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覆盖着天空,热浪在大地上肆虐,天地间是一片混沌的颜色,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他瑟缩在烧焦树木的残骸旁,望着这片破灭的景象。

远方不断传来巨龙的咆哮声,尽管隔得很远,但声音中那强大的威慑力还是准确地传递了过来。不久后,咆哮一声声地衰弱了下去,似乎充满着痛苦与无奈。

翅膀拍打的声音接近了过来,巨龙的身影随即出现在眼中,但其庞大的身躯上早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巨龙发出了一声声痛苦的咆哮,而张着翅膀的精灵宛如蚊群一样尾随在其身后。

“嗡——!”耳中听见了魔法粒子组合时机械般的声音,五颜六色的魔法光辉铺满了整个天空。声音一瞬间消失了,随后又充盈了整个世界。被无数魔法贯穿的巨龙发出了濒死的咆哮,随即无力地从天空中坠落。

“轰——”落地的巨龙激起了震耳欲聋的撞击声,烟尘随即弥漫了整个视野。而在烟尘尚未完全散去之时,因射偏而未能击中目标的魔法火焰便出现在了眼前。

没有反应的时间,身体瞬间被碧绿色的魔法火焰点燃,随即瘫倒在了其中。至始至终,他也只是瑟缩在角落里,看着其他种族的纷争,最后被战斗的余波波及而断送了性命。

没错,他的人身仅此而已。

因为弱小而蜷缩在角落里,随后被战斗的余波夺取性命。这种无力的一生,就是他所属的种族的缩影。

在火焰中,他没有挣扎,只是默默地承受着感觉着,就仿佛要将这种痛苦完全铭记在心中一样。

感受着自身体内部传来的火焰灼烧身体的噼啪声。

将自己身体腐朽的模样尽力收入即将消失的视野中。

啊,看哪,这垃圾一般的世界就是人类曾挣扎过的地方。

啊,看哪,这无比丑陋的姿态就是人类曾经的缩影。

啊,看哪,那天空中飞翔的身影就是曾经蔑视人类,视人类为蝼蚁的幻想种族

当意识从这里完全远去的时候——

洛奇睁开了双眼。

····························································

  洛奇从床上坐了起来。尽管已经见过无数次了,但那破灭的梦境还是在心中留下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就像是什么异物哽在喉咙中一样,让心中气闷不畅。

  荒凉的大地,破灭的世界,无力的人类,每当看到这些,他的内心都会涌现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因为拥有着艾诺塔兰的血脉的族人中,有一小部分人会在每个月的某一天梦见千年前战乱时代的人类所生活的光景。

  洛奇对此曾畏惧过,后来便麻木了,直到那一天——

  “出去走走吧。”他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了起来。毕竟梦见了那样的光景,想睡觉也没有了心情。

  他推开门,背后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声响,那是泠跟随在他身后的标志。洛奇轻车熟路地走向王宫的高塔。那是王都第二高的建筑,站在上面可以遥遥地观望王都最高的钟楼。但据说这座高塔原本应该是王都最高的建筑,但似乎在某个事故中塔顶坍塌了一截。而那个残骸在如今的顶部仍然能找的到。

  洛奇走到了高塔的顶层,在这里他看以清楚地看到王宫周围的风景。他扶着栏杆俯视着沉浸在夜色中的街道,随即有些感慨地眯起了眼睛。

  如果死在这里的话,能看见不错的风景呢。

  “你说是么,菲格诺?”

  他用充满怀念的口吻呼唤着他最喜欢的死去的弟弟的名字。

  没错,就在这座高塔上——

  他亲手终结了他最喜欢的弟弟的性命。

····························································

  庄严的钟声静静地在所教堂中回荡着,阳光透过了彩色玻璃,投下了一片阴影。在玻璃的彩绘上描绘着哭泣天使,那些天使正手持着燃烧着火焰的剑,斩杀着被束缚在铁链上却面带着微笑的罪人。

洛奇穿着一件端庄的礼服,推开了教堂的大门,向里面走去。他的表情无比庄严,就像是即将要进行婚礼一样。

  一推开门,站立在两旁待命的武士立刻行了一个骑士礼。一位从者从门后的阴影中站了出来,将一柄精致的银剑递到了洛奇的手中。洛奇接过了剑,向教堂的深处走去。在那里,竖立着一个铁制的十字架,一个穿着奢华却带着怪异微笑的青年被束缚在上面。那青年的笑容僵硬无比,就像是用外力将微笑凝固在了脸上一般。

  握着剑,洛奇迈着无比沉重的步伐向对方走去。他带着怜悯的表情,将银剑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哥哥,请带着微笑死去吧。愿你污秽的灵魂能得到升华。”

  “我诅咒你,虚伪的家伙——!”

  对方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嘶哑的怒吼。但洛奇却面无表情地挥下了手中的剑。剑缓缓地刺入了对方的脖子,斩断了声带,将对方的咆哮抑制在了咽喉中。教堂中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血液喷洒的声音和微弱的呻吟。

  洛奇带着严肃的表情,仔细地注视着对方脸上痛苦的模样。他斩断脖子的动作异常的缓慢却又无比的沉稳,就像在举行某种神圣的仪式一样。

  让对方经历了漫长的痛苦后,洛奇终于将对方的头颅完全割了下来。他穿着沾满鲜血的衣衫,将对方的头抱在怀中,随后露出了恍惚的笑容。

  “谢谢你哥哥,我一定会以你为戒,不会变成你的模样的。”

  他凝视着兄长的头,用温柔的语气说到。

  “我爱你,哥哥。”

  钟声再次敲响了,教堂的唱诗班在授意下咏唱起了庄严的圣歌。洛奇怀抱着兄长的头,迈着庄严的步伐走向大门。那姿态说不清是神圣还是狰狞。

  这就是阿卡兰蒂帝国的皇族的姿态。

想要掌权之人,则需组织各自的势力,互相欺瞒算计,最后将对方

击溃。这一过程不断重复,直到留下最后一人为止。

  表面上阿卡兰蒂的国王早已不掌控实权,只是留着皇帝的名号独居在宫殿的最深处,任由儿女们拆分这个帝国。

  是的,表面上——

  如果忽视掉洛奇所察觉到的那股隐约的力量的话,如今的帝国,可以说是在数位掌权的皇子互相的制约下,议会的形式共同执政维持的。

  参与皇位的竞争,杀死亲人也同时提防被亲人杀死,这就是渴望掌权者应抱有的觉悟。

  洛奇已经在数次斗争中杀死了三位兄长了。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因为自己想要权利,但自己的亲人会妨碍自己,所以只能对亲人倾注恶意。

  但就算如此,至少也认真地,全心全意地将恶意赠予对方吧。作为亲人,就算不能守护对方,也应该亲手毁灭对方,亲人是只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宝物。

  洛奇认为,‘亲手杀死对方’便是他仅仅能完成的,作为“亲人”的义务。所以每一次,洛奇都会用特殊的针刺技术将笑容固定在兄弟的脸上,然后亲手了解对方的性命。

  他想,至少让亲人带着笑容被杀死吧。

  每一次都穿着工整的礼服,像举行什么端庄的仪式一样,在教堂中亲手斩下兄弟的头颅。

  洛奇也知道,自己的思想大概是不正常的,自己的逻辑亦是混乱的。因为一个个正常人对于世界所倾注的善意与恶意应该是基本对等的,但自己为了权利,只会对周围倾注恶意,并对其渐渐习惯,习以为常。

这样下去,自己终将被这股恶意所吞噬。自己的价值观会扭曲,会对作恶麻木,会认为给他人不幸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从懂事起,自己积蓄自现在的善意却无法释放出来。因为他不知道,周围有哪个人值得自己托付善意。

所以,请快一点吧——

趁我还没有被自己的恶意所吞噬的时候。

“还差五个人,我就可以掌握这个王国了。”

洛奇用平静地目光,静静地注视着都城的方向。

那里,有着他渴望打破的东西。

····························································

  和他相遇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洛奇已经不记得了。

  只记得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温暖澄澈的阳光倾洒在宫殿外的石板路上。他坐在树的阴影下,专注地朗读着一篇诗集。

  “我……爱你?”

  “我……爱……你?”

  听着他尚且生涩的朗读,刚刚参加完执政议会的洛奇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尽管洛奇还有许多要做的事情,但那稚嫩的声音仿佛蕴含着某种魔力,生生地拉住了洛奇的脚步。

  啊,何等澄澈的声音,就仿佛能承载自己所有的恶意一样。

  那位少年有着金色的头发和红色的眼瞳,从他身处王宫之外和这两个特征来看,他毫无疑问也是阿卡兰蒂的皇族。他或许是自己的弟弟之一吧。

  但对于这种年纪尚小的弟弟,洛奇一向是选择冷淡地对待。因为他们的年龄尚小,不足以对自己构成威胁。一向繁忙的洛奇不会将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但这一次,他久久地为之驻足。

  朗诵诗歌的声音渐渐停止了。或许是察觉到了洛奇的接近,对方抬起了头来。他看着洛奇参杂着杂质的金发和红色的瞳孔,有些惊异又有些迟疑地向洛奇开口。

  “你是……我的哥哥么?”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阿卡兰蒂皇族的人数众多。除非是站在顶端的几位掌权者,其他的人一般不会被记住,也不会被理睬。像洛奇这样的位于皇族顶点的人站在身边,他一定感到受宠若惊吧。洛奇为了缓解对方的紧张,尽可能地用温柔的语气说到。

  “没错,我是你的哥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菲格诺·艾诺兰塔。那么哥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可以。”

  他看了看手中的诗集,又抬头看了看洛奇的脸,随后问出了连洛奇也不能理解的问题。

  “吶,哥哥。爱,究竟是什么呢?”

  “……”

  那是纯澈的不含有异质的声音。那是还未被污染的,不包含太多欲望的眼神。

  那是洛奇在身边所寻觅不到的,能托付信赖之物。看着他,洛奇有了这样的预感。

  他还没有被污染,他还不明白欲望为何物。

  他还未被别人注意,他还未被别人掌控。

  他值得我信赖,他值得我倾注善意,他可以被我染成我想要的颜色。

  所以啊,爱应该是——

  “想将对方的全部都握在手中全心全意地呵护——这样的感情吧。”

  之后,洛奇对这名少年的身世和背景进行了细致的调查。确认对方没有威胁后,他将自己的弟弟菲格诺接到了自己的身边,将对方变成了自己理想的东西。

  限制对方和外界的接触,保持他的纯洁与无垢。将对方握在手中,对他倾注自己所有的善意。

  啊,这就是,爱吧?

  他的存在,就像荒芜的北极冰原中的一朵小花,给洛奇死去的内心带去了少有的色彩。他尽量满足了弟弟的需求,将对方当作易碎的瓷器一般悉心地呵护。在那个时候,洛奇还记得向他人表达善意的方法,还会对绝对利己的思维方式抱有一丝疑虑。

  他那时还对幻想种族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也对那个人类在千年前挣扎的梦境无动于衷。

  是的,直到那个时候——

  直到那个精灵成为了菲格诺的幻使为止。

  他从没意识到,那个娇小精灵的身躯里,竟然蕴含着那样恐怖的力量。也从未想象过在自己掌中的纯洁无垢的菲弟弟会如此轻易的被污染。

  他从没意识到幻想种族,是那样恐怖的存在。

····························································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梦中。那个人类在幻想种族的阴影下无力挣扎的 梦。

  四周是连大雨也无法浇熄的火焰,连昔日辉煌的宫殿也崩塌在了这片烈焰之中。人类哭喊着,悲鸣着,在火焰中缩成一团,最后宛如虫子一般卑微地死去。

  人的躯体像一具具皮囊一样爆裂了开来,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泼洒的鲜血被拖曳成了无数道长长的轨迹。

  洛奇带着一队幻术使穿过了这片烈焰,他铁青着脸,仰望着王宫的高塔。在那里,自己最珍视的弟弟菲格诺正和那位女性精灵彼此相拥着,俯视着宫殿破灭的景象。

  菲格诺爱上了成为自己幻使的精灵,在对方的蛊惑下,他解放了对方的力量刺杀阿卡兰蒂的皇帝,并将这片土地化作了火海。而最终失败的他们,逃上了那座高塔,选择在那里迎接他们的终焉。

  在塔顶,无数个黄金色的魔法方阵铺满了塔顶的上空。先遣的一队幻术使只剩下寥寥几人。在洛奇赶到的途中,那最后几人也被狂风掀下了高塔。他们的身体随即被看不见的双手撕得四分无裂,鲜血和内脏洒得到处都是。

  洛奇抬起了头。他的目光和俯视塔下的精灵的目光相撞了。

  那是不含怜悯之情的冰冷的眼神。那眼神让洛奇会想起了那个梦中的精灵。强大,冷漠,视人类为草芥。

  而如今,这一名精灵利用了人类的爱,将自己的桎梏完全地解放了。拥有着强大的力量的她开始将仇恨倾泻在人类的头上。

  心中涌现出了深深畏惧,还有从灵魂深处涌现出的厌恶。

  洛奇止住了脚步。他看向站在高塔上和精灵相拥的菲格诺,愤怒地呐喊着。他用剑尖笔直地指着自己最为珍视的弟弟。

  “菲格诺,我明明给予了你那么多东西。你为何背叛我?”

  以烈火为背景,菲格诺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似的,露出了坚毅的表情。

  “哥哥啊,这就是……爱啊。你不会明白的。我啊,我一定要拼尽自己的全力,和她活下去!”

  “是么?如果这就是爱的话。那么我不需要爱。”

  菲格诺也变成了阻碍自己得到权利的人。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说了。洛奇抛弃了残存的犹豫,下达了指令。

  “目标塔顶,大杀伤性魔法齐射,直到将对方歼灭为止。”

  没有心情去看弟弟死去的丑态,洛奇转过了身,向王宫的出口走去。不带一丝感情地,他亲手毁掉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

  那一夜,灿烂的魔法光辉照亮了夜晚,由一名精灵引发的灾难随着王宫高塔的顶层的坍塌落下了帷幕。阿卡兰蒂帝国为此付出了近千人性命的代价。而谋反的王族菲格诺和其幻使精灵的尸体被魔法彻底轰碎,没能找到一点残骸。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渐渐地将这一事件淡忘了,但那名精灵的身影却仿佛梦魇一般牢牢地烙印在了洛奇的记忆中。

  压倒性力量,冷漠的眼神,能将人轻易魅惑的容颜,和其力量被完全解放后的恐怖破坏力。

  那灾难般的景象仿佛与梦境中千年前的景象重合了。洛奇在那一刻获得了天启。

  那是宿命的梦。那个梦在警示他,要他要阻止幻想种族重新获得那股力量。

  为了不让悲剧再次发生,为了不让人类承受灾难,为了斩断所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洛奇下定了某个决心。

  我要守护住人类的‘幻想’。

····························································

  “呼~”结束了对往事的回忆后,洛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将弟弟杀死的那个地方,随后迈步走向阶梯。

  当时还残存着的悲伤与遗憾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如今的自己贯彻着唯利主义的思考方式,冷静到了麻木的地步。失去了怜悯的洛奇大概已经不算是一个完整的人了吧。

  他失去了最珍视的东西,并在以后也没能找到倾注善意的对象。他不再对世界付出善意,并渐渐对此习以为常。

  但是,还有一个一直引导着他的执愿。那一天,看着和梦中相同的破灭的景象,感受着宛如从梦中蔓延出的大火,他得到了天启——

  守护这只属于人类的‘幻想’。

  永远地压制幻想种族。

  他们终有一天会将那个梦化作现实,这种恐惧感不止一次地压迫着洛奇。

  夏末的夜晚吹动着燥热的风。湿漉漉的空气黏在皮肤上,让人觉得很不舒服。是时候该回去了,洛奇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向自己的住处迈出了步子。

  在路上走了少许时间后,迎面吹来了一阵凉爽的风。那是和夏末潮湿的晚风不同的,能让人感到安宁的气流。感受到这股不同的风后,洛奇顿了下步子,接着偏了偏方向,向风传来的方向走去。

  才走了数十步,洛奇再次停下了脚步。他方轻了步子,小心地藏在了路边的树后。

  是光。无数细小的光点缓缓地漂浮着,充斥了这片空间,而被这片光的海洋所包裹着的,正是那位白天所接待的精灵族少女。

  艾莉克希娅闭着双眼,微微张开双臂面向月亮的方向。那股清爽的气流掀起了她水蓝色的长发,并和那缓缓浮动的光点一齐缭绕在她的周身。

  在清澈的月光的照耀下,艾莉克希娅的表情看起来无比的圣洁。

  “……”

  洛奇无言地站在她的身后,内心竟涌上一股惊讶之情。就算是憎恶幻想种族的他也不得不承认,艾莉克希娅在此时展现出的美,是一种近乎于艺术的美感。

  说起来,精灵族似乎是崇尚月的种族呢。她们认为月是纯洁,高贵的象征,而用月光洗涤身体能洗净心灵的污秽。而栖息在浮岛上的精灵族亚种天翼族则仿佛是要何其争锋相对一般,将太阳当作崇拜的对象,他们将太阳视为真理与自由的化身。

而眼下艾莉克希娅现在所做的事,大概类似与精灵族中的一种祈祷吧?

 但接受过特殊训练的洛奇感觉得出来,那不是仅仅是单纯的祈祷。他感觉得出,每呼吸一次,艾莉克希娅周身的光点都会有规律地律动一次,而强大的魔力波动也随即从她的身上传来。

  这是精灵族用来练习魔力操控的方法。

  通常来说,不同种族体内的魔力总量是由自身的种族所决定的,而精灵族位于幻想种族中最强大的种族之一,其自身的魔力总量自然不可小觑。

但除此之外,其强大的魔法操控能力也其当年能统一大陆的重要原因之一。除了种族的天赋外,每一个精灵在出生三年后都会学习借助月光来练习魔力操控的方法,并每天将其当成一种祈祷的仪式完成。常年累月之后,她们的魔法操控能力便会达到一种恐怖的地步。

充足的魔力能支持她们释放数量极多的魔法,强大的魔法操控能力使她们能编织出复杂的术式。在‘幻想’笼罩整片大陆之前,她们是瓦利斯汀大路上最强大的种族。

但是,那也只是在‘幻想’笼罩这片大陆之前。

在‘幻想’的覆盖下,她们是没有办法独自使用魔法术式的。如今的她们只是空有强大魔力的容器罢了。

洛奇默默地注视着艾莉克希娅沐浴月光的身姿,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仿佛被某种力量固定住了身体,没有办法再次迈开脚步。洛奇就这样站在树后,一直注视着。

渐渐地,四散飘散的光点忽然向艾莉克希娅身上汇聚而去,那股清凉的气流也以她为中心四散开来。

这片空间的魔力仿佛瞬间凝固了,海潮般的魔力波动微微涌起了一瞬,随即内敛无声。

凝聚在一起的光点瞬间黯淡了下去,而艾莉克希娅也在此时睁开了双眼。她的目光凝练无比,像是无意般地瞥向了洛奇的方向。

瞬间屏住了呼吸,产生了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所握住的错觉。这一瞬间,整片空间的微小颗粒仿佛都因为这随意的一瞥而调动了起来。洛奇感觉有无数道目光自暗处凝聚在了自己身上。

脊背涌上了一股被蟾蜍舔舐过的恶寒。

会被杀掉!那一瞬间,洛奇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但所幸的是,自己的最强杀手泠一直在暗处保护着自己。既然泠没有出手,那么便意味着眼前的精灵少女没有一丝威胁。

“咕。”地咽了一口唾沫后,洛奇镇定了下来。就算对方蕴含着如此恐怖的魔力,但她并不能释放出魔法,因为有‘幻想’的存在。

但是,当‘幻想’破灭的时候呢?

转念一想,又觉得毛骨悚然了。

当‘幻想’破灭之时,拥有强大魔力的她们一定会对人类复仇吧。那时,将是人类的终末。

所以啊。绝对——

艾莉克希娅依然淡淡地注视着洛奇藏身的那颗树的方向。大概是觉得再藏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吧,洛奇耸了耸肩膀,故作镇定地从树后走了出来。

“啊,艾莉克希娅小姐,真是巧遇呢?”

“巧——遇?在这晚上?”

艾莉克希娅微微瞥向洛奇戴在手上的戒指,蓝宝石的戒指上魔法的纹路正闪耀着,静静地放出了光芒。

  这是洛奇为了夜晚出行而临时戴上的,刻有照明术式的戒指,但未曾想到这微弱的魔法波动竟然被艾莉克希娅察觉了出来。

没有理会对方讽刺的语气,洛奇故作轻松地向走向艾莉克希娅。

“这么晚外出,艾莉克希娅小姐有什么事么?”

走到对方身畔,若无其事地撇开了话题。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到人类的国度后有些不习惯,想出来散散心罢了。倒是洛奇殿下的行踪更让人在意呢。身为王子,却在深夜独自外出,难道是与佳人私会么?”

刚才在树后偷窥她的事情一定暴露了吧。注视着对方意味深长的笑容,洛奇也附和着露出了笑意。

“嘛,人有时也是需要一些童心的,偶尔在夜晚期待一场邂逅也甚是浪漫。不过艾莉克希娅小姐,我倒是真心为你担心,你这么晚外出的话,碰见一些有身份的皇族又该如何是好?勉强地面对他们一定令你十分困扰吧?毕竟——你还没有习惯(如此厌恶)人类的礼仪呢。”

洛奇再向前走了一步,若无其事地牵起了艾莉克希娅的手,行了一个吻手礼。他感觉对方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厌恶的情感透过对方的手传了过来。

“看来今夜你遇见了最不想碰到的人呢。”

 短短的几秒后,艾莉克希娅被握住的手变得冰冷了起来。她先前洋溢着从容笑容的脸也开始变得僵硬了起来。

  恶作剧就到此为止吧。洛奇看着她渐渐失去血色脸,打算就此放开她,而正当这时——

  那双渐渐冰冷的手上却传来了一股回握他的力气。

  艾莉克希娅向前迈进了一步,将身体靠向洛奇。她尽量露出了稍显挑逗的笑容,随即踮起了脚尖,进一步将脸向洛奇的脸部凑去。

  但实际上,她脸部的笑容完全都僵硬了,根本称不上妩媚。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努力地笑了起来。纤细的下巴微微扬起,尽显了含而不发的傲慢啊。

  “我的确人类感到不适应,但洛奇殿下你又如何呢?在来这之前我已略有耳闻了,就如同我厌恶着人类的低俗的礼数那样,您似乎也从相当厌恶着我们精灵啊。你似乎是‘幻想’的忠实守护者,同时还对我们精灵抱有深深的厌恶和歧视,并制定推行了不少针对我们的条例呢。那么,面对蔑视与厌恶的对象,并与其紧挨着,您那从容的笑容又能保持多久呢?”

  “……”洛奇无言地看着艾莉克希娅那畏惧却又不服输的眼神。

  迎合对方前倾的身体,洛奇也向前迈了一步,并顺势将少女搂入了怀中。他将嘴唇轻轻地凑到了艾莉克希娅的耳畔,并像鉴赏艺术品一样开始细细地抚摸着艾莉克希娅的身体。

  “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

  宛如恋人之间的低语一样,洛奇在艾莉克希娅的耳畔吹出了挑衅的吐息。

  “!”一瞬间,恶寒爬满了尚有余温的身体。艾莉克希娅全身僵硬得像座冰雕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恶心的感觉爬满全身,胃里一阵翻涌。

  而对方那宛如恶魔般的低语还再继续着。

  “我啊,从没有歧视或是厌恶你们啊。我其实……一直深深地畏惧着你们啊。”

  洛奇捋顺了对方水蓝色的长发,随即顺着对方挺立而纤细的背脊一路抚摸下去。

  很难想象,这具娇小的身体中,竟然蕴含着那么恐怖的力量。

  一想到这里,洛奇的背脊再次涌上了恶寒。他再次回想起了那个梦。

  如果,‘幻想’的枷锁解开的话,如果她能使用魔法的话——

  情不自禁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量,不顾其挣扎,紧紧将其搂在怀里。

  继续在对方的耳边用冰冷的声音诉说着。

  “精灵和人类的情感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歧视也好,那些针对精灵的法令也好,那些都只是一层表现罢了。我真正所祈求的只是断绝精灵利用和人类的情感来染指‘幻想’的可能。”

  无论敌对还是共存,人类与精灵之间的关系都不是能一棒子打死的事情,尽管知道这一点,洛奇还是坚持着这些看似残暴的法令。

  因为能防止精灵利用与皇族的爱情而迫害‘幻想’,为了弟弟的悲剧不再重演。所以需要将这些扭曲的理念残留在统治层的心中,并让无知的群众无知地跟随。

  理智者知道精灵的可怕,无知者视精灵为低劣的生物,爱情将不再建立在这两者之间。

  或许也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但洛奇已经不想再多做思考了。

  本来两个种族之间就有难以释怀的仇恨,而这种方法则是将仇恨化作恶意延续下去。

  但是,这也无所谓。毕竟,只有人类幸福就足够了。

  所以阿——

  “不要试图挑战我守护‘幻想’的觉悟。”

  最后说了一句后,洛奇放开了怀中的少女。

  艾莉克希娅猛地向后退了几步,随即用惊惧的目光注视着洛奇。

  无聊。这种目光,我早就习惯了。洛奇淡淡地瞥了一眼艾莉克希娅后,随即向自己的住所走去。

  走出三步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转了头。

  “艾莉克希娅小姐,我由衷地期望你做个好梦。”

····························································

  眼前是漆黑的钢铁洪流。

  由抗魔性极强的拜兹鲁合成钢制作而成的漆黑的盔甲和长枪。

  向前迈进的整齐的步伐宛如数千柄同时挥下的砍刀一般干脆利落。

  沉默的空气中笼罩着肃杀的氛围。

  而那股由千百人一齐释放出的杀意的矛头都指向了一处。

  那就是我。

  不论任何人,面对这样一支肃杀的军队都会觉得自身卑微无比吧?这是烙印于人灵魂上的,对强大事物的敬畏的本能,就如同看见天空和大海时人们会情不自禁地慨叹自身的渺小那样。

  但是我没有。

  有一股情感在我心中汹涌着,它炽热的鲜明,甚至凌驾于人的本能之上。

  那就是愤怒。

  被所敬仰之人所背叛的,宛如要将自身燃尽的愤怒。

  “曾经引导宽恕与忘却——”

  右手的刻印宛如火烧一般的炙热,漆黑的火焰在我的周身涌动着。我无惧阻挡在我面前的漆黑洪流迈步向前冲去。

  “今日将司宇审判与断罪——!”

  右手横握虚空,将从火焰中化为实体的漆黑之剑——“宽恕与断妄之剑”从中拔出。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发出了绝望的咆哮,挥剑撞入了钢铁的洪流之中。

  冲锋的方向是人最密集的方向,也是她所在的方向。

  救出她。我向自己如此命令着。

  与洪流中的人错身而过。握住的剑上传来了撕裂了血肉的触感,而与此同时,左肩也传来了被撕开的感觉。微热的液体从伤口处喷洒了出来,但我没有一刻地停顿,而是继续向前冲着,反手挥出了下一剑。

  敌人的血液侵染了大部分的视野,但于此同时,我的左手被侧身而过的敌人撕下了一层皮。

  再次向前,侧身避开了横斩出的一剑,但右腿却被挂下了一块肉。

  疼痛已经忘记了,恐惧已经忘记了,多余的情感也完全死去了,唯有那近乎偏执的愤怒和想要救出她的愿望支撑着我。

  我不知疲倦地挥着剑,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无谋地挑战着我不可能战胜的军队。

  血液流淌着,力量流逝着。

  但越跳越急的心脏却拼命地压榨着我全身每一滴能量,支持着我继续前进着。

  而对方的指挥官仿佛为了故意嘲弄我似的,没有将她转移。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视野变得扭曲,身体变得冰冷。

  但我终于到了即将能触碰到她的距离。

  她双手被束缚在一座十字架上,胸口插上了一柄金色的长枪。

  安心,心痛,愤怒,不安,无数说不清的情感充满了我这具濒临死亡的躯体。

  救出她!我对自己下达命令。但身体此时已经达到极限了,我再也无法向前迈出一步。

  周围,数柄长枪向我逼近着,我不甘地举起了手,向她所处的方向伸去。

  大概,这就是她的‘幻想’破灭的开始吧。

  在我放弃了抵抗,打算放下一切赴死的时候,心中突然传来了某个声音。

  那是无比熟悉的她的声音,但却不同于往常,显得冰冷无比。

  “索科尔,我命令你挥动那把我赐予你的剑活下去!然后救出我,守护我的‘幻想’!”

  那不带任何情感的命令就仿佛一个诅咒一般,将什么东西被注入了我的身体。意识随即被强行截断,随后沉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唯有心中激荡的情感仿佛找不到接收处的电波一样,在我的心中徘徊。

····························································

  “——!”

  仿佛喉咙被看不见的手掐住了似的,幻落发出了不成声的悲鸣。他猛地睁开了双眼,随即从床上坐了起来。

  冷汗打湿了衬衫,心脏在胸腔中跳得发痛,额头处传来一股灼烧的痛感。幻落有些痛苦地按住了胸口,随即抱着身体紧张地痉挛着。

  刚才那是……梦?

  幻落回想起看到的景象。漆黑的钢铁洪流,肃杀的军队,挑战军队的愚者和那个看不清面容,却无比鲜明地刻印在了他的记忆中的女人。

  如果说是梦?未免也太过真实了吧。那场景就像将别人的人生强行刻印进了自己的梦境一样。愤怒,悲伤和想要拯救那个女人的愿望仍然在自己心中徘徊着,久久不肯消散。那感觉,将就像是将不属于自己的情感植入了心中一样。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人强加的情感。厌恶的感觉。

  幻落看向自己正捂住的胸口。

  “你……究竟是谁?!”

  这时,幻落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那个女人的身影。

  不论怎么回想都记不起对方的脸,但却又觉得无比的熟悉。

  那个女人,用命令般的口吻说到。

  “我命令你,将那孩子带到我的身边。”

  “!”在这一刻,幻落的全身无法动弹。他感觉什么异质强行注入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心底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

  恶心,厌恶。但就算如此,幻落还是感觉得到自己心中的某处在变化着。

  “可恶!给我出去!“

  他按住了额头,歇斯底里地咆哮了出来。

  “我就是我!我不需要别人的情感!”

  额头上与伊露露缔结契约而成的‘幻印’悄无声息的亮了起来。幻落渐渐觉得这一段记忆模糊了起来,最后,这一场梦也被遗忘了。

  但此时,在幻落的心中,的确有什么发生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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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下,无人的林间空地上,夕空彻正注视着一滩小积水。她收敛双翼正坐着,仿佛在自言自语一般对着积水说着什么。

  “实在抱歉,在我接触她之前,她就已经和一个人类签订了幻使契约……是的,就是那个少年。”

  “……”

  “什么,原来是您……”

 “……”

  “的确,那名少年体内的‘那个’可能超出了您的预料呢……”

  “……”

  “我明白了,我会努力和目标搞好关系,并观察他们。”

  “……”

  “是的,不会让学院长知道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

  “……”

  夕空彻轻轻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她踢倒了事先挖好的小土堆,埋住了那滩积水,随即张开了双翼,消失在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