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的温度越来越低，幸灵将自己整个儿裹进斗篷里，一边朝白夜宫分部走，一边皱着眉扫视路边的枯枝瘦叶。
梅花是绯城的象征，绯城的名字也是因花而来。往往在秋天留下的芙蓉凋谢之前，红梅就已经开始慢慢占据整个城市，但今年这个冬天，芙蓉已经落尽，却依然没能见到一朵红梅。
浅灰的云层积在天穹，没了花朵的生机中和，这个冬天显得有些阴郁萧瑟。
不知道是被这样的环境所影响，还是隐约也感觉到了最近的不太平，街上行人的也都步履匆匆，有些颓丧的样子。而这更是无端为这个城市增添了几分紧张感。
幸灵不喜欢这种氛围，愈发加快了脚步。
越是这样，越是得努力才行。
“早上好！”
跑步掠过院边的两丛绿竹，越过小天井，幸灵推开了绯城分部的大门，元气满满地和里面的两位增援打招呼。
但里面的两个人却明显没什么精神。藏在木格后的空调呼呼地吹着热风，把热茶和另一股奇怪的香味扩散到满屋都是，云华跟方煦又想拉开彼此的距离又舍不得对方散发出的那点温度，在同一张椅子上不远不近地坐着，只将脸撇向相反的方向，看着各自手上的资料，没有半点交流。
幸灵一时适应不了这种压抑的空气，差点窒息。
“两位？今天要做些什么呢？”
没有回答。
幸灵有些尴尬，但也只能努力调动气氛，尽量保持着声音的活跃：“对了，你们还没有看过绯城的招牌景色吧，要是最近能下雪就好了啊，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在那里看到的白雪红梅可是……”
“不用了。”云华沉闷地回了一句，“今天我们去阵法那边看看情况，然后向白夜宫汇报。”
“那个……啊！对了！你们还没吃早饭吧，我知道有一家——”
“吃过了。”
方煦懒洋洋地抬起胳膊，指了指旁边的木桌：上面摆着两个还没来记得扔的泡面桶。
幸灵知道茶香之外的味道是什么了。
“总，总是吃泡面可不行啊，和我说一声的话，我就叫人送吃的过来了。”
“还是尽量减少一般人和这里的接触比较好。”云华收起了手中的资料，面无表情地将桌上的泡面桶丢进垃圾袋，“用直升机运送病人也就算了，这种小事就没必要了。”
“嗯，我知道了……”
幸灵垂下眼帘。她现在的家庭虽然富裕，但也都是和这边世界接触不多的普通人，确实不该再多麻烦他们。而且，她其实也不想太麻烦现在的家人的。
不过就算只有自己，也一定能做点什么的。
幸灵努力给自己打气，重新抬起头露出笑容：“在路上顺便去逛逛怎么样？绯城有一种特产的织锦，非常漂亮！为了制作这种织锦，需要用上三米高的织机呢！你们想不想去看看？”
云华叹了口气，有些敷衍地拍了拍幸灵的头：“我们现在没时间玩。”
“有什么关系嘛，想玩就去，你总不会真以为我们两个人能解决绯城的问题吧。”
“你也是小孩子吗，这种时候还想着玩？”云华头疼地扫了方煦一眼，“当然了，如果方少爷你是来混资历的就请便，免得真有问题时拖我的后腿。”
“真是笑话，拖一个医生后腿？”方煦从长椅上跳了起来，“我看还是你四处玩玩看看，做好后勤好等我完成任务回来就行了。”
“两位别吵了，那个！听我说！绯城，绯城真的有很多好吃好玩的，所以……”
“好好好，不过现在你先自己去玩，好吗？”
“我，我不是……”幸灵急忙摇头，“那至少……我们三人一起去调查！”
云华又叹了口气：“别闹了，这不是白夜宫日常任务那种程度的东西，我们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我不需要你们保护！”
“但你还是小孩子，只要还在我们身边就会自动成为我们的责任！”云华揉了揉太阳穴，“别一时心血来潮就前往危险的地方让我们为难好吗。”
“才不是一时心血来潮！”
之前明明非常乖巧的小兔子不知为何突然任性了起来，让两个大人都非常头痛。
“好了好了。”最后还是方煦受不了这样的吵闹打了圆场，“叫她带我们到阵法附近不就好了。”
“也可以！”
见到别人让步就立刻精神了起来，幸灵顺着方煦的话拼命点头，不放过一点可能达成目的的机会。
所以说小孩子……特别是家境富裕被宠爱着长大的小孩子就是这样。云华有些烦躁地想，早知道从一开始就该让她回家待着的。不过眼下的局面勉强算是二对一，所以云华只能妥协。
“但我需要你保证。”云华在幸灵面前蹲下来，认真地看着她，“只到附近，之后好好地在那里等着，不能乱跑，不然的话就只能遗憾地让你回家，我还会通知你的父母看好你，明白了吗？”
幸灵急忙点头。
虽然有人不满，但最后总算是达成了一致，三人一起出发了。
但出发之前，云华可没想到，自己要面临的居然不只是一个详情未知的神秘阵法的问题。
“这究竟是谁规划的啊！当时的白夜宫在干什么！普通人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还不知道吗！为什么没人阻止？哪怕传上几个闹鬼传说都好吧！”
云华看上去比这两天任何一次跟方煦吵架时都生气得多。
但剩下两人都没有劝她的意思，倒不如说，现在三人的心理活动应该都是差不多的。
之前也说过了，绯城的建筑大多依地势而建，往往你站在一条路上抬头，就会看到上方又是另一片街区。哪怕在城市的边缘也是如此。
他们现在站在一片荒地的旁边，绯城边的阵法就藏在这片荒地之中。然后，让云华如此气愤的罪魁祸首，就是在这里一抬头就能看到的，一片老旧的居民区。
今天也依然没有太阳，但里面住着的老头老太太们还是将麻将桌摆在外面，一边玩一边说着闲话。空气里飘着饭菜的味道，就像是任何一个随处可见的老小区。
虽然还不能确定一定会发生冲突，可一旦出了什么问题，那就是白送给紫云教的人质。
“这可不是能轻易疏散或者隔绝的人数啊。”方煦的脸色都有些发白，更证明了事情的严重性。
云华已经开始原地踱步了:“而且那都是些普通人，哪怕是白夜宫想要干涉也需要时间，再加上本地，绯城分部的人全都不在，只凭我们两个人，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情根本……”
“根本……什么？”幸灵在旁边低声问道。
云华顿了一下，却是避开了这个问题：“一般来说，大家都有不波及到普通人的共识。”
“现在的对手不是紫云教吗？那些人……那些一直在做坏事的人也会遵守这种共识吗？”幸灵的声音有些颤抖。
“还不能断定就是紫云教。”云华避开了幸灵的视线，低声回答。
“也就是说紫云教一定不会顾忌这种所谓的共识了？那如果不是紫云教，是其他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呢，能遵守吗？”
“幸灵……”云华皱起了眉毛，“现在还什么都不清楚，先别闹了。”
“保护那些人不是我们的工作吗！只要告诉他们这里有危险，好好说清楚的话……”
“这不是那么简单的问题！”
云华打断了幸灵的话，砸了咂嘴，一时间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跟一个小姑娘浪费时间。
“我们的工作是消除危险。”被追问得实在有些烦躁，云华干脆将话说的重了点，“阵法的存在关系到整个国家的安危，从几个月前开始，普通人，几大家族，白夜宫，就一直在有人受伤甚至牺牲。这不是你说一句保护他们，我们就能全力保护他们这么简单的事情。”
“你是说那些人就算死了也无所谓吗！”
“我没有这么说。”云华深呼吸了两下，让自己尽量保持心平气和，“谁也不希望见到有人死去。但我们必须考虑后果然后有所取舍。而且一旦真的出了问题这里的一切牺牲都会算在我们的头上，要背负着这些责任和痛苦的人是我们，所以……”
“所以不用承担风险，不用背负责任的小孩子就老实闭嘴……的意思吗。”
云华皱着眉看她，算是默认了这句话。
“好了好了，还什么都没弄清楚呢，你们两个在吵什么。”方煦出来打圆场，“幸灵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把绯城分部的人都送到总部去了呢，了不起了不起，事情结束后说不定能得到不错的奖励呢。”
“别敷衍我！我们现在说的是那些人的话题吧！你们不是来帮忙，来保护绯城的吗？那就连绯城的人一起保护呀！”
“所以说小孩子真是麻烦。”云华推开还想打哈哈的方煦，语气变得愈发严厉，“你以为那是只要我们过去说一句接下来有危险，快逃吧，那群人就会乖乖逃走这么简单的事吗？你明白想要做成一件事需要做多少额外的工作吗？一直待在安全的地方被其他人保护着，自己什么都没做的人，也没资格对在做事的人指手画脚吧。”
“那又不是我想要的！我也想要为大家做点什么啊！就算是小孩子！战斗是痛苦的事，人死了是悲伤的事，这些道理也是明白的啊！所以我希望能够保护那些无辜的居民又哪里错了！擅自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擅自将小孩子隔绝在危险之外，之后却还一脸傲慢地指责我不明白你们的责任和苦衷……你们这些大人，少自以为是了！”
幸灵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斗篷，眼眶里因为慢慢渗出的眼泪而有些酸痛，但她不想去擦，因为这时低头擦眼泪的话自己就真的只是个在耍赖的小孩子了。所以哪怕不眨眼，哪怕视线模糊得看不清云华的脸，她就是要瞪大眼睛坚持自己的主张。
“待在安全的地方，看着重要的人一个个倒下，自己却连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都弄不清楚，甚至连去寻找原因都不被允许，你们又明白这种小孩子的痛苦和难过吗！我不想再这样，所以既然知道有危险就去通知那些人逃走，他们不相信就尽力去说服，这不是理所当然必须付出的努力吗！明明就是这么简单事情！为什么你们就因为嫌麻烦而一点都不想去做呢！”
“这是连小孩子都明白的事情啊，什么责任什么风险，只是你们掩盖自己无能和不作为的借口吧！”
“如果大人都是这样的话，我还是当一辈子小孩子算了！至少我知道不管多难，人都应该去做正确的事！”
“既然没有人去做该做的事！我就自己去！”
不行。
这两个人，完全不行。
幸灵大声地吼出自己的想法，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的确只是个没什么力量的小孩子，但是这两个人，不是比我更差劲吗。
向白夜宫求援之后派来的人，还以为肯定是很厉害的家伙呢，可一来就只顾着自己吵架，只想着快点完成任务回去。
没办法将绯城交给他们。
这两天，幸灵已经想尽了办法对他们介绍绯城的好，但话题最后总会以“绯城太冷”结束，他们对绯城没有感情，自然也不可能指望他们为了绯城的人拼尽全力。
从一开始就该明白的。幸灵为自己之前居然还对他们抱有期待而后悔。
现在，知道发生了什么，还能全心为了绯城而战斗的人，就只剩下自己了。
就算只有一个人，也必须行动起来！
抬起衣袖用力擦掉眼泪，幸灵狠狠地瞪了一眼云华跟方煦，扭头朝着那边的居民区跑了过去。
方煦困惑地扯了两下头发：“我可没说什么得罪她的话吧，为什么要连我一起瞪啊。”
回应他的是来自云华的更犀利的瞪视。
“我觉得这次我也没说什么得罪你的话才对啊……”
方煦更加困惑了，殊不知这样两不得罪地看戏才是他被两位女士共同敌视的原因。不过这个暂且放到一边，他看着逐渐跑远了的白斗篷小姑娘，挑了挑眉：“不用去追吗？”
“不需要。”云华生硬地回答，“免得再吵着要跟我们进阵法内部。”
方煦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小姑娘刚才还真没骂错，我们还真的都是那种自以为是的大人啊。”
“是我。不要擅自把什么都没说的你自己也加进来。”
“好好好，我现在不跟你吵，赶紧干完正事回去吧，在这里站了这么久，我的脚都快冻僵了。”
“虽然我不想赞同你的看法，但果然还是越快越好。毕竟……”看着幸灵的身影确实消失在了那边的居民区，云华收回了视线，看向荒地的另一边，目光冷凝，“战斗场景，向来少儿不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