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第四年的夏天,樱珠的父亲去世了。

威世祯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那时他与友人们刚刚结束一场命悬一线的战斗,同伴都在特殊病房睡得昏天黑地,受伤最重的威世祯却悄然离开,随即昼夜不停地赶回了那个篱笆小院的门口。

那时葬礼刚刚结束,院子里有些脏乱,散落一地的花束跟纸钱混杂在一起,用最浅淡最冰冷的颜色将炎热的夏季都隔绝在了这方天地的外面。樱珠坐在屋外的木椅上,听到动静,愣愣地抬头和他四目相对。

威世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樱珠也一直没有开口,于是他难得大胆地自己走了进去,弯腰打扫起这片院子。

腰背的伤口有些刺痛,但他的动作却丝毫不加收敛,将周围清理干净后他又恭敬地去灵堂行礼。樱珠在外面不想进来,他就跪在门口樱珠随时能看见的位置,守了一夜。

夜晚的风有些凉,威世祯不在乎这点温度,却担心樱珠着凉,于是脱下自己的外衣,将那个几月不见居然就瘦成了皮包骨的姑娘裹了起来。

樱珠一直呆呆地任由他摆弄,却在地平线上升起第一缕阳光的同时挣扎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厨房,可两天水米未进的身子拿不动沉重的铁锅,是紧跟在后面的威世祯撑住了她的手。

她这时候才终于产生了一点正常的情绪反应。

“天亮了。”她嘴角颤动了两下,似乎是打算扯出一个笑容,最后却扭曲成了一个可笑的表情,“平常……已经该准备出摊了。”

可灶上是冷的,没有跳动的橙色火焰温着滚烫的高汤。锅里是空的,没有清洗好的蔬菜调料等着放进碗里增香。

这个时候父亲本该吆喝着将要用的工具一一搬上板车,大声叫着说小伢儿过来帮把手,看她涨红着脸赌气却还哈哈大笑。

现在……还有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这是威世祯跟樱珠距离最近的一次,可他却只觉得有些心疼,他看着樱珠在自己怀里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将她送回卧室,就重新回了厨房。

樱珠醒过来的时候,刚好有一碗热腾腾的鱼粉放在了她的面前。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偷学的手艺,味道居然跟父亲做的一模一样。

这真是个大笨蛋,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啊。明知道现在她在难过,为什么还非要做出这种一模一样的东西惹她啊。

樱珠一边骂他一边哭,却又在威世祯手足无措想要将鱼粉端走的时候一把将碗抢过,不管不顾地将滚烫的鱼粉跟眼泪一起吞进肚子里。

这样的两天过去,她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却总是睡不着,每天闭上眼睛都恍惚能听见父亲的声音,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会在一个关于过去的梦境里哭着醒来。

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她抱着被子想要就这样坐到天亮,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低沉的歌声。

手里抓把谷,上屋唤下屋,该死鸡儿来吃谷。

鸡儿捉到手,就往厨房走,七寸钢刀拿到手。

他用低沉的声音平缓地唱着这种调子原本就不合,他还明显记不住歌词,一首歌被他唱得支离破碎,唱着唱着,就又成了记得最准的这两句的循环。

威世祯记得以前樱珠在自己身后哼着这些小调的时候,总是笑着的。

他知道自己唱得不好听,但是他想让她开心。

樱珠倚在墙上,突然就想起小时候父亲用同样乱七八糟的节拍,一句一句教她唱这些歌的样子,一时间又想哭又想笑。

说来也奇怪,在这生涩又破碎的歌声里,她居然慢慢地陷入了沉眠,睁开眼睛已经到了天亮,而且一夜无梦。

之后的几天,她一直是在威世祯的歌里睡着的。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了老师,威世祯会唱的歌词越来越多了。

他唱“幺姑长成人,爹妈担尽心,许了愿心紧关门”。还唱“眼睛睃两睃,来了女姣娥,一摇一摆上山坡”。

他大概不明白这些歌是什么意思,樱珠在里面听着,却恨不得将整个人卷进被子里再不出来。

这样一天一天的逐渐过去,在威世祯马上就要无歌可唱,只能重头再来的时候,樱珠终于能恢复了往日的笑脸,清早起床,像以往那样洗菜做饭。

威世祯终于又一次吃上了他心心念念了好久的,樱珠新手做的鱼粉。他用筷子捞着汤里的鱼片吃得满头大汗,樱珠则坐到了他的对面,像两人第一次见面那样托着腮问他。

“你唱的那些歌,都是从哪学来的?”

威世祯回答得有些含糊不清,但樱珠询问的重点也不是这个,于是略过这个,她问:

“你知不知道自己唱的,是求爱的歌?”

威世祯的筷子突然掉进了碗里。

然后他红着脸,落荒而逃。

被丢下的樱珠愣了一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却是这段日子以来第一个,真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