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法院传呼证人的过程中,上午的庭审迎来了第一次休庭。

以“办理相关出庭手续”为由,伊琳娜慢斯条理地从第三刑事法庭回到了自己办公室。

当乔雪忆仓促地来到法院的休息室时,已经是中午的时候了。

“雪忆,已经休庭了吗?”

一步之遥外,修皓从容地握着刚装满热水的保温杯向乔雪忆快步走来。

“唉?你怎么在法院里?”

“所长带我进来的。”

“所长现在在这边?”她朝空荡荡的四周望了望,结果什么也没发现。

修皓朝她递过了保温杯,又指了指着大门的方向,“她刚才还在那里,不过现在已经走了。”

“所长她……最近都在干什么啊?”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两人漫步在刑事法庭外。在走廊找到靠墙的长凳后,乔雪忆便安坐了下来。她拧开了保温杯,用杯盖为自己盛了一杯热水。

“小心烫。”

刚一说玩,乔雪忆就痛苦地吐了吐舌头,“呸、呸呸!”

“你看,不听我话吧?”

“我这一上午都没怎么喝过水……不如说,压根就没有可以静下心来好好喝口水的机会。”

“趁现在现在好好休息一下吧。”他与乔雪忆一同靠着后墙,心神沉重地凝视着天花板的精美雕纹,“说起来,今天的庭审局势怎么样?”

“姑且不坏。”

“姑且?”

“检察院派人去找证人了,在证人来之前法官宣布了休庭。”

“是控方的证人吗?”

“肯定是他们的人啊,我要是有辩方证人,事情就没这么复杂了。不过也不坏,如果我的猜想没错的话……这个证人可能是逆转案件的关键。”

乔雪忆神色焦虑地低下了头。

“你知道证人是谁吗?”修皓再次提问。

“知道啊,而且还是我们都认识的人。”

“我也认识吗……是谁?”

“葛蕾,上次给我开退烧药的医生。她当时有跟我讲过自己是法医来着,没想到这次也是她在负责刑事案件。”

“葛蕾,葛蕾……葛、葛医生!”修皓惊讶地站起身,“竟然是她!”

“你这么激动干嘛?”

“她不是校医吗?”

“校医是她的兼职。”

“这不重要……她可是伊琳娜一派的人啊!她们……她们肯定会串供!妈的,那个女人真的来了这种阴招。”

“你怎么知道是一对的?”

“镜姐……所长说的!”

“是吗……”乔雪忆并未感到意外,而是静静地答道,“放心吧,伊琳娜肯定不会这么干。”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她要是真打算耍小聪明,今天的庭审上我就真无路可走了。”

杯中再次溢满了热水。注视水杯里冒出的热气,她不禁回忆起了之前十几分钟内,自己连续从证言和证据中推翻控方立场的过程。

这一过程虽然很艰难,但乔雪忆在推理过程中却没有受到过多的外力阻拦。

可以确信的是,伊琳娜若是真的打算不不给辩方留一点退路,那自己现在铁定也不会站在这里。

虽然这只是直觉,但她觉得,就算是伊琳娜那样的女人。

追求正义……哪怕追求的是极端“正义”的人……

“她要得可不是胜诉这一结果。”当热水的温度退却后,乔雪忆才缓缓将其喝入口中,“她要的是我、亦或者是所有人,对她的诉词的认可。伊琳娜要从——精神上击败我。”

或许是热水浸润了喉咙的关系,乔雪忆的吐字清晰了许多,也更加有了一种不服输的气势。

“话又说回来,你怎么又跟所长待在一起?”她猜疑盯着修皓,眼里充满了浓浓的醋意。

“就是陪所长、散了散步。”

“你们竟然去散、散步!”

“啊不是,那个……她让我不能说。”

“所长的头发虽遮住了半张脸,可她……貌似也算得上是美女啊。好啊臭小子,难怪你平时镜姐镜姐的叫,老老实实交代你跟她去哪里了?”尽管她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怒气,但她紧握杯盖的手却越发颤抖得厉害。

被乔雪忆斜眼瞪着的修皓很是不安,“不是啊,你听我解释……都是为了案子的事啦,没别的。”

“为案子?你跟这次的案子有一毛钱关系吗?”

“哎呀,总之一点,我对所长那个女人一点好感都没有。”

“那你倒是讲讲你去干什么了?”她不耐烦地抓住了修皓的肩,

“我们去……找辩方证人了。”

架不住乔雪忆的逼问,修皓直率地认怂。

“证人……诶诶!这种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事先通知我?”

“所长她让我不要打乱你的辩护节奏,她说这个证人是逆转案件的关键点,也是万不得已的杀手锏。”

“天啊,我竟然不知道她一直在做这件事……”乔雪忆紧绷的神经逐步放松,“这么说,修皓你已经和证人见过面了?”

“是啊,见过了,是个大老爷。”

“老大爷?”

“住在案发地点附近的,所长估计是猜测他可能有目击到现场。”

“就仅是目击证人?那这位大爷,有没有可能……是案子的凶手之类的?”

这一时间,乔雪忆一下目睹到了一丝象征胜诉的微光,像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目睹到黎明。她似乎有些高兴,但到了下一秒,修皓的发言才正式熄灭了她的热度。

他道:“凶手吗?最初我也这么猜疑过,只不过……”

“不过?”

“他身上有个病。”

“有病、有什么病……这不能算理由啊,难道有点病就不能当谋杀犯了?”

“不是不是,先不说他的不在场证明什么的,主要是这个证人……这老头是个轻度瘫痪患者,他根本……根本就握不准枪啊!”

“……你确定他是瘫痪?”

“我确定。”

乔雪忆难得萌生的希望又被修皓的死死地困进了死胡同。

“这又绕回去了。”她立即严肃起来,有在认真地思考,“那又应该是谁来开枪?”

“我哪知道。”修皓说,“不过说到这里,我才刚想到了一点,等上庭后你可以揣摩一下。”

“什么啊?”

“我前几天玩到了一个很好玩的游戏……”

一阵无名的怒火攻上了乔雪忆的心头。

她果断地转身,“时间不早了,我回法庭了。”

“哎呀哎呀,雪忆你等一下嘛。”修皓沮丧地拉住了乔雪忆的手。

“这都什么时候了?平时约会也就算了……都现在了你还一口游戏游戏!太过分了吧!”

“不是啦,我是在游戏里发现了一个小细节,仔细想想或许对案件有帮助。”

提到案件二字后,怒发冲冠的乔雪忆才勉强被安抚了情绪。

“好啊……你讲吧,要还是废话,我当场拧了你的脑袋。”

“这款游戏是用大名鼎鼎的FOX引擎所开发大型第三人称射击类作品,建模采用了真人动作捕捉,物理演出效果和过场动画的即时演算是世界一……”

“闭嘴,我走了。”

“别啊别啊!”

“请总结为15个字。”

好不容易提起了好奇心的她,再次表达出了对男友感到厌烦的态度。

“就是那个……程序根据子弹的射击距离,计算伤害和玩家尸体的损伤程度也会不同,所以我想……”一脸骇怪的修皓竖起了食指,双眼像是无形的灯泡照得发亮,“现实会不会也是这样呢?话说……我话没有超字吧?”

损伤程度?

“和射击距离吗……”她斟酌了几阵。

默读到该词时,乔雪忆总感觉是想到了什么。好似心中诞生了一处黑暗的角落,自己想前去好生触摸,但却又摸不进去。

“感觉所长还掌握了更多东西。”她冷冷道。

“咦?这个嘛,反正等等所长就要来见你了。”

“她要到法庭来?”

“不是,她说如果还有休庭的话,就让你去找她。”

“太麻烦了……直接跟我讲讲你跟她之间发生了什么吧!”乔雪忆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不准撒谎。”

“行行,就听大小姐的命令……”

看着豁然开朗的女友,修皓也只好将此前的事娓娓道来。

【午后庭审·2】

“警察之前有找过你了吧?”松本镜理所当然地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已经找过了。”

“我要脱鞋吗?”修皓老老实实地站在玄关,在鞋柜里寻摸着鞋套或拖鞋之类的东西。他可不想像松本镜一样总是给对方留下糟糕的印象。

何况来这一趟,他就是简单地当个陪衬罢了。说什么可能要打起来,那简直太夸张了,看看客厅这个老头儿,人家走两步都费力。

卢万才尴尬地笑着,“你直接进来吧,跟那些个警察来的时候一样,而且他们可比你们鲁莽多了。”

他毕恭毕敬地走进了这间不到四十平米的屋子。

和卢万才洁净的服饰不同,像是成了鲜明的对比一般,整个公寓内屋的客厅异常脏乱不堪,除了脚下的黑色熟料袋外,大量没有连汤汁都没处理的杯面正零散地摆放在房间的角落里。

冬日的阳光从栅栏窗射进了客厅,使得修皓察觉到了空间里四处散播的肉眼可见的尘埃。

假如要去猜测这位老人过这般贫苦日子的时间,大概从这堆垃圾里就能找到确切答案。

“卢先生,你知道我们的身份吧?”她双手插在了上衣口袋里,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个女人太过没有礼貌。

此时的修皓心想,等会儿若是松本镜想要证明身份,估计还得率先递出名片。

假如对方接下来看见名片上的“律师”二字,会不会觉得松本镜这是在丢自家事务所的脸?

“我知道你们是谁。”卢万才一咬嘴唇,显得有些紧张。

“那你还不老老实实交代这几天在干嘛!”

“可我、我已经跟警察说过一遍了,你去警察局也能……”

“我要你当面给我说!”

“镜姐,人家是长辈唉,年龄跟你我差快两个轮了,你这样……不太好吧……”他上前劝阻道。

在修皓的印象中,所长的态度在平时多少还是有些收敛。不知今天的松本镜是否是出门嗑了兴奋剂,气势一下变得这么刚烈。

“虽然我是还差一笔钱没还,可你们这样利用法律空子利滚利来对待我这样的老人,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松本镜愤怒地跺脚,“是我们求着你来借钱的吗?当初是谁自信满满拍着胸口说马上就能把钱还上!”

“卧槽!”叫出声的刹那,修皓捂住了口。

你他妈竟然是来这儿收债的!

他刚想要大叫出声,结果松本镜立马偏过头给自己使了一个眼色。修皓本能地避开了卢万才的视线,继续扮演着之前说好的“打手”角色。

“再稍微缓两天……两天就好……”卢万才低头下气地说。

她一度进入了沉思。虽然修皓知道松本镜当下的模样是装出来的。

所长其实只是假装在考虑事情而已,这样会显得自己比较有威严。

总之,这个女人的一言一行都早有计划,只有这一点修皓可以确定。

“看你这么为难,要不这样好了,”松本镜忽然提议,“卢先生,你知道上个月,对面派出所发生了凶杀案吧?”

“嗯,我知道。”

在两人商讨事宜的途中,修皓趁着卢万才不注意,偷偷将站位挪向了客厅的栅栏窗附近。

“卢先生,下午来一趟法庭,我帮你在听众席准备一个座位。”

卢万才避开了松本镜的眼神,“您您您、您这是要我去作证吗?”

“你不去作证我还让你去法庭干嘛,嗑瓜子儿啊?”

“我、我没有杀人,这件事我上个月就跟警察交代了。”

“我又没说你是凶手,这么害怕干嘛?”

卢万才瑟瑟发抖,“而且,我一个人去不了法庭的。”

修皓也跟着问:“哈啊?这又是为什么?”

“两位知道警方为何率先排除了我的嫌疑吗?”卢万才畏惧地打量着两人。

“不知道。”

虽然口上回答的漫不经心,但这一点修皓确实很在意。

他只待在客厅,就能从客厅阳台看见近十米外派出所三楼走廊。透过走廊的窗户,那小小空间里依稀画着白线。

可以确认,那里就是乔雪遥的死亡现场。

一看就知道,卢万才是个不怎么出行的老者。假如他当晚就坐在客厅的话,岂不是在窗边稍微抬个头,就能望到案发现场?

等一下,如果他是凶手的话……

正当修皓想要继续揣测下去的瞬间,卢万才突然做出了一个动作,打断了他的思考进程。

“因为这样……”他的右手放到了茶几的矿泉水瓶上。

卢万才握起了瓶子,慢慢地举到了半空中。没一会儿,他便力不从心地松开了手,矿泉水瓶“哐当”掉在了地板边缘,残留的水渍溅到了松本镜的皮鞋上。

“什么意思?”她面部表情地问。

“我的右肩有外伤,也伤及了脊椎的神经,现在颅脑也有问题。”卢万才戳着自己的后背,“我是一名轻度的上肢运动障碍患者。就是大家俗称的——瘫痪。”

这个回答令一脸深思样的修皓转变为了惊愕状。

松本镜瞧了一眼修皓,“老弟,你说瘫痪能不能握枪。”

“应该能握住枪,但不太可能射的准。”他似懂非懂地答道。

“你们可能在想,就算是瘫痪说不定也能从这里开枪射中别人。但我有医疗证明,这一点警方已经确认过了。只要举起两斤或以上的东西,我的手就会不自觉地抖动。同样,我也驾驭不住枪支的后坐力,不可能用枪打中人。”

“啊……”

但修皓还是按耐不住想大声问,你这老头儿就这样没嫌疑了?

“好了,阿修老弟,送卢先生回卧室去吧,他的针织外套里还套着睡衣,应该刚刚为了开门才起的床,所以来不及换衣服。”松本镜猛地站起了身。

“……哦……好的、好的!”

他赶紧走上前去。

“我现在还不是很想午睡。”卢万才有些不情愿地甩开了修皓伸出的手。

看修皓有些为难,松本镜再次小心翼翼地使了一个眼色。

“镜姐……”

“嗯。”她目光重新变得锐利,修皓也是头一次在她身上看见了律师的影子。

松本镜的神情里似乎蕴藏着很多语言,好似在表达这么一句话:——赶紧把他缠住,我马上……就要开始调查这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