槍絕非明智之舉。

而且此時的任白薇,關注點也不在那名刺客身上,她環視酒桌,倒是敏銳地察覺到,眾人的表情各有不同。

林若語坐在自己對面,他同樣沒有看着那人,只見林若語低下眼瞼,微微皺着眉頭,看上去像是在思考着什麼。

坐在林若語左側的謝豫程則是飽含同情看着那名侍女,有點欲言又止的樣子。

坐在林若語右邊的梁夜曉面帶厭惡的看着那名刺客,這對於總是樂呵着傻笑的梁夜曉確實有些不太常見。

至於坐在外側的歐陽敬遠,則是有着掩飾不住的殺意,那凌厲的眼神可以說是非常地有正義感了,但與他殺氣騰騰的外表相反的是,他坐姿挺拔,雙手居案,一動不動,顯得非常克制。

而坐在自己右邊的龐四,與自己一樣不能看到那邊的情形,所以龐四的眼中更多的是憂慮而不是憤慨,想必他是有什麼心事吧。

最後是坐在自己左邊的覃良了,他將自己的椅子向後移了一點,顯得是非常沉默,他的視線沒有焦點,可不知為何,他的這個樣子卻讓任白薇覺得最為心悸。

「來嘛,陪我們玩玩有什麼不行的。」

秦楓的那些手下發著酒瘋、得寸進尺。

其他的跑堂的也是注意到了這邊發生的事情,但這種事情對於一家酒樓來說也是常有的,所以這些人並不打算和自己的客人產生肢體衝突,其中一個跑堂的朝着后屋跑去,像是找什麼人通報去了。

這麼一來,想那秦楓的人馬也鬧不出什麼大的事端,至於己方,只需靜觀事態發展就行了。

任白薇這樣想到,但明顯,事態的發展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歐陽敬遠明顯是忍不住了,他把自己手中捏着的酒杯狠狠地壓到了桌子上,同時向林若語投去殷切的眼光「大人!」

這看起來是迫不及待地要動手了。

任白薇想出聲勸阻,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然而就在這時,那名侍女在後退之時不知踩到什麼,一個踉蹌差點跌倒。

見此情形,秦恭的那名刺客也是從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來,在同桌人的慫恿下,他的行為也是變得是愈發囂張,那名侍女求饒着幾番退讓,他卻是大笑着朝那名侍女撲了過去。

可就在這時。

一道身影閃出,攔在了那兩人的中間。

而見到這個身影的那一刻。

任白薇驚愕萬分。

因為她萬萬沒想到,最先動手的人居然不是歐陽敬遠,而是林若語府邸的法師——覃良。

只見覃良微低着頭,眼睛上瞟着那名刺客,整個人的氣場顯得非常可怕。

任白薇對他的這個樣子居然還有着點莫名的熟悉。

接着,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覃良已是一掌擊在了對方的胸口上。

一股威壓迎面而來。

桌上的空杯子都跟着微微晃動。

任白薇知道,這是法力爆發時所產生的衝擊導致的。

如此威力,想必覃良是沒有半點留情的打算。

而對方的反應也確實如此,只見那人在結結實實地吃下這一掌后,竟然飛出去了十數尺之遠,他的後背一下子撞在了另一張無人圍坐的桌子的桌角上,當即發出了一聲慘叫。

而這聲慘叫還沒有結束,林若語便立刻拍桌而起。

只聽他大喊道「動手,歐陽敬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