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镜遥望窗外时,发现今晚的夜空特别明亮。每当她朝远方仰望的时候,都会觉得划过的繁星像是在朝下招手,似乎是要对何人送别。

二人间的沉默持续了了良久。察觉到镜在不断走神的尉迟安娜不由得转过了头,朝她干咳了两声。

镜从恍惚中醒来,望见楼梯拐角处的尉迟安娜,依旧平静地拿着枪愣在原地。

这让镜忽然表现得有些不耐烦,她不忍问道:“这么晚了,还不打算离开吗?”

“让我再多看您两眼。”尉迟安娜透面无表情地看着镜,“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拜访您了。”

“是吗?那我是不是应该尝试阻止一下你?”

“您要是想阻止我,就不会把枪给我了。”尉迟安娜深吸了一口,长长的叹息声吃力地穿透了黑面罩。

“那是因为,我知道就算我不给你,你也会想办法去找下一条‘蛇’。”镜噘起嘴,无奈地耸肩,“不论旁人的意见如何,你都会想尽办法达成目的。你比以前更像个石头了,先是油盐不进,现在成了铁打不动。”

“说得也是。”

镜一开起玩笑来,尉迟安娜满脸严肃的神情就挂不住了。看着对方无奈的神色,尉迟安娜摇摇头,再次叹了口气,“这次,就不要再跟被人说我是不辞而别了。”

“嗯。知道了。”镜漫不经心地拖起了腮,“不辞而别的是乔雪忆,不是尉迟安娜检察官,行了吧?”

“是啊……不是她……”尉迟安娜倚靠在了过道的木墙上,突然朝镜眯起了眼,“原来您早就发现了?”

镜一下安静了。她没有直视尉迟安娜,而是侧过头继续去看了星星去了。

尉迟安娜趁着这个最后的机会追问:“之前我一直很好奇……所长您,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的?”

镜散漫的拍了拍脑门:“嗨唉,你没觉得我后面这两年和你相处地特别自然吗?”

“是吗?我以为那是您自来熟的个性导致的。”

“才怪叻……不过是因为屡次来找我要情报的尉迟检察官,总是带着一种熟悉的口音。因为那个声音太有特色了,想忘了忘不掉……再说了,当时你那无可救药的固执,和跟我实习的时候一模一样啊……这一切都太熟悉了。你说人总不能给嗓门和眼睛动手术吧?”

“原来如此……”

“所以我从一开始我就看出来啦!而且我又不是没和本尊交过手,你那点伎俩还能瞒过我吗。”

“真不愧是所长。”尉迟安娜发自内心地赞叹了镜一句。但镜毫不理会尉迟安娜的赞誉,而蛮横地竖起食指,突然对着她指指点点。

“所以说,赶紧把口罩摘了吧。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遮脸的必要吗?”

“嗯……确实。”

尉迟安娜服气似得摊了摊手。她一边发出冷哼般的苦笑,一边着拨开了自己红色的鬓发。

绑在耳后的紧绳被拉长成了一条直线。尉迟安娜轻轻地晃了晃头,秀发如燃烧般的舞动了几下后,口罩便随即从下颚脱落。

陪伴了尉迟安娜四年的医用黑口罩被她粗鲁地揉成了一团。就像是再也用不到了。

“真正的尉迟安娜死了,是吗?”镜的身子撑在了楼梯的护栏上,探出脖子问,“四年前的那具尸体是尉迟检察官,而不是乔雪忆,我的猜测没错吧?”

尉迟安娜没有立刻作答。她看镜难得好奇地样子,猜对方肯定不知道答案。

这次尉迟安娜本想卖个关子,可是想了又想,到了这一步对镜又没什么好隐瞒的。接连犹豫了好几秒后,她也缓缓开口了。

“是的,你猜得没错。尉迟安娜确实是在四年前死掉了。”尉迟安娜先是满意地点点头,紧跟着一副纠正语气,大力反驳说,“但你只猜对了一半——乔雪忆也没有活下来。她们一同死在了那个雪夜里。这才是正解。”

“……你的意思是你,你不是她咯?”

“嗯。我到现在为止能回忆起的往事,无非也只直到大学最后一年为止。我没有乔雪忆的童年记忆,更没有那个人相关的恋爱经历。我当下的人格是在这四年间被伊琳娜培养的,和乔雪忆的关系确实不大。所以严格来说,我不算乔雪忆。”

镜懊恼地摸了摸脑门:“你知道你身边的人,在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怎么想吗?”

“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他们如果接受了我不是乔雪忆的事实,接下来的生活必然会顺心许多。”

“你这个人呐……好吧,红发的美女,难得的最后一面了,最少告诉我该如何称呼您吧?”

红发的少女微微笑着,将食指放在下颚,歪了歪嘴,思索好一会儿。

“我既不是乔雪忆,也不是尉迟安娜……”她突然拍了一下手,像是鼓励自己般郑重说着,“那就叫我乔安娜好了——乔安娜检察官,南川最后的执法者。”

2.

南川法院工作结束后,我回了一趟到事务所的办公室。

这时的天色已完全暗淡。

我不自觉地料想着,那间时隔半个月才回归的私人空间里,应该积起了大量尘埃,以及那扑面而来的霉臭才对;一间无人照应屋子,就会像个被等待拆迁的废弃宅邸一样,没有丝毫鲜活的气息。

哪知……室内被整理的很干净,出乎预料的连同办公桌上的卷宗,也按字母顺序摆放地整整齐齐。阳光透过百叶窗,散射在发亮的大理石地板上格外耀眼。

会客厅的茶几上不知被谁放着一张摊开的都市地图,办公桌上还留有喝剩咖啡的马克杯。

在这个被寂寞所支配的空间里,有位红发的女性若无其事的躺在我的沙发上。

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初那般神秘的模样。

望着她毫无掩饰的脸,我不禁地叹了口气,欣慰中透着一丝无奈。

在不久前,她还我百般解释说,如今的尉迟检察官已然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位女性;所以,她迫切地希望我不要用对待故友的方式对待她。

她现在是一位名为“乔安娜”的全新人格。

“乔安娜?”

“是的,日后就请这么称呼我了。”

我没有进行任何辩驳,因为我向来都会听取雪忆的建议……尽管她依旧否认自己是乔雪忆。

就和往常一样,我尊重了她的全部意见。在那间法庭工作的那段时间里,我也听话地像个陌生人般尝试疏远她。

在我这里,我是有好好依照她的要求。

就算暂时维持起了距离感,我也相信乔安娜依然和雪忆就许多相似的地方,或许等日子一长,我们又能恢复到过去那种的关系。

本该如此。

可出乎预料的,乔安娜却没有做到她向我承诺的那一步……准确来讲,是只有我单方面的履行了暂不联系的建议。

从某一天起,她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在接近我;法院休息室的偶然会面也是、之后和同为检察官的新人们邀请我下午茶也是……还会打着咨询的幌子加我简讯地址也是。

提出暂时分别的要求的人是她。可每当乔安娜以全新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时,她又总微妙地适应和接纳我身边的一切——就像从不过问我的生活作息、一旦有事需要我时,也从不事先联系就登门拜访一样;

乔安娜总独自来到我的房间,就像来自己的家;也从不打招呼,随着性子落在在我的专用椅子上。

再者便是像现在这样,擅自睡上会客室内的高档沙发。就像养成了某种习惯……事实上她以前就是这样。

乔雪忆就是和我这么相处的……但她还是否认自己是乔雪忆。

我理所当然的也不反感她这么做。不论是不是站在前男友的角度。总而言之,我相反还偶尔还会有些高兴。

原想着她是不是把当初声称不要和我处得太熟的约定给抛之脑后了呢……我原想着说不定我俩还能因此重新有什么进展。

可是哪知道,后来我彻底才明白,要我以乔安娜对我相同态度,来对待她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说白了就是双标。乔安娜十分反感我与她又肢体接触,尽管她自己却又在做着类似的行为……她认为并不相熟的男女之间,不准存在这样不体面的相处方式。明明是她在自顾自的靠近我,让满腔怨言的我无话可说。

所以我才恍然大悟——她其实就是想要割舍掉与我的牵绊,想要重新开始……但真正做起来,却又难以做到。

我相信她已经想起了大学时代的记忆。所以她才会无法做到彻底无情。

实际上乔安娜比谁都要在乎那段感情;

就算案子结束了那么久,她也依然在忘记曾经,没有丝毫回归“自我”的想法。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怎么想。我只能理解成,她是因为碍于某些复杂的原因,才不准我再继续接近她了。

就仿佛是——怕由于某些难以解释的处境,把我给连累一样。

……

我不奢求乔安娜会变成过去的模样。今天这般的生活已经足以成为我的幻想——例如望着乔安娜那张极易因暴躁而变得狰狞面容,因平静的睡眠而转为安稳。

我有四年没能看见她露出这平和的表情。

每当她睡着时,我都会满怀期待地悄悄接近,并轻柔地拨开了她额前的刘海。俯瞰着粉白的额首与红润的腮发呆,心想着这家伙不生气的话,一直都是一个挺漂亮姑娘。

明明这么多年过去了。

……

乔安娜在不久后苏醒了。这时的我已经回到了办公桌前,老老实实地写起了工作日志。

乔安娜毫不在意地伸了个懒腰,从公文包里娴熟地递给我一张审讯报告,之后招呼也不打的就走了。

我还是和往常一样,什么也不会过问。因为要依照她的想法,不要过多干涉。

这种相处模式已经持续了一个月了。从宁兰的案件结束后第二个月开始,乔安娜就常常做出这种事了。

只为了丢给我一份用电脑就能传输的报告,然后就没了其它来由;接着忽然跑到我会客厅里什么也不做,不久后在沙发上熟睡的奇特行为。

我担心她是不是在拐着弯抱怨我在法庭上的不作为……想到这里,我还特意前去和尉迟安娜的同事们请教。

当我告知她乔安娜这种无法理解的行为后,那些新人检察官们总会把手放到我的肩上,语重心长地说:

“大小姐就拜托你了。”

这听起来,好像也是拐着弯抱怨的回答。

总而言之,现在回想起来,宁兰案件结束后的那段日子,还真是安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