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漸染,晴空之色(五)

巡禮

夜晚的時候下了點小雨。

今早的路面還很泥濘。

覃良,梁夜曉,這兩位曾經護送過丞相的人現在又一次聚在了丞相大人的府邸門前。

覃良,神印(神印,法師組織的名稱)內的一名剛入百席的法師,受昔日恩師顧唯謙托參加了那次護送任務。他本人並非皇家禁軍的一員,在任務結束后自然就退出了丞相衛隊。

至於梁夜曉,青玄之都(國都)里的一名普通的士卒,如果問她有什麼不普通的地方的話,那也就只有女扮男裝這一點了吧。受自己在建昭(地名)擔任武官的父親舉薦,梁夜曉參加了那次護送任務,而她也出於同樣的理由在任務結束后不能繼續逗留在丞相衛隊了。

但此刻,兩人卻同時來到了丞相大人的府邸門前。

那是因為,現在的他們,已是答應被丞相私人聘請,不再是拿着國家的錢、而是拿着丞相的錢在辦事了。

原本兩人還擔心守門的人會不會放他們進去,沒想到今早站崗的竟是與他們一同參加過護送任務的唐征。

熟人相見,自然就變得很好說話。

唐征問道「你們兩個是路上碰到的?」

「沒有,我親自去神印九閣找他的。」梁夜曉答道,神印九閣,是神印的總部所在,位於青玄之都的東市以北,真沒有想到平日里總是叫窮的覃良竟然在那裡有房呢「你知道嗎,唐征,覃良的姐姐居然是神印第七席,第七席啊!她只用一隻手就把我的盾牌給修好了。」

神印第七席,意味着她是神印中名義上第七厲害的法師咯。

梁夜曉指了指自己馬背上掛着的那面盾牌,那面父親贈予她的盾牌,上面果然是已經尋不到多少的裂痕了。

覃良在一旁卻顯得沒那麼興奮「欠我姐姐人情是可是會很可怕的,我建議你還是找機會還了這個人情比較好,否則……結界?」

話說一半,覃良忽然停了下了,他控制着手中的法力在空氣中聚聚散散,想必是已經察覺到了今日的丞相府邸被人設下了結界吧。

唐征解釋到「這是司工劉悅大人介紹過來的小法師布下的結界。」

哦,那個十三歲的小女孩嗎?

覃良聞言,微微一笑,沒有再多說些什麼了。

「怎麼樣,相較你這個神印百席之一的大人物而言。」梁夜曉卻不肯放過覃良。

「你就別嘲諷我了。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裡,有一個叫付畢忠的無名法師突然間登上第九十二席了,我現在已經變成第九十九席了,隨時都有掉出百席的危險。」

神印里的席位制度比較複雜,法師的年齡要是超過了四十就算作是退出百席並保留名義上的席位,這種人就算以後因為年齡大了而失去法力也是可以稱自己為百席之一的。但像覃良這種二十歲出頭的法師要是被人擠出百席了,那神印可不會為他保留什麼名義上的席位啊。

——唉,看來覃良也挺不容易的啊。

梁夜曉在心中感慨道,她轉而問向唐征「哦,怎麼沒看到歐陽敬遠啊。」

「歐陽敬遠?好像被丞相大人吩咐到其他地方去了吧。」

唐征話音剛落,突然間,從大廳那邊傳來了一道低沉的問候聲。

「早上好啊,諸位。」

眾人的身子都是跟着綳直了「丞相大人!」

「免禮。」林若語帶着他的姐姐走了過來,他依然身着着毫不起眼的平民服飾,倒是他姐姐若晨,又是換新衣服又是換新髮型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是貴族的大小姐及其僕人呢。

「覃良,怎麼樣,跟你姐姐談妥了嗎?」

「嗯,她答應了。」

「那好,去把我的馬車牽出來。」

「是。」

「唐征,你今天別守門了,按我昨天說的,帶我們相府的法師出去轉轉,順便幫我把門匾買了。」

「是。」

——相府的法師,那不是我嗎?

覃良在內心吐槽道,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跟那個十三歲的小孩子較勁。

簡單地吩咐完畢,林若語看向了覃良和梁夜曉所乘的馬匹「梁夜曉,那是你新買的坐騎?」

「是啊,護送任務的錢發下來了,雖然上面以各種名義剋扣了近兩成左右,但是到手的銀幣再加一點,買匹馬還是夠的,更何況,我最近在賭庄的手氣還不錯呢。」

賭庄?手氣不錯?梁夜曉剛才是不是說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梁夜曉的那匹馬是她拉着覃良花了一天的時間在馬市裡轉悠才挑好的,當然,這點梁夜曉並沒有給出說明。

聞言,林若語卻是淺淺地笑了「哦,原來你會騎馬啊。」

梁夜曉從丞相大人的語氣中聽出了嘲諷的意味「什麼啊,我是不怎麼會騎馬,但我可以學嘛。」

「你不要在擔任我護衛的時候學。今天就別騎馬了,上車。」林若語用命令的口吻說,怕同時示意另一名守門的衛兵把這兩匹馬牽到馬廄。

很快,覃良就駕車駢馳而出了,林若語和若晨上車后,梁夜曉再一次地坐到了覃良的身邊,彷彿時間又回到了半個月之前。

只是這次,沈泓、歐陽敬遠、唐征三人都不能同行了。

「對了,覃良,你打算啥時候搬過來?」在車廂內,林若語問道。

「嗯,我明天就搬到相府來住。」

「那你呢,梁夜曉?」

「我本來就在外面租房,已經收拾好行李了,來丞相大人這裡應該不用交房租吧。」

「哈哈哈,我這裡空房這麼多,你這麼一說,搞得我突然發現了一個賺錢的新途徑了。」

「別別別!」

眾人就這麼說笑着,半個時辰后就來到了任白薇的府邸。

任白薇雖然私下裡是名黑商,但是在明面上,她還是做着很正經的生意的,所以她家的宅子比丞相的府邸還要氣派也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任家上下歡迎諸位來訪。」

守在門口的不是別人,卻是任白薇本人,這着實讓梁夜曉感到有些意外。

「搞得這麼隆重啊。」

林若語從馬車上下來,若晨扶着覃良的肩膀也跟着走了下來,眾人互相打過招呼后便是一同踏入了任家的大宅。

大宅內部比梁夜曉想的到要熱鬧得多——任家的大宅不僅是任家眾人睡覺的地方,更是任家存放貨物的地方,本來人員進進出出的就很頻繁,再加上今天還要為林若語等人準備了酒宴,廚師在外面壘起了土灶,桌椅也是布得滿滿當當的,這搞得整個任家,彷彿有一種正要過節的氛圍。

隨意地參觀了幾處之後,林若語對着跟着他來的人說道「你們先下去吧,我和白薇單獨聊聊。」

若晨、覃良點了點頭「嗯。」

旁邊任白薇的跟班開口道「若晨大姐,覃良大哥,要不要來看看我們任家的結界石。」

其中一位認得覃良的人更是非常殷勤地說道「覃良大哥,你上次的那個一杯茶水就廢了我們武器的法術,我跟他們說了,他們都不信啊,你能不能抽個時間再表演一次。」

「好啊好啊,我也想再看一次。」喜歡湊熱鬧的梁夜曉趕緊說道。

可這時,林若語卻伸出手,把掉頭準備離開的梁夜曉拉了回來「等等、等等,你是我護衛誒,你想跑哪裡去。」

「欸……」梁夜曉這才發現自己原來不是來玩的。

林若語、任白薇、梁夜曉三人進入較為安靜的偏堂,這裡已經有一名男子先坐下了,他為眾人倒好了茶水。

「請。」任白薇示意林若語坐上坐,並介紹到「我的管家,小卿,也是我妹妹的未婚夫。」

先坐下的那人名為小卿,年齡不過二十,人卻顯得很是陰鬱,不過梁夜曉知道,這個小卿就是在承劍學宮派人支援任白薇、並將自己和丞相大人一同抓住的那個幕後策劃者。

雖然他的計劃最後失敗了,但這並不妨礙梁夜曉對他的戒備之心,只是,在看到林若語的眼神中對這人充滿了讚賞后,梁夜曉也不好意思再瞪着他了。

「哦,令妹呢?」梁夜曉轉而問向任白薇。

任白薇看了看小卿,小卿答道「哦,她想和朋友們開一家新的門面,今天出去挑選匾額了。」

「你好好勸勸我妹妹啊,別任她撒嬌了行不行,她幹什麼都是賠本生意,朋友也沒一個正經人。」

「我勸了啊,可你不也是禁不住她撒嬌就把開店的錢給她了嗎?」

「唉……」

兩人皆掩面嘆息,就這麼看的話,任白薇和她妹夫的關係還是挺不錯的,小卿和任白薇的妹妹也並非是出於利益才結為了夫妻。

「哦……那彭九龐四呢。」梁夜曉接着問道。

這兩位可以說是任白薇的左膀右臂了,今天不在這裡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彭九說上次中庭城的刺客露出尾巴了,我就吩咐龐四和他一起去調查了。」任白薇說道,上次中庭城遭到秦楓派出的刺客暗算,這事可不能就這麼完了,其實像這種情況她身為任家家主一般都會親自去處理的,但她和林若語畢竟有言在先,今天還是對付吳戈要緊。

小卿從身上掏出一捲紙平鋪在眾人面前「這是我們搞到的城東廢棄礦場的地圖,也是林先生你說的吳戈藏身之處所在。」

林若語點了點頭,看向了地圖,地圖畫得很嚴謹,明顯是官家的測繪地圖,不,就算是作為官家測繪的地圖,它也嚴謹得有些過分了——這種東西一般都是存放在長司(處理一塊地區財務的官職名)府內的,至於小卿是怎麼把這東西從守衛森嚴的長司府里拿出來,林若語不關心,他也沒多問「哦,這事還有其他人知道么?」

任白薇說道「對吳戈發動奇襲這個計劃嗎?我這邊只有彭九、龐四還有小卿知道,其他家丁包括我妹妹在內都還沒有得到通知。」

想不到任白薇這邊保密工作做得還挺好的,林若語喝了口茶「嗯,這次的行動說到底是要向青玄之都的其他黑商勢力示威,所以我先說好了,我的人將會盡量避免戰鬥,我希望我們的進攻計劃能夠更保守一點。」

「嗯。」任白薇苦笑着附和道,她本來就沒打算讓林若語的人上啊,這次行動對於她來說更是一個向新任丞相表達忠心的好機會啊,她怎麼會去強求林若語的手下服務於自己呢。

就這樣,林若語和小卿又根據地圖商討了一下進攻的具體計劃,轉眼間就過了一個時辰了。

眾人從偏堂走了出來,午宴馬上就要開始了,任白薇招呼着眾人就坐,身為主人的她率先舉杯「我先敬大家一杯吧,下午我們還有點事,可不要吃太撐了啊。」

任白薇帶着玩笑般的語氣說道,可任家眾人明顯都沒把她的話當成玩笑。

小卿則很快就將桌上的氣氛熱鬧了起來「來,先敬你一杯吧,林先生。林先生你果然雅量高致,有昔日賢臣廖天正之風采。」

小卿明顯也是知道林若語新任丞相的身份的。

「哪裡哪裡,小卿你的談吐也是氣度寬宏啊,要不要考慮來我的府邸做管家啊。」

「不行啊,我要是離了任家,可就得把白薇的妹妹給拐走了。」

桌上的人都笑了起來。

酒過三巡,因為任白薇有言在先,並沒有一人喝醉。

但任白薇本人,雙頰明顯比平日里要紅多了,她興緻高漲地說道「梁夜曉,覃良,要不你們表演個餘興節目?」

一直坐在角落裡不怎麼說話的覃良被任白薇這突如其來的要求給嚇到了,他望了望林若語,似乎在徵求他的意見,林若語點點頭。而坐在覃良一旁的梁夜曉見狀,卻是直接問道「啊,怎麼樣才算是餘興節目啊?」

任白薇說道「小卿。」

「嗯。」小卿會意道,他站起身來,猛地一拍桌,眾人的碗筷竟是突然躍起、騰在了半空之中、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經過了短暫地停留,又是落回到了桌面上,而眾人的飯菜、茶水居然是不灑分毫。

這明顯是一個發力精準的附靈系法術。

眾人喝彩了起來。

小卿作揖並坐回到位上。

「嗯,表演什麼好呢……」覃良卻是顯得相當苦惱,他見就連林若語的眼中都是充滿了期待之色,覃良頓覺壓力很大「對對對,我想到了!」

覃良忽然抬頭,將自己的茶杯舉了起來,誰都看得出,他這是在向自己的杯中注入法力。

難道說……任白薇忽然想到,在長蕪與林若語初次見面的那個小漁村裡,覃良就是憑着一手傳遞性附靈系法術,用一杯茶水就將自己這邊的家丁的武器全部開裂的,難道說,他現在又打算表演這一招,把什麼東西廢掉嗎?

任白薇不禁慌了起來,這時,覃良卻突然將茶杯放回到了桌面之上,眾人的目光都是被吸引了過來,他們發現覃良杯中茶水竟是結為了冰塊。

噫,這不是一個很基礎的自然系法術嗎?

「怎麼樣,還有更厲害的地方哦。」

說完,那個冰塊發出了開裂的聲音,在杯中分成了一個個均等的小冰塊。

眾人皆是默不作聲。

這算是哪門子的法術表演啊,這頂多也就是個餘興節目嘛。

他們的想法可以說是寫在了臉上,自己人會生出這種想法,也不出任白薇的意料,畢竟在這張桌子上的人,絕大多數都是沒有見識過覃良本事的,也沒有聽過覃良百席之一的大名的,而他們覺得很厲害的小卿,其實才剛剛加入神印,萬席左右的排名還差不多。

「這個法術真不錯誒,夏天還可以吃到冰塊!」若晨不顧氣氛地感慨道。

而林若語那邊,卻是沒有過多地表達自己的意見,他轉而將目光投向梁夜曉「梁夜曉?」

梁夜曉攤手道「我是真的沒什麼本事啊,大人。」

「唱首歌也行啊。」

「你就饒了我吧,大人。」

「說真的,唱首歌也行啊。」林若語再次說道。

「哦,是有一個法術。」梁夜曉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她將自己空杯子用一隻手捧起來,然後倒轉,隨着朝上的杯口漸漸變為朝下,杯子並沒有從梁夜曉的手上掉下去。

這是梁夜曉唯一會用的附靈系法術“固化”,雖然固定物品的時間很短暫,但是要讓一個空杯子固定在手上的話還是很輕鬆的。

「怎麼樣?」梁夜曉表演完后將杯子重新放回到桌面上。

四下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沒有人動筷,也沒有人叫好。

因為這個法術……實在是太簡單、太平常了。

大家根本就覺得不足為奇。

任白薇卻是帶頭鼓掌。

淅淅瀝瀝的掌聲跟着響了起來。

緊接着的是林若語遲來的笑聲。

任白薇咽下一口唾沫——原來如此,越是厲害的人就越是謙遜嗎?

梁夜曉是林若語手下的第一護衛毋庸置疑,要不然林若語也不會選擇梁夜曉而不是覃良去做與自己會談時的陪客。

梁夜曉的這個表演看似簡單,但卻成功地讓自己這邊的人都對其放下了戒心。

再看看自己那些總愛出風頭的手下,真是高下立判啊……

任白薇如是地想到。

梁夜曉看着桌上表情各異的眾人,一臉疑惑。

當然,以餘興節目表演得很好為由,把準備了許久的禮物塞給梁夜曉和覃良兩人就是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