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全力挥动的锻造锤击打在烧得通红的铁胚,比普通的金铁交戈更为尖锐的激烈碰撞声在“游戏”中响起。

「弹刀」触发成功。

名为“片冈优希”的角色随着「弹刀」的效果陷入了无法补救的硬直,骤雨般的攻势尚未开始便提前告终。

(什么!?)

片冈优希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或者,自己意识太过模糊,走位出现了失误,动作比预想缓慢。

要不然…她迅速到极致、不可能被任何人反应过来的绕背攻击,怎么会又打在了「盾」——不,「青芒盾」上?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她即没有幻觉,也没有任何失误。

她震骇地看着游戏中原地转身180°的宫永咲,温润如玉却又如同蕴藏利芒的青色光泽在「盾」上缓缓流动。

她的绕背几乎只是瞬间,而转身本身就需要时间。

这根本就不是反应的问题。

屏幕另一边宫永咲松了一口气,眉眼间流露出劫后余生的欣喜之意。

——挡下了。

——猜中了。

——抓住了。

你出匕时,我刚好附魔。

你绕背时,我刚好转身。

好巧不巧。

原村和眉间紧锁。

片冈优希的“切线走位”——姑且先这么称呼——是其在「天赋」开启期间的一种常用进攻手段。如果说片冈优希全盛状态下的攻击还有瞎格挡碰巧挡住攻击的可能,专门盯着全无防备的后背的绕背攻击简直就是连碰巧的机会都不给对手留下,专门刺向软肋的利刃。——“转身、防御”是一件比直接格挡更加耗时的复杂动作,但“绕背”对于优希而言却是家常便饭般再简单不过。

原村和自认无法挡住这样的攻击。这本身就是和优希对战时“一定会被扣除的血量”。只依靠反应和概率行事的自己,挡住“切线走位”的成功次数惨不忍睹,远不如游戏部中的两位前辈。

虽然她不可能认同那种猜测对手心理的不科学方式,但不科学的是,无论是染谷前辈还是竹井前辈,明明单挑时都是她的手下败将,但有时候总能诡异地像是预知了未来一样,鬼使神差地提前转身挡住优希的“切线走位”。

但是宫永咲也挡住了。

而且还是个「弹刀」。

(真是不科学啊。)

不科学的根本就不是绝大部分资深玩家都会有的“意识”,而是毫无“意识”只靠计算却还是能风轻云淡地吊打优希的你啊。

——竹井久狠狠吐槽道。

虽然此时的竹井久并不在游戏部,但看着手机上的实况转播——暂且先不要在意为什么她手机上有游戏部电脑的实时录屏——她也大抵能猜出目睹此幕的原村和的想法。

倒不如说,以原村和的性格,一定会那么想。

毕竟,原村和是一个以纯粹的理论与概率行事的机器。她的“预判”,永远都是针对“敌人最有效的手段”的防备、概率与理论上的最优解,绝对不考虑虚实与博弈——思考模式和普通玩家相比完全在另一个世界。

最气的是,“天才”原村和偏偏有相对应的资质与头脑来这么做——因为她本身就能反应过来绝对多数玩家反应不过来的攻击、她本身就能维持绝大多数玩家做不到的绝对冷静,于是大多数情况下她的行动比任何博弈、套路、预判都更加精准有效。原村和与宫永咲第一次对局时,竹井久虽然还沉浸在梦乡,但也在事后检查了录像。原村和那次破天荒追上了「一线天」的「朔月浮光」,的确是除了和自身以外无人能够践行的奇迹。

但缺点依旧是缺点。至少在片冈优希这种切实超越了人类反应极限的存在面前,原村和就会显得比平时更加窘迫。即使意识到自己“挡不住任何攻击”,原村和所做的也只有将长枪格挡在承受伤害最高的上侧,全然不顾另外三个方向的空门大开——即所谓的“最优方案”;但如果换成最擅长揣摩对手动向、“意识”最为出众的竹井久自己,靠着神鬼般的预判连续挡住优希五六次攻击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案例。

倒不如说,好在原村和仍然还有这个缺点在,才能给游戏部的其他人战胜她的机会,不让游戏部内的相互对局变成纯粹的一边倒。如果原村和具有了“意识”,那便是如同片冈优希真的也具有了「岭上开花」一样,将全日本的高中生都吊打一遍简直不要太轻松。

不过…虽然优希不可能再多出一个领域级天赋,但“意识”这种东西是可以后天培养的嘛!

于是,理所当然地,竹井久也曾经兴致勃勃安尝试过将原村和往不那么单纯的方向上教导,想着至少要教会她一些欺骗对手肌肉记忆的基本套路,至少的至少也要让她记住那些基本套路的辨识方法与防御手段。

原村和很是感动,然后拒绝了她。

油盐不进。

好吧…竹井久承认甚至理解,或许,原村和能做到如机械般绝对冷静地运转的前提,就是让自己的思考保持绝对的纯粹,使眼中的“游戏”世界完整地在自己的“规则”下运行,不被任何“游戏”以外的杂念沾染。

换句话说,“意识”的缺失反而是原村和最大的优点,反而是其实力最重要的根基。

——这些并不是竹井久看到“游戏”对局中场间一幕引发的思考,而是与原村和结识几个月以来的综合感受。

当看到宫永咲纯粹出于预判成功「弹刀」了优希的瞬间绕背,竹井久自然地想起了原村和那独树一帜的打法。

竹井久想到了原村和缺乏的“意识”,也顺其自然地想到了宫永咲所体现出的“意识”。

很显然,这样的操作,是“天才”原村和做不到的事情。

却是正常的玩家可以做到的事情。

双方这次博弈之间的其中的逻辑与道理,竹井久即便不在现场,也能看出个大概。

对于宫永咲而言——

——刚认识优希没多久的自己都能看出“优希很容易被「弹刀」”,那么优希本身又怎么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优希的移动速度如同她的攻击一样横行无忌,侧移绕背对优希而言基本没有任何代价。

——咲也不是第一次看见优希在近身缠斗时经常贴身走位的习惯,优希那种战斗状态下仍然骇人的移动速度本就是其最拿手的几种手段之一。

——优希并不是纯粹的新手,也再不是第一次对阵咲,本身性格再如何跳脱,也不可能过于轻敌。

如果上场的是身经百战的竹井久自己,作出诸如此类推理,再基于这些推理做出正确的结论似乎并不艰难。

但是竹井久并没有丝毫的欣慰。

而是对宫永咲的担忧。

如果在场的是她自己,那这就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精彩交锋。

但在场的是宫永咲。

宫永咲给游戏部所有人的印象,大抵都属于“清纯弱气”“文学少女”“平地摔路痴”之类的无害属性。

按照宫永咲的说法,她已经好几年没有碰过“游戏”。

宫永咲就是一名如此干净纯粹的少女,没有人会对她有着任何的怀疑。

但一旦场合切换到了“游戏”中…只说第一天的那几场对局,从故意示敌以弱的险恶用心、到剑阵空放的惊人胆魄、乃至最后故技重施的心机造诣…这些老辣阴狠的表现,谁能将场中的“宫永咲”和宫永咲联系起来?

宫永咲在“游戏”中展现给所有人的,哪止一个领域级天赋这么简单?

——又一次。

剧烈的违和感又一次出现在了竹井久眼前。

现在,竹井久又在对局中看见了一次。

明明和优希结识不久,明明从来不在任何方面上显得敏锐,明明经验还算浅薄,明明已经有了几年的生疏。

明明是这样的的宫永咲,却又一次违背了她留给所有的印象,在完全状态的优希面前打出了一个完美预判的「弹刀」。

上天的赐予?现世的神迹?

用来形容领域级天赋,怎么夸张极致的形容都不过分。

但是,除去领域级天赋,竹井久眼前的“宫永咲”本身,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应该予以什么样的形容呢?

神,抑或是…

(恶魔。)

竹井久咽了口口水。

明明是末春初夏,为何倍感通体沁凉?

“‘恶魔’?”

衣饰华美的金发少女诧异地重复了一遍。

“‘满月恶魔’天江衣…现在外面的称号都演变成这种程度了?给一个小孩子套这种称号,倒是把我那没劲的称号给换一个啊,真是…”她有些不满地说道。

“因为天江同学去年的表现有目共睹嘛…”(你可能觉得没劲,但是大众喜欢啊——与“满月之衣”齐名的“灵龙治水”小姐。)西田顺子打了个哈哈。“当然,我们媒体并不会…”

“嘛,那种事情也无所谓。”金色长发披肩的华贵少女淡漠地说道。“衣是不会参加个人赛的。”

“诶?那不就…”西田顺子微怔。

“今年长野这边的话题是‘奇迹世代内的交锋’?二年级的领军选手天江衣与一年级的领军选手原村和之间的提前碰撞?”华贵少女微嘲地说道。

和平日里留给西田记者的印象完全不同,这名一直维持着优雅仪态、在任何事物上都保留着尺度的华贵少女罕见地变得健谈了起来:

“什么烂话题啊…”

“你最好记住,在原村和在那什么破中学生大赛里优胜之前,她先是‘网战最强选手’。”

“——这真是比‘恶魔’还荒谬。‘网战最强选手’?问过我没有?‘天才’?就她?”

“无妨,因为我现在就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亲手击败原村和的,会是我——龙门渕透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