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第三年的那个夏天,樱珠和父亲是在临时搭建的小屋里度过的。

受伤之后,她在医院里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因为父亲的严防死守,她一直没再见过威世祯,不过据说父亲和他谈了不少次,他坚持要自己赔偿樊家的全部损失。而父亲虽然对威世祯有些迁怒,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罪魁祸首毕竟是自家惹来的对手,所以协商到最后,决定由威世祯负责重建房屋。

父亲还拒绝了威世祯提供的临时住所,在新居建好之前,就自己凑合地搭了两间小屋住着,白天不出摊的时候,还可以顺便监工。

那位不怀好意的店主没再出现,那家店也不声不响地关门大吉,关于那个人最后的结果,父亲大概从威世祯那里听到了些什么,但他语焉不详,樱珠也没追问——她对和自己的每一天关系不那么密切的事情,向来不甚在意,她只要知道不会再有人针对自家的小本生意,就没有多余的好奇心了。

只可惜那条街上没了恐怖的怪物,却也没恢复以往的繁华,不过他们现在也换了个地方出摊,生意自然没有以前好,却也看的过眼。

砂石跟混凝土一车一车地拉进院子,樱珠注意到地基挖得很深,屋子再建起来的时候,一定比之前更加坚固。经过了大半年,气派的二层小楼已经初见雏形。

日子就是这样一天一天过去的。简单又琐碎,不过一地的鸡毛蒜皮罢了。

不过正因为是这样的鸡毛蒜皮,才显得格外安稳。现在还时不时会疼上两三下的头就像是个警告,樱珠想,自己大概是应付不来那天那种惊心动魄。

至于没再出现于自己面前的威世祯……

虽然没人给出个解释,但不管怎么看,都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吧。

她有时候还会想起在医院里,他笨拙地挤出的那个几乎算不上是种表情的微笑,然后为了舒缓不知道为何有些憋闷的心情,提起刀去砍猪骨。她现在做得很得心应手了。

等到房子彻底竣工,生活就会恢复成原本的样子了吧。

但我们都知道,哪怕是最普通的生活里,都充满着事与愿违。

对樱珠来说,这个词就应验在初夏的这一天。

那时正是半夜,樱珠原本已经睡下,却突然想起明天要用的调料好像不多了,有些担心地起床确认的时候,就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直直地立在门外。

她当时差点就要拿起放在院子里的剔骨尖刀了,好在威世祯这个人向来老实得让人无语,只是傻傻地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樱珠没感觉到太大的威胁,所以才试探着出声问了一句谁呀。

然后她就看见威世祯惊慌失措地转过身,半张着嘴好半天都没吐出一个字。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手里还端着一口大锅。

见到她的视线落到锅上,威世祯才终于有了可以说的话题。

他说:“我之前在外地。”

这一句话明显不能解释他在这里的原因,可他看着樱珠略带疑惑的眼睛,脑子就仿佛被清空了似的,只能紧紧抱住手里的锅,明知道自己该思考接下来要说的话,可他的脑子却偏偏中了毒似的不断对他自己重复,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好看。

“威世祯?”

今天明明无星也无月,可他却觉得眼前有光。

星星在朝他靠近。

电光火石之间,这个在感情上比谁都要迟钝笨拙的青年,总算想起了他赶来之前,那位自称最会对付女人的朋友交待给他的话。

“对威大哥你来说,根本用不着花言巧语,只要把心里想的老老实实地复述出来就行了。”

也要等到多年以后,樱珠才会知道,这个她见过的嘴巴最笨的人怎么突然开窍,原来背后居然还有个狗头军师。而且也是在他的刻意捣乱之下,威世祯才只能直接端着锅去见她。

“越是笨拙的行为越是能看出真心嘛,嫂子你喜欢的不也是威大哥这一点?”宁耀辉如是说。

但那毕竟是之后的事,在此时此刻,这个一点都不浪漫的夜晚和场景中,樱珠看到的就只有威世祯有些忐忑地将一锅已经冷了的鱼粉递到她面前,说了一句同样不怎么浪漫,却不知道为什么让她的心脏猛然一震的话。

“在那里吃到了味道不错的鱼粉,就……想起了你。”

“想让你也尝尝,我觉得你会喜欢。”

樱珠哭笑不得。

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忍着别人的眼光,捧着这样一只大锅在路上走的,一定也走了很远的路吧,仔细看还能看到他的衣服上沾了不少汤汁。

而且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记住自己的口味的呢?

虽然米粉有些泡软了,但热过之后,确实是她偏爱的味道。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因为是他特意送来的,所以她才会觉得好吃吧。

就像他在那天晚上,大概是为了缓解尴尬,一直说个不停的那些话。

“白天看到路边的摊子。”

“晚上看到星星。”

“走路时看到周围有一圈木篱笆的小院子。”

“这些东西我以前也见过,将来也不知道还要再见多少,但是很奇怪,视线落在这些东西上时,我脑子里想的却总是这座院子,第一次在摊子上吃到的鱼粉,还有……还有你在我身后哼歌时的样子。”

“我很忙,脑子能想……工作以外的事的时间很少,然后这段时间,全都拿来想和你有关的事了。”

夜晚真是个好东西,因为不管脸红到什么程度,对方都看不真切。

静谧的风吹过两人中间的空地,也暂时吹散了某种在两人周围滚动的炽热气氛,樱珠不知道自己这时该说些什么,好在就像是知道他们的尴尬一样,远处的天空下,突然炸开了一朵烟花。

夏季的这个时候,经常会举办几场篝火晚会,深受年轻男女的欢迎。但樱珠不太喜欢那种场合,所以一次都没参加过。但此刻她突然有点后悔。

各种不同类型的焰火将深沉的夜空染上绮丽的色彩,转瞬即逝的绚烂将面前那人的瞳孔点缀得闪闪发亮。那些光做的花朵越来越密集,缤纷鲜艳的颜色铺满天际,构筑出的梦幻场面让人迷醉。

如果不是在这个乱糟糟的小院子里,而是在炽热的篝火旁边。

如果不是隔着门槛相对无言,而是在拥挤的人群里彼此紧靠。

在这片璀璨的焰火的包裹之下,想必能说出许多现在说不出来的话吧。

可惜没有那么多恰巧的“如果”来为他们制造一个完美的环境,烟花表演很快落下帷幕,周围重新被黑暗包裹,樱珠因为表情和泛红的脸重新被黑暗掩盖而松口了口气,但同时也觉得有点遗憾。

“我……”

她犹豫了一下。

现在的她没有在必须能说会道的摊子上,也没有必须鼓起勇气面对的敌人。和威世祯想处的感觉一直很舒服,但这种舒服却让她在这种时候反而会踌躇跟忐忑。

“还是很喜欢烟花的。”

到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她紧张地期待着威世祯会说些“我也喜欢”,或是“下次我们一起看”之类的话,没成想那个闷闷的男人只点了点头,然后说了声:

“哦。”

……

相顾无言。

樱珠又气又觉得好笑,同时用力鄙视了一下刚才心砰砰跳的自己,指望着这根木头说点好听的简直比登天还难,说不定刚才那些话也是有人教他才说得出来的——她猜到了真相。

但是,但是……

樱珠伸手捂住胸口。

心跳,还是停不下来。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让自己变成主动的一方:“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更近的地方看吧。”

“好。”

得到了这样一个字,她就心生雀跃。

可惜这个约定一整年都没能实现,因为第二天威世祯就又因为工作的关系离开了梧桐城,等他再次露面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

樱珠那天连夜翻出的崭新衣裙在柜底塞了一年,还是没能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