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刑事法庭,午后庭审

简单处理掉就餐问题后,乔雪忆便在修皓的陪同下匆匆回到了大法庭。

她望向旁听席时,才察觉到今下午的人数比早上少了一点。至少目前没了开庭前人声鼎沸的现象。

“我就坐这里吧。”修皓快步走到了听众席的角落,恭恭敬敬地坐下,“我还是第一次来市里的大法庭,虽然只是旁听人士……但想想还蛮激动的。”

不以旁听者的身份入座,难道你还想以被告身份吗?

想起之前的情景,乔雪忆在内心苦笑了一阵。

待众人就坐后,负责本案的律师与检察官也坐回了各自的席位上。伊琳娜与重整姿态的乔雪忆对视着,俩人闷不吭声,宛若一座雕像。

如今还留下来的人,多数都是属于法院派遣的媒体单位。假如还能用手机的话,乔雪忆应该会好奇地上网搜寻官方对此案的相关报道。

“本庭将对‘警员谋杀案’再度进行审理。”女法官环视着法庭,大声宣告,“审理原则以《一日庭审法案》为主,若在该庭审剩余八个小时内公诉人未能以现有证据将被告定罪,则被告将获得无罪判决,并且,该案件将彻底结案,不得重审或续审。控方是否有异议?”

伊琳娜定下的目标就不易得到更改。

“没有异议!”她头也不抬地大声答复道。

“若在该庭审剩余七小时内,辩护人未能给出新的事实,证明被告的所作所为与诉状不符,被告将按《刑法》量刑,且任何法院不得重新审理该案件。辩方有异议吗?”

“没有异议。”乔雪忆摇头。

“双方是否准备就绪?”

“控方准备就绪。”

“辩方准备就绪!”

“伊琳娜检察官,证人方面的工作办理完毕了吧?”

伊琳娜坚定地点头,“嗯,相关手续已经做好了,接下来就可以传呼证人。”

“明白了。”法官再次落槌,“本庭宣布,《警员谋杀案》再次开始审理。书记官,传控方证人上庭!”

随着法官的一声令下,庭内立即变得格外安静。

安全通道外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像是高跟鞋摩擦大理石地板的声音。因快速踏步而发出的清脆响音逐渐加重,似乎预示着脚步声的主人正在向众人靠近。

从后台到法庭正中央,慢慢地走进了一位身着医用白大褂的高挑女性。

包括合议庭在内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这位女证人身上。

一向镇定自若的乔雪忆首次瞪大了双眸。虽说上午就被告知了这位证人的身份,但时隔一个月再次见到她时,乔雪忆还是会不自觉地抱怨,自己身边尽是一些不好应付的家伙。

穿过屹立在身旁的两位法警后,葛蕾缓缓踏上了证人席。

“这里就是我的位置吗?”葛蕾似笑非笑地抚摸着席位的木护栏,“这是我自工作以来,第一次待在没有消毒水味道的地方。”

“下午好,证人。”法官对着麦克风轻声招呼道。

她郑重地回复:“你好审判长,还有诸位参与庭审的朋友,以及这位律师小姐……真是好久不见,见你这么精神,我也就放心了。”

一旁的乔雪忆直接撇开了脑袋,没有理会葛蕾看似有些虚伪的热情视线。

“感谢证人从百忙之中抽空来了一趟法庭。由于本人在上午的庭审里,意识到了自己身做公诉人的能力多少有些不足,所以才在这里恳请您的帮助,”伊琳娜谦逊地微笑着,“控方需要葛女士的证言。”

法官补充道:“证人,请做一下自我介绍。”

“懂了。”葛蕾清了清嗓子,“我叫葛蕾,年龄是……哎呀,我可以保密吗?”

“讲讲你的职业,以及在本案负责的事宜就行了。”伊琳娜说。

“好吧!我是隶属城东市公安局刑侦科与刑警大队的一名法医,也是本案主要的尸检负责人。”

“就是说,是由你全权负责尸体检查工作吗?”

“是这个意思,不论是尸体的检查和保存,以及后续的安葬工作都是在我的指挥下完成的。”

“既然下葬了,就说明你已经对尸体了若指掌了,对吧?”

“不管你问我什么,只要是关于受害人生理特征的问题,我都能如实交代。”

“接下来就是你的工作了,乔律师。”

“辩方律师,到询问时间了。”

“了解,”乔雪忆从容不迫地漫步到了证人席的正前方,“下午好,葛医生。”

“好久不见,律师小姐。关于乔雪遥警官的事情,我只能深表遗憾。”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

“要我直接开始作证吗?”

“直接开始,先由我提几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乔雪忆握着签字笔,开始在《尸检报告》最后一页做着补充,“第一、关于死者体内子弹的轨迹。入弹位置、出弹位置,分别在死者身体的哪里?”

“子弹从死者上背脊穿至了前下胸。致命伤是由于子弹贯穿左肺部而造成的大失血。”

“等等,左肺部?”

“是的。”

“我看过被告写字,他可是右撇子。右手握枪开枪打背对自己的受害人,要怎么打才能打中人家的左肺?”

“两人又不一定是站一条直线,右手开枪打中左胸还是这个可能性的。”

“行吧……第二个问题就是弹道竟然是从上至下……”

“等等。”还没等乔雪忆说道关键,伊琳娜就从容地打断,“事先声明一点,控方早在诉词里就提过了枪支的指纹问题。”

“指纹是左手的吗?”

“枪支是被告的专属配枪,所以握把上的指纹既有左手也有右手。虽然右手的指纹占多数,但经过之前的讨论,我可以认定报告当晚是用左手开的枪。”

“为什么?”

“截止到案发为止,残留的部分左手指纹比以往的右手指纹都要清晰。”

乔雪忆回驳:“但我觉得被告不太可能会用左手开枪,因为他是右撇……”

“你有证据证明吗?直接或间接证据都行,但绝不能用‘右撇子’来帮被告脱罪。”

“……关于这一点,”她愣了愣,脑海里闪过了方才证人侃侃而谈的某个词汇,“我暂时还没有这样的证据,所以我才要询问。”

乔雪忆沉着地心想,现在在案件材料上占有优势的是伊琳娜,她可以用当下的证据推出被告“有罪”的逻辑链。

她知道自己还没有办法构成被告“无罪”的逻辑链,只好承认辩方的劣势,接着进行询问。

“控方已给出了辩方问题的答案。请您继续吧,乔律师。”

只不过还有一件事必须要知晓,不然案件只会出于朦胧之中。这件事,才是乔雪忆提出站位问题的主要原因。

“刚刚我说到哪里来着。”

葛蕾呆滞地偏着头,“你方才还说了什么吗?”

“说起来,就是第二个问题你怎么解释?”

“什么第二个问题?”

“刚刚我还没把话说完就被控方打断了……算了,不纠结这件事情。”

话音未落,乔雪忆便挺直了身姿,骄傲地举起了手指。她的自尊显露无疑,试图靠接下来的问题灭掉伊琳娜嚣张的气焰。”

“证人刚刚的证言里有提到:子弹是从受害人的上背脊贯穿至前下胸。”乔雪忆将一叠尸检文件狠狠地丢在了桌子上,“如果按照之前的说法,受害人是站着背对着被告,那弹道就不可能呈一条斜线!”

“啊,你说这事儿啊。这个问题我之前也想过,证人提到这里时,确实让我困惑了二十秒。”

“二十秒……”

还未等她的声势开始蔓延,自信满满地伊琳娜就做出了满不在乎的表情。

好似一盆冷水泼在了乔雪忆的头上。

她那不以为然的骄傲姿态,顿时就砍掉了辩方即将树立的威风。

“二、二十秒……”乔雪忆很意外控方依旧着极为坦然的态度。

“如果乔律师你去过案发现场自然知道了。”

“案发现场……有什么吗?”

“阳台盆栽上的枝叶会偶尔刮进走廊内,我要是乔警官多半会去弯腰拾捡干净。被告只要在受害人半蹲下的这时候开枪,就会造成尸检报告里的伤害特征。”仿佛对乔雪忆的话置若罔闻,伊琳娜的声调不带任何起伏,“证人也说了,致命伤是肺部受创。人在肺部受创时不会当即死亡,死者依然有力气站起来,并转过身,看一眼被告再倒下。如此一来,不就说得通了吗?”

 “这、这个……”

这种毫无道理的措辞怎么能成为推理!

“还有,拜托辩方不要再说什么‘我们没有证据证明受害人有没有蹲下’之类的废话了。”

“再、再给我一点询问时间!”

“哈啊……”伊琳娜默然一阵,朝合议庭方向使了一个眼色。

眨眼间,法官便明白了她神情里的用意。

“恕我直言,辩方律师。”法官叫住了从法庭上紧张得来回踱步的乔雪忆,“你早上所提出的弹道和被告站位问题,控方及控方证人都很好的给出了符合逻辑的解释。并非是本庭对你有所要求,但事实就是如此,你现在要做的是给出一个当下证据无法解释的推测,但推测却又立足与法庭上的所有材料。这样一来,你的辩护才算成功。”

法官的话极具一种压迫感,无论从哪个角度去聆听,都可以感觉她与各位陪审员,绝不会站在乔雪忆的一边。

“我……我还有一些疑问!”

慌乱之中,乔雪忆欲求般地举起了右手,好像一个打算解开谜题并向老师证明自己的孩童。

“乔律师……无畏的挣扎很是难看!”

“这不是无畏的挣扎!”

伊琳娜大叱:“我认识的乔雪忆,可不是会无端拖延时间又给不出答复的三流律师!”

“我也、也不想这样……可是!”

她慢慢地放下了手,失落地垂着双臂。

“没有什么可是,对案件的提问也是有范围限制。假如所有律师都无限地对案件提出‘新情况’‘新猜想’‘另一种可能性’,一日法庭早早就在这种无意义的审理方式下结束了。”伊琳娜怒气冲冲地指着乔雪忆的鼻梁,“正如审判长所言,推理要立足于‘证据’。控方的诉词和推理都立于了证据,除非你也能用当下的材料整理出崭新的犯罪逻辑,不然我只能当你无理取闹。”

“对、对不起……”

也许是习惯了伊琳娜玩世不恭的人物印象,当乔雪忆看见其面露凶光的严苛表情时,才意识到对方真的是个很重视法庭的检察官。

若是自己再继续茫然下去,对方很有可能就会小跑到自己面前,掀翻辩护席然后把自己赶出法庭。

乔雪忆顿时就是如此感觉。想不到,那个伊琳娜的的确确在重视案件,而且重视到了一定程度。

“唔啊啊,快想想还有什么猜测。”

“乔律师,你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给出有效的辩词了。我看这样吧!”伊琳娜举起了木桌上的小型话筒,宛如在向全庭宣告,“再给你一次机会,给你一次提出证据或者询问的机会。如果你那蹩脚的论证又一次被我驳倒,就恕我接下来……不再奉陪了。”

快想想!快想想啊!

油然而生的无助感充斥于乔雪忆的全身。

比起绝望,让人更加难受的感情反而是“无从可寻”和“无路可去”。

这种迸发于当下的无助感,令从不甘愿服输乔雪忆首次向大法庭低下了头。

——认输吧,反正也不坏。脑海里弹出了这样一种想法。

反正范英杰又不是修皓,他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罢了,死不死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乔雪忆已经全力以赴了,这样一来就够了。

作为律师的职业生涯还长得很,谁的一生又会没有败绩呢?

就算是她也一样啊……就算是乔雪忆,也会输掉比赛的。

话又说回来,这究竟算得上……输掉比赛吗?

不、不是。她只是……她只是想认输罢了。

“不行……我还不能输啊。”她反复用指甲挠着自己的头。

还不能输、还不能输……

“一旦放弃的话,比赛就结束了。”

霎时间,她的脑中浮现出了某个滑稽的男生用嚣张的口气念着漫画台词。

虽然他总是一副傻笑着说烂话,面对不属于分内的事情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可是他……毕竟也还是自己的知己啊,不是吗?

那个总是在自己陷入黑暗、迷茫、绝望、憔悴、以及无助和无法自拔的关键时刻,无条件留在自己身边的男朋友。

尽管不太想让他看见自己落魄的脸,毕竟最近在他面前哭了太多次了。万一一直以来建立的高大形象崩塌,搞得修皓那家伙以后不听话了该怎么办?

男朋友不服命令了,就会和女方吵架。

乔雪忆倒是总把自己当高冷范,她才不想总跟那个白痴抬杠,这样会显得自己很傻。

不过心里骂是这样骂……但乔雪忆,还是本能地望向了旁听席,望向了那个男生所在的位置。

——你可是我最后的希望啊。

“……修皓……帮帮我……”

她吃力的抿住了颤抖的嘴唇。

面对苦涩的处境,乔雪忆还是对修皓强颜微笑。修皓则是全神贯注的注视着辩护席,目光自开庭就从未离开过。

雪忆,我相信你,全力以赴吧!修皓握紧了双拳,像个被人强按住的乔雪忆专属应援队队员。

假如不是身边有法警,这小子一定会蹦起来跳啦啦操吧。

“根据距离计算伤害,这样玩家尸体的损伤程度也会不同。”

脑内闪过男友背影时,也无端响起这么一番话。

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句话出现的时候,自己应该还在休庭?

“诶?”

仿佛乍现出一股灵光,乔雪忆足足发了十秒的呆。

“已经……没有什么想说的了吗,乔律师?”寂然片刻的伊琳娜二次发话。

法官反复敲了几下木槌,“辩方律师?”

陪审员们的视线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只有……赌一把了。

“……是灼烧程度。”

乔雪忆翻阅了几页葛蕾法医的尸检记录,然后轻轻将其合上。

“灼烧……什么?”

“没有记载灼烧程度。”她再次重读了一遍。这一次,她的声音比以往都要大了许多,“尸检最后的漏洞,就是子弹造成的灼烧程度!”

“那、那是什么?”法官与书记官都异口同声。

“不同的枪械在不同的距离下会对人体产生不同的灼烧痕迹。此外在甲基火药的推动下,子弹从枪口射出的一瞬间会达到2000摄氏度。随着射击距离的产生,弹头与空气产生的摩擦力会令动能降低,子弹的最终温度也会迅速减退。”

这次换伊琳娜皱起了眉头,“……你这家伙,是从哪里知道这部分知识的。”

“这你就别管了。”乔雪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上的一叠纸质证据,“简而言之,当你被人用枪口抵着枪击时,或是在五米外、十米外、二十米外受到枪击,皮肤的灼烧程度都会有所不同。”

法庭上依旧有人听不懂乔雪忆的辩词。

什么是甲基火药、动能摩擦力这种早就还给老师的高中知识会对审理有什么帮助吗?

不过,还是有一个人露出不同于他人的诧异神色。

“伊、伊琳娜!”葛蕾难得慌乱了起来,但众人并不知她慌乱的理由。

“不要慌……”

“证人!”乔雪忆震声质疑,“灼烧问题在尸检里可没有相关的解释,这是为什么?”

“我、我可能忘了……”

“你忘了?既然你能回答是自己忘了,而不是回答‘压根没有这类说法’……啊!这么说……这类信息原本确实是需要载入记录的,对吧?”

葛蕾倒吸一口凉气,“唉唉、不,不是的……”

“这次就好好回答她吧。”伊琳娜对葛蕾道出劝言,“对律师小姐撒谎可是会变得很难堪的。”

“好吧……好吧!你说得没错,灼烧程度确实……确实是可以判断枪击的距离条件。”

“很好”重拾信心的乔雪忆,踏着轻盈的小步走到了法庭中央,“证人葛蕾,请做出尸体灼烧痕迹的解释!”

 

【午后庭审·4】

葛蕾暂时进入缄默状,似乎在整理语言。

“灼烧痕迹吗。”法官正在反复默念。

无论是证人还是公诉人,都在试图掩饰内心的某种惊讶。

只要稍微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伊琳娜此刻故作镇静的姿态。

只不过她依旧保持着按兵不动的模样,给人对辩词毫无动摇的感觉。

只是,伊琳娜与葛蕾额首的汗滴已经暂时出卖了两人。

我猜中了!乔雪忆自豪地握拳。

某种意义上人只有心情最为复杂的时候,才会像伊琳娜这般面无表情。

这并非是人极度冷静时的样子,和以往不同,伊琳娜根本没有对此做出丝毫反应。相反,乔雪忆还注意到了葛蕾正颤抖地咬住了下唇,样子很是不甘。

愕然、困惑、犹豫和不安,无法对自己的心境做出准确的判断时,就会因紧张而变得木讷。

“我赌对了。”

这才是真正能够颠覆案件的辩词。

证人老早便掩盖了法医记录里的信息。因为这段信息的内容,极有可能揭露真相。

“本庭觉得辩方律师的这段发言很有采纳价值。关于受害人伤口的‘灼烧程度’一言,确实有可能解释案件的实施过程。”在短时间的深思熟虑后,法官终于站在了乔雪忆的一边,“证人,请就辩护方的提议进行作证。”

“证人,赶快!”伊琳娜命令道。

“可是,伊琳娜检察……”

“没什么可是!按照正常的流程走就行!”她不安地怀抱双手,笑得异常苦涩,“有罪就是有罪,我照样有办法驳倒对方的观点!”

这次,轮到了伊琳娜在虚张声势。

发觉控方表情里复数情感后,乔雪忆反而可以这么肯定。

说来可笑,她竟然能够体会到伊琳娜的心境。

法官看向了辩护席,“辩方请开始询问吧。”

“明白了,我会对受害人身上的弹孔进行作证。”葛蕾显得无可奈何。

乔雪忆再次从辩护席跨步到了法庭正前方,与证人席只有两步之隔,“葛医生,尽管我现在没法对死者的尸体做出详细的检查,但我建议你不要用拙劣的谎言隐瞒事实。你应该知道做伪证的严重性吧?”

“我知道的……大学同样会学基础法学的我,不会不清楚这一点。”

“那么,灼烧痕迹具体是指什么?”

“受害人上身弹孔处的有机质,因高温的关系出现了碳化痕迹。这就是人的皮肤组织为什么会发焦的原理。正如律师小姐之前所说,受到枪击而死亡的受害人,中弹部位的皮肤和内脏都会出现深浅不一的烧伤。法医会经过这一特征进行相关记录,判断受害人身前是被人从近距离枪杀还是远距离枪杀。”

乔雪忆赞同地点头,“葛医生是一位优秀的法官,我相信你在做尸检的时候,应该也是记录了这一段信息的。”

“这个嘛……可能是当时忘了吧。人偶尔还是会因疏忽犯错。”

“不、你不可能会忘记。我可以断言,目前法庭上的这份《法医记录》绝对是删减版。”

“你别那么咄咄逼人嘛,就算你现在让我交出完整版,我也没有办法嘛。”她看似为难地摊手。

若要对充满大量文字和图片的报告做出删减,也是在成品文件的基础上进行改动。乔雪忆深信这一点,如果这次也猜得没错,那么《法医记录》的完整版绝对还留在计算机网络里的某处。

之前已经赌过很多次了。这次无论如何,气势都不能再输给控方。

她再次做出了抉择。

 “诸位书记官,”乔雪忆果断地望向了合议庭,“刑侦科电脑里的资料能够用法院的权限调出吗?”

女书记官思索了半秒,道:“理论上是可行的,国家安全局有一台专属的服务器,记录大大小小的刑事案件报告,专供法庭使用。”

“能调出本案的在线文档吗?辩方打算核对证人的发言……”

“可以,不过需要申请,可能花一点时间。”

正当书记官准备敲打键盘的时机,有人再次做出了发言。

“好啦好啦!”葛蕾尴尬地挥手制止,“没必要那么麻烦,我也不想沾染《伪证罪》,大家直接听我讲就好了。”

“我希望你能明白,葛医生,你的所有发言都将作为本案的供证,希望你能严肃对待。”

葛蕾耸了耸肩,“是、是!”

“那么,受害人身体的伤口是什么情况?”

“……死者受到烧伤并损坏的皮肤组织,只分布在弹孔外围。灼烧口的最大直径……也只有5.3毫米……”

葛蕾眯着眼,搓着拇指与食指,大致比了一下。

“5.3?这不只有半厘米吗!”乔雪忆一惊。

“嗯,就只有半厘米。”

她在散开的证据纸张上轻滑着手指,同时脑内模拟出了子弹穿过肉体的情景,“这种数据我不太清楚……要多远的距离才能造成这样的伤口?”

“跟子弹所属的枪支有关。”配合着肢体动作,葛蕾侃侃而谈,“子弹的射速和穿透力,跟弹壳的侵彻面积以及枪械的推力都直接挂钩。”

射速、穿透力……顿时,一个新颖的想法拂过了乔雪忆的脑海。

“我直接问重点。”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她果断地直视葛蕾,“被告的配枪、警用转轮在五米内能造成灼烧程度是怎样的。”

“这个……”葛蕾悄悄地瞥了一眼伊琳娜,但她的目光立马被人所捕捉到。

乔雪忆很明白,葛蕾的脸上浮现出的是那种害怕秘密会露陷的纠结神色。

而伊琳娜也哑口无言,与众人共同迎来了沉默。

“……五米内的伤口,烧伤度绝对比这要狠……”葛蕾嘟囔道。

“你等等!这么说……”

“律师小姐,知道你在想什么。”

“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好的。”

“刑警大队里应该会有各类枪伤的数据。葛医生,请根据你多年来的经验判断,你认为要造成半厘米的灼烧伤口,从哪里开枪最为合适?”

面对辩方律师乍现出的万丈气焰,葛蕾也只好俯首称臣。

“五米外、五十米内,左轮枪内的7.62毫米子弹就是这个数据。”

简而有力的证言深深刻录在了她的脑子里。

这一刹那,乔雪忆豁然开朗。

“这样……被告人范英杰就不可能开枪了!”她激动地拍着桌子。

此话一出,寂静的法庭迎就来了一丝躁动。

“肃静!”

法官知道躁动的根源,拼命地加以阻止。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象起了当时的案发场景。

五米,是被告与受害人最理想的站距。

受害人头朝方向的五米外就是走廊的监控区域,警方和公诉人早已证实过那里不可能有人开枪。

于是答案就是……

“我反对!”伊琳娜迅速抬手。

“你又瞎反对什么?”

“乔律师,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你的发言结束了吗?”

“现在这么重要的时刻,控方竟然还在做无意义的挑衅?这明明是很关键的证词!”

“这、是、不、可、能、的。”

“怎么又变成不可能了?”

伊琳娜一字一句,直言不讳,“我之所以这么肯定,理由有二;其一,枪支通过消音器可以降低弹壳的热度,五米内的开枪者,照样可以对死者造成不明显的灼烧伤口。其二,也是很重要的一点:半径五十米内,除了被告外,没有找到可机会开枪的第二人。审判长,我的回答完毕。”

控方的说辞不带任何犹豫,似乎早就因预料到了这一刻的到来而做好了准备。

“……原来如此。”

至于乔雪忆,则是受到诉词的影响而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她慢悠悠地回到了辩护席,双肘撑到了木桌上,重新打理着当下的证据。

“你还有什么反驳意见吗?”

“我就问一点,你可以对发言负责吗?”

“我当然可以这么做。我、伊琳娜检察官,将对自己的发言全权负责。”

“很好。”凌冽的目光闪过,乔雪忆回到了辩护席,盛气凌人地直视着伊琳娜,“我……反对!”

不知辩方哪里来的自信用这种锋芒毕露的神色瞪着控方席位。面对这样的疑问,伊琳娜照旧环视全场。

“别死撑了,当下的证据根本无法解释我以上所提到的两种情况。”控方骄傲的视线仿佛在彰显胜利者的姿态。

乔雪忆这人……还是虚张声势!她可以如此肯定。

同时,伊琳娜的进攻比先前还要强烈,另一方的乔雪忆察觉到控方似乎在刻意回避死者的烧伤问题。

虽然只是直觉。

假如这才是她不断回驳辩词的理由——那么,突破口也肯定在这里!乔雪忆翻着一页又一页的证据文件,皱着眉头在纸上勾着红线,睿智的双眼如幽潭般。

“证据是不行,但是……控方在庭审初期给出的诉词可以驳倒当下的情况。”紧皱的眉头松开,她自信满满地在半空中甩动着某份纸张。

 “诉词?”

“我来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乔雪忆愉悦地答复道,“首先消音器的说法绝对错误。除了消音器外,被告添加了任何外置装置给枪支加以改造,这种理由也肯定不可能。看看这份诉词里的声明——”

“诉词声明……糟糕,上当了!”

“没错!监控设备有录像响亮的枪声……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伊琳娜检察官!”

伊琳娜霎时瞪大了双眸。尽管她的脸上没有更多复杂的神色,但很显然,如今她动摇了。

“啊……啊!原来如此……该死!混蛋!”她在自责地叹气。

“为了确认枪声出自被告的配枪,你可是让柳副局长亲自来做过坚定啊。”

“本庭记得这段话。”法官思索了一番上午的庭审内容后,赞同地点头,“本庭判定辩方发言有效。”

“请你对你的发言全权负责。”

“好、好啊!那我说……你能解释第二点吗?”伊琳娜没有一丝犹豫,照样将之前所言抛之脑后。

“我也正想着这件事。”

“半径五十米内,除被告外,警方没有找到有机会开枪的第二人!”

“……你确定吗?”

“我当然确定!就算街道彼岸能够看到阳台的居民楼里的人,警方也会逐一调查。如果你不能解释这一点,被告依然脱不了谋杀嫌疑!”

“事实上,通过刚刚的论证就能证明开枪的第三者存在……你的诉词已经被我驳倒了,伊琳娜检察官。”

她再次瞪着乔雪忆,神色很是飞扬跋扈,“别废话了乔律师!你有本事……就先给我证明第三者的存在可能!”

“那我说,我可以呢?”乔雪忆她仔细回忆着之前伊琳娜的一举一动。这次,她颐指气使地正起头,“我说我可以找到凶手,你信吗?”

“什、什么?”

“我这、绝不是装腔作势!”

乔雪忆一直都注视着公诉人,知道她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

当人特别重视某人或某事时,该事物在被人提及的刹那,人的目光便会不经意间集中在这件事物上。

这是一种本能。

然而伊琳娜在与自己在后续庭审中谈及真凶时,目光从未看向过被告席的范英杰。

“你……有什么根据吗?”

乔雪忆立即做出回答:“我有!”

每当说到凶手的话题,伊琳娜的眼神就不知转移到了何处。乔雪忆明白伊琳娜这个举动的意思。

……控方并没有发自真心的将被告当做真凶。于是她才坚定地断言:

真凶——绝对另有其人!

 “但我需要一点时间。”

“乔律师,请不要做无意义的事。”

无论接下来要受到怎样的白眼,乔雪忆还是鼓足了勇气,向所有参与庭审的相关人员大声说出了心里话。

“……辩方申请休庭调查。”

“休庭?乔律师,你还真有胆子!”

“辩方目的只有一个,很简单……我要用决定性的证据彻底推翻控方的控诉!”

“现在哪还有什么证据?”“所以我才要申请休庭,”她坚毅地面朝法庭中央,“去寻找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