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城的建筑大多依地势而建,高低错落,整体的轮廓起伏不定,层层叠叠,就像是个立体的巨大迷宫。

云华和方煦都是怕冷的人,所以虽然都不是第一次来绯城,却也因为一直以来贯彻的不出门原则而对周围相当陌生,而且因为这里的建筑特色,平面的地图非常难用,往往在前面建筑的一楼进去,再从另一道门出去,就会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三十层。

所以就算两人相当互看不顺眼,也还是默契地走在一起。毕竟他们都没有在绯城的寒风里迷路的打算。

“所以,绯城分部的人都去哪里了?”

路上又和方煦吵过一波架后,云华平复了一下呼吸,在幸灵感动的眼神注视下终于回归了正题。

方煦一脸满不在乎,却也暗暗竖起耳朵听着。

“是这样的……”

幸灵深吸了一口气,一脸严肃地讲了起来。

在发现异常之后,负责人第一时间召集人手前往调查,但在阵法所在地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云华有些惊讶:“什么都没发现?”

幸灵点点头:“是的,虽然住在周围的人确实听到了奇怪的声响,似乎也看到了诡异的光,我们分部的成员第一时间也曾经发现过奇怪的灵力波动,但王叔叔他们前往调查的时候,虽然距收到报告不过两天,却已经一点异常跟线索都没有了。”

“阵法本身呢?”云华皱眉追问。

“虽然王叔叔说可能是阵法被动了什么手脚,但我们没有熟悉这方面的人,而且之后也一直没有机会去调查。”幸灵垂下了头。

“针对阵法的行动,还有这个时期,果然还是那群自称紫云教的家伙吗。”云华似乎有些生气,“从第一次收到紫云教活动的报告到现在已经几个月了?为什么还没能弄清楚事情的源头?而且总部在干什么?姬家的人呢?这是他们的工作范围吧!为什么绯城这样的地方还连个懂阵法的人都没有?”

她尖锐的目光投向方煦,后者背后瞬间有些发毛,急忙撇清关系。

“别这么看着我啊,你知道的,五大家族也不是什么友好亲热的小伙伴,而且我家原本就跟其他家族交流不多,更别说姬家原本就神神秘秘的,我怀疑我大伯也没见过……说到底,姬家会不会根本就不存在啊,只是像都市传说一样的东西。”

“好吧,行了,我不该问你的。”

云华果断地结束了这段对话。她明明比谁都清楚这个少爷是怎么以体弱为借口,回避一切家族事务的,问他这种问题绝对是自己的错。

转过头,她叫幸灵继续说下去。

但很快,云华发现幸灵的脸上也出现了一点迷茫:“说实话,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大家前往调查阵法回来的第二天,就病倒了。

“当时只觉得是普通的感冒,虽然所有人一起感冒有点奇怪,但也没觉得有多严重。”

但随着时间流逝,很快也出现了发热,呼吸困难,水肿这样的症状,直到第一个发热倒下的人失去了意识怎么都叫不醒,大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而且,在失去意识的期间,灵力也失去了控制,原本应该是自己身体一部分的灵力,居然开始反过来攻击主人。

“医院给出的诊断结果是不明原因的内脏衰竭,但原因是灵力失控,普通的医生没办法治疗。”

云华曾经听过这样的病例,失控的灵力因为某些特别的原因没有外放,而是被锁在主人体内,如果一定时间内找不到解决方案,最后的结果只会是自己的内脏被暴走的灵力搅碎。

好吧,她现在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派到这里来了。不过啊……

云华在心里把没交待明白情况的上司大骂了一顿。

你到底明不明白,听过,和会治疗是两码事啊!

幸灵不知道云华的内心活动,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不过最严重的还是……”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尽量没在这段描述里加上太多自己的主观态度。

“这种症状,是会传染的。绯城分部的二十六人,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全部出现了相同的症状。”

但就算是这么简单地说出来,她还是又一次感受到了当时的恐惧。平常一只手就能轻松把她抱起来的叔叔虚弱地躺在床上,水杯都拿不稳。总是送她零食吃的姐姐细心地还在为大家煮粥,下一秒就突然倒在了炉灶前。不到两天的时间,这种怪病就像是飓风一样席卷了整栋房子。

太快了。

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

意识到的时候,整栋房子里还能健康站着的,就只剩幸灵一个人了。

“可能是因为那段时间我家里有些事情,所以过来的时间不长,才一直没机会被感染上吧。”幸灵语气沉重得不像是在说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大家也都觉得我是小孩子,就算我问,也只会回答我‘没事的,不用担心’,然后把我赶回家。”

甚至在第三天的早晨,幸灵放心不下大家,在上学路上偷偷溜过来想看看情况,却发现平常最喜欢说笑话逗她的大哥哥倒在房门口,即将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还在对她说:“没事的,不用担心。”

“我什么忙都帮不上,甚至哪怕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能做的也就只有去求……”幸灵的话有些奇怪地顿了一下,才重新说了下去,“求父亲用自己的飞机把大家送到总部治疗。”

普通的医生无法治疗这种和灵力有关的病症,只能寄希望于总部的千方殿了。

虽然还不知道究竟是通过何种途径传染的,但既然症状表现为灵力失控的话,灵力低微的人应该会比较安全,但出于安全考虑,还是尽量减少了接触,将大家隔离开分批送走的。

送走最后一批人是昨天的事情,刚好和云华他们错过了。

幸灵还想说点什么,之前一直一旁东张西望的方煦却突然扑了过来,眼睛瞪得大大的:“你家的飞机?!”

“啊,是的。”幸灵局促不安地点了点头,“我,我家,姑且还算是富裕……吧。”

“‘还算’?!”方煦飞快地在脑子里把方家的产业过了一遍,然后挫败地发现,自己家似乎没有飞机。

云华在旁边翻着白眼:“你家里不是有驺吾吗?根本用不上飞机吧。”

“你不懂,那是浪漫。”方煦敷衍地摇摇头,就将云华扔在了一边,目光热切地看向幸灵,“你们家的飞机,有机会的话能不能借——”

云华又用一记肘击截断了他的话,然后拉着幸灵,施施然地离开了连声呼痛的方煦。

“不用管他。”云华一边走一边冷淡地说道,“那个人遇上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就什么都不顾了。”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那是云华跟方煦认识好多年之后的事了。

虽然一直跟着母亲四处行医,但云华也同时在进行着正常的学习,所以在高三那年,她暂停了母亲身边的见习和白夜宫的日常任务,专心待在海月城准备考试。

方煦似乎也是类似的情况,不过这几年两人虽然没怎么见面,只隔三差五地通过信件交流,云华也知道方煦在方家的评级绝对算不上优秀,甚至因为身体的原因,从很久以前开始就被明里暗里地踢出了着重培养的那个小圈子。

但方家怎么样云华不感兴趣,她在信里更多的写的,是自己在各地的见闻,学习的心得,还有……

“我想去京城的中医药大学。”

她这么写道。

“虽然从小就一直和银针草药为伴,十几年都没有变过,但很不可思议的,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丝毫厌倦。

越是见到更广阔的世界,越是见到更多的人,我越是能够意识到,我还是喜欢一直拥有的,仿佛已经成为生命的一部分的这些东西。”

在信的末尾,照例是问候对方的那个部分,她是这么写的:

“反正方家也没对你抱有什么期望,成年之后想做什么你自己决定也无所谓吧,不过凤华镇离京城那么近,一般也不会有人想离开的吧。”

幸灵原本以为这两个人只是关系不好,没想到其实也有这样和睦相处的时候啊。

她看了看走在身边的云华,想着她刚才说的话,突然眼睛一亮,理解了云华的意思:“那回复呢?”

“呵。”

云华嗤笑了一声。

“好吧,我明白了……”幸灵叹了口气,扭头看着后面刚追上来的方煦,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好奇心驱使着她还是开口旁敲侧击了两句。

“方煦哥哥是凤华镇的人吧。”

“是啊。”

“凤华镇是个好地方啊,都说那边学风浓厚,从古代开始就是出才子能臣的地方,离京城也近,想去什么样的学校都很方便吧。”

“是吗?我没怎么注意过这种事,不过那边那位云大神医是在京城的学校毕业的,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去问她。”

“不,我不是说……”

幸灵有些傻眼。

她还以为会有什么苦衷啊不可抗力啊之类的复杂理由,所以方煦才没有听从云华信中的暗示一起留在京城附近……结果是这个人,根本没看懂云华信里在说些什么?!

方煦比自己更像是真的十五岁。幸灵在心里默默地下了这样的判断。

不过,如果连那种程度的暗示都看不出来,说不定方煦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吧。

“那方哥哥在云华姐姐上大学的时候,又在做些什么呢?”

“啊,我在林家。”说起这件事,方煦看上去还颇有些骄傲,“隐姓埋名从小学徒做起,偷学了不少炼器的手艺呢!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有机会哥哥给你做。”

好吧,没救了。

京城在北,林家在南,这两人原本见面次数就不多,之后居然还交换了个位置继续南北两隔。不可能不可能,不管想发展什么关系都绝不可能了。

幸灵开始明白为什么这两人一见面就开始针锋相对了。

“你还很得意啊!”果然,方煦这种开屏孔雀似的炫耀方式又惹怒了云华,一连翻了这么多旧账,积累起的怒气终于彻底爆发。

“你还记得自己其实是方家人吗!林家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吗!脑子一热就开始自作主张,你的脑子就那么小,分不出一点来思考一下可能的后果吗!”

方煦被发作得莫名其妙,自然也不可能就这样接受这段突如其来的教育:“事到如今你还在计较什么?而且这和你没关系吧,还是说白夜宫对几大家族已经防范到这种程度了吗?”

“你的思维为什么就不能朝着正确的方向走呢!”

“为什么你不能考虑一下自己的方向才是错误的可能呢。”

“两位……”

这次,幸灵不管怎么劝,他们都停不下来了。

虽然没有什么问题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但要是当事人连火锅店都不肯进,那该怎么办呢?

十五岁的幸灵,看着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个大人,缓缓地垂下了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