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人类少年,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当他醒来时,许多重要的东西都已经忘记了。

  他还有着基本的常识,但他的目的,他的礼节,他的价值观以及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忘记了。

  这时,一位隐居的天翼族收养了他,如母亲一般抚养了他三年。如白纸般的少年接受对方的教育,他学习天翼族的文化,继承了天翼族的思想和价值观,就受了天翼族的礼俗。渐渐地,他开始喜欢上了天翼族,并憧憬着这个种族。

  他是一个矛盾的人。他有着奴役者的身体和被奴役者的灵魂。

  最后,他终将面临那个痛苦的无法回避的问题。

  他究竟是人类,还是天翼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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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翼族没有类似于窗帘的东西。在她们的习俗中,清晨的阳光是神圣而纯洁的东西,大多数天翼族都有着‘早起沐浴朝阳’的习惯,所以,窗帘这种会遮挡‘神圣之物’的东西是不被天翼族所承认的。

但也由于这个习俗,大部分天翼族都养成了‘早睡早起’的生物种。而这一规律的作息时间也演变成了天翼族的种族特性,和崇尚月光喜爱夜晚活动的精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此,天翼族非常不擅长熬夜,过了十一点后,他们通常会无可避免地涌上疲劳感。

或许是和流韵居住久了吧,幻落也渐渐养成了相似的生物种。当晨光尚且朦胧之际,他的意识就清醒了。从床上坐直了身体后,他不禁按住了胸口,随即皱了皱眉头。

不知为何,心中有一股梗塞的感觉。

不过也无所谓了。幻落并没有太过在意,他走进洗漱间拧开了水圧管的开关,并将水捧在了脸上。

这种类似于管子的出水装置是由兽人设计的,据说应用了和魔法不同的原理。幻落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从管口淌出的水流。在人类的世界里,不靠魔法驱动的装置已经很少了。

洗漱完毕后,幻落走进了起居室打开了窗户。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十分的舒服。鸟鸣声传了进来,有些干燥而低沉的鸣叫身却蕴含着一种奇妙的节奏。

这种鸟似乎是一种智慧魔兽的亚种,有着会在早晨和傍晚鸣叫的独特习性。虽然不属于上位种族的范畴,但其鸣叫身却并非单纯的声音,而是饱含某种旋律,人类甚至推测这种鸟类甚至有着音乐这一概念。但遗憾的是,这种鸟类因为和一种危险的智慧魔兽外表极其相似,在人类的世界已经基本被屠杀殆尽了,恐怕只有其种族的栖息地和有着‘多种族共存理念’的‘雾轮之诗’学院才能见到。

  追随着鸟鸣声,幻落向窗外望去。他的视线所注视到的,是微微收缩着双翼,站在树干顶端被群鸟簇拥着的少女。

  晨风微微掀动了她的短发,夕空彻伸手抚摸着杂乱飞舞着的群鸟,露出了有些开心的表情。在朦胧的晨光的映照下,那景象就如画卷一般。

  天翼族的祖先在与精灵争夺森林失败之后便从精灵内部分离了出来,离开了森林。在数十年的探索之后,他们研究出了高效率的悬浮术式,并制作出了悬浮在空中的浮岛,并、将天空作为了自己的栖息地。他们的翅膀也随之进化,长出了羽毛并变得强壮有力。

  因为栖息环境的改变,他们诞生了和血脉相近的精灵族完全不同的信仰。比起崇尚月亮和森林,信仰高贵与纯洁的精灵,她们信仰太阳和天空,重视自由和承诺。在天翼族的文化中,他们将有着和自己相同翅膀的鸟类视为挚友。因此,大多数天翼族都对鸟类十分地亲近。

  幻落现在所见到的就是和鸟类亲昵嬉戏的天翼少女。

  昨天的夕空彻给自己留下的是成熟稳重的映像,但成熟中却有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别捏感。直到今天早上看见她在被群鸟环绕时所露出的笑容时,幻落才真切地感受到,她只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罢了。

  看着她开心的表情,幻落心中涌上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情感。那种感觉,就像是见到蔷薇主动将刺收敛了起来,向人袒露出了柔嫩的花蕊一般。

  幻落用手一撑窗檐,‘嘿咻’一声翻了过去。他的房间位于二楼,落地时还发出了不小的声响。鸟群宛如炸开的鱼群一般向各处散去,夕空彻“呼”地叹了口气,随即转过了头来,露出了有些不满的表情。

  “鸟群都被你惊散了。”

  她从树干顶端一跃而下,张开翅膀滑翔到了幻落的身边。而看见站在身边,双翼尚未完全收敛的天翼族少女,幻落眼中闪过了一抹奇异的光彩。

  “……”默默地将手伸向少女的翅膀,中途却“啪”地吃了一掌。

  幻落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了背后,默默地揉着被扇得通红的手背。

  “那是下意识。”“去死。”

  声音重叠在了一起,气氛顿时变得尴尬了起来。

  “……”无言地对视了彼此几秒。但是,夕空彻并没有从对方的目光中感受到反省的成分。渐渐地,不满涌上了她的心头。

  “为什么要摸我的翅膀?”

  “因为翅膀就在那个地方。”

  竟然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夕空彻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露出了火大的笑容。

  “嚯,你明白么?这种发言对于天翼族来说相当于性骚扰哦?”

  “!……”

  “……!”

  喂,为什么你会一脸无比震惊的表情。夕空彻的笑脸抽搐了起来。

   幻落依旧默默地看着她,完全没有道歉的意思。现在,他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小孩子闹别扭的感觉。

  总觉得……他的形象和昨天的反差有些大啊。夕空彻觉得头疼了起来,她故作镇定地撩了撩短发,但由于长度不够,实在表现不出淡定从容的感觉来。这是她内心开始慌乱的标志动作。

  “不提这个。今天来,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哦,什么事?那位不知道名字的粉红色小姐。”

  “……昨天我说过我的名字了吧。”夕空彻冷冷地瞪了过去,“我叫‘夕空彻’,‘夕空’为传承之姓,‘彻’为所赐之名。这次请好好记住。”

  “……”对方送出了‘继续说下去’的视线。夕空彻也小小地松了口气。毕竟今天的幻落十分的脱线,简直就像闹别扭的小孩子一样。这是她最不擅长应对的一类人。

  “幻落,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明明身为人类,但为何能了解天翼族到这个程度?”

  “……给我摸摸翅膀。”

  “好,我拒绝。”

  “那我就不告诉你。”

  “喂,你这是在闹别扭吧?!在闹别扭吧!”夕空彻的笑容隐隐有了崩溃的征兆。

  “才没有哦,那位就算我知道了名字也不想叫出来的粉红色头发的小姐。”

  “揍扁你哦?”伪装了许久的笑脸终于崩溃了。

  幻落不再说话,继续用沉默抗议着。但夕空彻隐隐感觉得到,对方正传来焦虑的气息,就仿佛是像人坦白心境,得到回复前的焦虑与不安一样。

  对峙了一段时间后,夕空彻放弃似的叹了一口气。

  “翅膀是不可能的,那对我们天翼族来说是有特殊意义的。但如果是握个手的话,我还能……”

  刚伸出手来,就被少年紧紧抓住了。男孩子的手略有些坚硬和粗糙。隔着皮肤,夕空彻能感觉到对方的焦躁别扭的心情正渐渐冷静下来,而自己烦躁的心情也随之平静了下来。‘这就够了’,这样的想法也随即传递了过来。

  “谢谢。“对方用安心的语气说着。

  “……”从手上传来了一种莫名的情感。

  “谢谢你的信任,彻。那么,就容许我重新介绍一下我吧。我叫幻落,‘幻’为所赐之性,‘落’亦为她所赐予的名。”

  “!”尽管早就知道了大概,但听对方亲口说出这一切的时候,还是难掩心中的震撼。

  “这个名字……”

  “没错,这是一位天翼族给我起的名字。我……是被一名天翼族收养长大的,知识亦是她赐予得到。我是人类,但在此之上,我还是一名天翼族。”

  昨天,夕空彻刚从那位大人口中了解到他的信息。如此一来就全部解释得通了。而且……也按照新的计划重新接近了这名少年。不过唯一无法解释的是……为何他没能明白,双翼对于天翼族的含义。

  幻落的另一只手覆盖住了夕空彻的手背。

  “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同龄的天翼族。真的……非常谢谢。”

  高兴?惊喜?欣慰?很难有一个确切的词语能形容幻落现在的情感。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和自己年龄相仿时的同类时的兴奋与激动吧。似乎是,似乎又有些微妙的不同,其中仿佛还参杂着些许的憧憬。

  但是,被幻落紧紧握住手的夕空彻的确感受到了这股复杂的情感。她注视着幻落,眼中流露着复杂的情感。

  “但是,你不是我的同族。”

  下意识地,用幻落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出来。夕空彻的目光在此时冷静得可怕,但在下一秒又变回了有些疑惑又有些纠结的目光。最后,她仿佛对什么释然了一般,换上了对镜子练习过了无数次的笑脸。

  “那么……幻……落?”

  在天翼族的礼仪中,如果对方已经正式通报过姓名,除非是关系特别亲近的人,一般都会用姓互相称呼。纠结了少许后,夕空彻最终决定用上全称。

  “不介意的话请叫我的名字吧。你是我的第一个天翼族的朋友,我……真的非常高兴。”

  我……是你的朋友?夕空彻保持着微笑,若无其事地抽回了被幻落握住的双手,然后微微向后退后了一步。

  “你知道么?我一直都非常憧憬着天翼族。我憧憬着向往着自由的你们,我很羡慕那双能飞向蓝天的翅膀……”

  身前的幻落一改昨天冷静的形象,像一个诉说自己喜爱事物的少年那样兴奋不已。看着诉说着天空与自由的少年,夕空彻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怜悯和嘲讽的目光。

  你会不会将一切想象的太过美好了呢?天空与翅膀。那……只是你们的假象的自由罢了。如今的他,虽有着相符年龄阶段的心智,但还残存着未曾破碎的天真的幻想。

  “真是残忍吶,您。”

  她用谁也无法听见的声音向天空彼端的某人说到。

  将并非天翼族的他培养成一个天翼族,让身为人类的他背负着和人类背道而驰的理想。

  这样的话,似乎可以遇见他的结局了。

  他不会被任何一方接受。他的身体和精神将会分裂,最后彼此毁灭吧。

  但是,这也无所谓了。灵魂和身体彼此不相容的他只是这片大路上无数悲剧的缩影罢了。人类的愿望和幻想种族的愿望本来就是彼此不相容的。

  那么,只要现在还能微笑,也足够了。

  夕空彻带着毫无破绽的笑容,微微靠近了和少年的距离。

  请将你体内的那个东西,借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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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雾轮之诗’是由多个自治度极高的学院共同组成的集合体,每个学院都有自己专攻的学术派系。虽然这种体制被“学园凝聚度不足”的理由质疑,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各学院自制的制度创造了自由的学术风气,使得不同学院得以在各自的领域能取得很高的突破。

  另外,‘雾轮之诗’还给予了所有‘幻想种族’学员的身份,这也意味着他们能跟人类一样享有上课的权利。这所学院中的幻想种族都凭借自己极高的智力大体上掌握了人类的语言,所以人类和奇形怪状的种族在一个教室中共处的场景也是随处可见。

  顺势和夕空彻一起简单地吃完了早饭,幻落按照艾斯特蕾娅为自己安排日程向特定的学院走去,但却发现粉色短发的天翼少女正耷拉这翅膀一脸郁闷地跟在自己身后。

  “额……彻?你为什么会跟着我?”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反正我们的日程都是相同的。”夕空彻有些冷淡地回应到,顺便也在心中补充了一句‘反正也是被她安排好的’。

  “彻,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日程安排呢?”

  “!”猛地吃了一惊,夕空彻险些就要停下了脚步。由于幻落今早的表现太过孩子气了,夕空彻几乎对此毫无防备。她继续保持着不变的步调,接着用暧昧的语气回应到。

  “那个,我是指……我们正好同路的意思。”

  “哦,原来如此。”

  幻落的脚步没有迟疑,看来是相信了这一番说辞。在心中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夕空彻的额头留下了一丝冷汗。

这个家伙看似天真懵懂,但在一些地方却意外的敏锐呢。“

“那个,幻……落今天的日程安排是?”还有些不放心,夕空彻选择转移一个话题。

“哦,今早上是‘阿……阿德卡斯克’学院的‘咒术构成式基础理论’,下午是‘格……格兰姆’(?)的‘幻使关系基础研究’……”

断断续续照着安排手册说完了,幻落转过了身来,露出了一脸困惑的表情。‘快给我解释些什么啊’,他递来了这样的目光。

“怎么,你有哪里疑惑么?”

“全部。”

“……全部是指?”

“就是什么都不懂的意思。”

“……”夕空彻无语地盯着幻落。

而似乎觉得有些尴尬了吧,幻落挠了挠头,努力组织着语言。

“首先,这些学院的名字……我就觉得似曾相识,但又总回想不起来……”

“喂,你真的是这个时代的人么?这些学院的名字都取自于那几位侍剑骑士的佩剑的名字,这因该是每个人都知道的常识吧。”

“……”

幻落依旧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夕空彻见状无奈地撩了撩短发。

“嘛,那就给你简短地介绍一下好了。这所‘雾轮之诗’是多所高度自治的学院所形成的集合体,学生们可以自行选择学院。但是,有三个基础学院是每个学院必须选择的——分别是用‘速度与力量之剑’取名,主修身体素质的‘克劳所拉斯’,用‘沉睡与回归之剑’命名,主修各种族特性,大陆通史,以及研究幻使与主人之间的关系的‘格兰姆’,最后,还有以‘信仰与荣光之剑’命名,主修魔法术式的‘阿德卡斯特’。其他的学院的学生们则可以根据自身情况自行选择,但这三所学院是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呢。”

还有什么疑问么?夕空彻向幻落挑了挑眉毛示意。估计他又会问一些关于这些课程的琐碎问题吧。但出乎她的意料——

 “为什么……需要研究幻使与其主人之间的关系呢?这是……为什么呢?”

  幻落带着认真的表情如此询问到。尽管他尽量保持着语调的平稳,但还是能从中感到深深的厌恶之情。

‘幻使’这一词语,对幻想种族来说有着不一样的含义。除了,其本身的意思之外,还有着‘奴役’这一衍生的含义。

夕空彻默默地走到了幻落的身前,随即将手搭在幻落的额头上。那里,有着他成为伊露露幻使的证明——幻印。

  “你感觉到了什么?”

  老实说,出了夕空彻皮肤柔软的触感外,幻落什么也没感觉到。他有些茫然地张开了嘴巴,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什么都感觉不到吧?”

  “唔——”心声一下就被看透了。不知为何,幻落心中涌现出一股焦躁的情感。

  夕空彻保持着抚摸幻落额头的姿势,继续说到。

  “幻印,是幻使与其主人契约的证明,亦是他们连系的通道。由于幻想种族在使用魔法时会无法记忆起相关的术式,所以需要人类通过连系幻印的因果线将相关的术式传入其脑海才能使用。而双方的情感,对方的想法,也都可以通过幻印之间的因果线互相传递。但是,幻印之间互相连系的距离是有极限的……”

“……”

“这个极限因人而异。但可以确定的是,主人与幻使之间对彼此越信任,极限的连接距离也越远,目前所记录的最远距离有100米。除此之外,幻使与主人彼此越了解信任,因果线所传递的魔法术式也越清晰,彼此的配合也能越默契。”

“……”

“而作为一名幻术使,与幻使配合得越默契就意味着实力越强大。在这所学园中,‘幻使’这个词语并非只有‘奴役’这一个含义,除此之外,它还有‘搭档与伙伴’的意思。”

“……”在倾听夕空彻谈话的过程中,站在一旁的幻落始终没有开口。他低着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表情忽明忽暗地变换着。

“那么,彻为什么想要成为伊露露的幻使呢?我能感觉得出,你看她的目光中,有某种难以描述的感情……”

“……”听了幻落的疑问,夕空彻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她抬起了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天空忘去,但却情不自禁地将翅膀绷紧。

“嘛,是有一些理由,但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将头低下来后,夕空彻换回了那毫无破绽的笑容,催促着幻落向前走去。

  因为啊,世界上并非所有的连系与约定,都是两情相悦的啊。她在心中如此回答着。

  尽管对夕空彻的样子有些疑惑,但幻落还是选择不去深究,继续向前走去。

  不知为何,提到伊露露的名字的时候,他的心中有一种奇妙的悸动。

  想要在她身边,想要保护她。这种情绪无端地在心中涌起,这让他恐惧不已。

  我究竟是怎么了?他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思索着。就这样,他走到一个岔路口,随后停下了脚步。

  学园较大的岔路口都会一个女人的雕像,尽管昨天被伊露露带着参观过了,但实际上自己并没有特别注意。但今天,这个雕像却让自己的心中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停下了脚步,胸口突然疼得无法呼吸。

  “怎么了。”身旁的夕空彻也注意到了异常,停下来用不知是亲近还是冷漠的语调问到。

  “那个……雕像……”

  “哦,这个雕像么?是雕刻着编织了‘幻想’的精灵女王的雕像,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宛如一阵电流掠过,什么东西在脑海中变得清晰了。

昨夜梦中的那个女人,和这座雕像——精灵女王有着相同的容貌。

  也有着和伊露露相同的容貌。

  那么,那一天,我梦见的是——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从体内爆发了出来,一种是无端的欢喜,另一种是深深的恐惧。那两种矛盾的情感在幻落体内冲突着,几乎要将他分割为了两半。

  宛如一个沉睡的东西开始在体内苏醒的感觉。幻落用满怀敌意的声音在心中质问到。

  “伊露露,你这家伙……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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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风铃的声音。

   这清脆而孤独的音调,熟悉又令人怀念,让艾莉克希娅不禁产生了仍然身处那片属于精灵的森林的错觉。

  自然地睁开了双眼。映入眼中的是布置的工整而奢华的房间,但其风格毫无疑问是人类的风格。窗框的上檐挂着一个和房间格调极其不相符的简陋的手制风铃,那是她离开森林时在路旁的藤蔓上随手摘下的。

  下了床,艾莉克希娅走向窗边,发呆一般地注视着风铃,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心满意足后,她转身准备离去,但走到到门口时又带着坚定的表情折了回来,将那个简陋的风铃别在了腰间。

  吃完早餐后,艾莉克希娅在正门前与洛奇会合了。像昨天那样艰难地熬过了吻手礼后,艾莉克希娅按照被安排好的行程,在洛奇的带领下继续参观阿卡兰蒂帝国的国都。

  一如往常地拒绝了乘坐龙车,艾莉克希娅选择了步行。由于身形纤弱,精灵通常会被误解为身体素质极差,但实际上他们在森林的复杂地形中早已锻炼出了极佳的身体素质,不论是体力还是身体协调能力都远在人类之上。

  清晨的阳关温度恰到好处,照在身上十分的舒服。艾莉克希娅在宽敞的石板路上走着,每走出一步,腰间的风铃便会“叮呤”地发出一声脆响。

  “艾莉克希娅小姐,您似乎很享受啊。”身旁的洛奇注视着这道空灵的身影,用有些揶揄的语气问到。

  和昨晚上如出一辙的嘲讽的语气。艾莉克希娅回想起那屈辱的触感,不禁恨得牙痒痒。她用冷淡的目光向洛奇瞪视。

  “至今为止我还是挺享受这里的生活的,除了某个晚上被一个无礼之徒袭击过。”

  “是么是么”身旁的洛奇微微一笑搪塞了过去。艾莉克希娅也没有多言继续向前走去。

  微微地叹了口气。

  至今的生活的确还算是舒适。不,从物质的层面上讲,甚至比以前的生活好了许多。虽是精灵派来的人质,但在人类的帝国还是能享受到不错的待遇,和基本的尊重。

  但是也仅此而已。一切都是假象的尊重。

  每天的行程都被提前安排好了,自己就像是木偶那样日复一日地服从。那中感觉,就像是——

  被囚禁在笼中的金丝雀一样。

  被迫学习人类的礼仪,被迫接受人类的知识,最后忘掉作为精灵的高贵,变得像人类一样。随后,在人类安排下,像奖品一样嫁入某个家族做妾。

而由于大部分人类对精灵有着强烈的歧视,尤其在王族之中最为明显。他们将精灵视为‘有着美丽躯体的野狗’。所以,那些被安排了婚姻的精灵不会有子嗣,只是像个玩偶一般被甩在一旁,在人类礼仪性的尊重下度过一生。

这就是远嫁到人类国度的精灵王族最终的宿命。除了每十年嫁给人类国王的精灵外,还有不少因各种无理原因而被当作人质的精灵王族。而那些精灵大都因为无法放弃自己作为精灵的高贵而选择了自杀。

那么,我的未来,究竟会是怎样的呢?

艾莉克希娅有些不安地握住了腰间摇晃的风铃。

几天过去了,初来人类国度时的热血和任性也已经渐渐消散了。冷静下来的艾莉克希娅开始考虑起了自己的未来。

我既不想为精灵这个无聊的种族坚守属于他们的傲慢,也不想就这样被潜移默化的奴役,成为人类的傀儡。

她看向走在前方的少年。那个有着一头掺有杂质金发的少年保持着她无妨看透的笑容,从容地走着。

 他……又是怎样看我的呢?

是想将我内心的骄傲一点点消磨殆尽么?是想看着我无法反抗痛苦挣扎的模样么?

但其实,艾莉克希娅心中是明白的。

自己和他的交集只是日程的安排,只有这几天而已。

那个少年——洛奇的目光,从未在自己身上停留过,而是投向了她无法想象的远方。不,或许,他从未将精灵这个种族放在眼里吧。自一开始,他就是以绝对上位者的姿态俯视着自己的种族。

种族的骄傲也无所谓了,毕竟自己就是被族人所背叛的。但至少,绝对不能做人偶,至少在这之前,不违背自己的心愿,尽可能地争取渴望的未来——艾莉克希娅下定了这样一个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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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艾莉克希娅第一次进入被人类称之为‘剧场’的建筑。

地上铺满了华丽的地毯,天花板上的魔动力灯发出了暖色调的光芒,无数的椅子呈多个重叠在一起的圆环的方式排列,将一块宽敞的平台围绕在中间。而在平台的表面,不知为何还均匀地扑了一层薄薄的水层。

“那个平台是做什么用的?”看着那块被灯光聚焦的平台,艾莉克希娅微微侧了侧头看向洛奇,有些好奇地问到。

“你是说那个平台么。”洛奇指了指那块平台,“那个叫做‘舞台’,是为了让所谓的‘艺伎’更加显眼地表现自己的舞蹈或歌声,从而能更加取悦看客的地方。”

听见‘取悦’这个词,艾莉克希娅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而洛奇也巧妙地捕捉到了这个表情,露出了揶揄的笑容。

“艾莉克希娅小姐,您看似对‘艺伎’这个职业有着相当严重的偏见啊。艺伎通过肢体动作,容貌表情,语言台词来取悦看客,让看客收获快乐与满足,从而获取金钱。在我看来,这只是一种快乐和金钱的等价交换罢了,出卖的色相和暴露身体也仅仅只是手段罢了。所以,艺伎和其他的职业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出售每种东西换来金钱。”

听了洛奇的话后,艾莉克希娅还是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

“舞蹈,歌曲,无论是什么样的文化载体,都不应将‘取悦他人’作为其存在的意义。若是丧失了其表达的特有意义,而一味为了取悦的话,那它究竟还算舞蹈,或是歌曲么?……在精灵的世界中,每个精灵都热爱艺术,热爱舞蹈与歌唱……但是,我们是绝对不会为取悦他人而舞蹈的!‘艺伎’这种职业,是绝不会存在于精灵之中的。”

说到这里,一股身为精灵的骄傲之情在艾莉克希娅心中油然而生。

“不为了取悦他人的舞蹈么……”听到这里,洛奇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么,艾莉克希娅小姐,我想你今日一定能看到一场精彩的表演。”

至此之后,洛奇便闭口不言了,而艾莉克希娅也没有与他对话的心情,便坐在座位上无聊地等着。

少顷后,灯光暗了下去又随即亮了起来。

数十位少女出现在舞台上。尖尖的耳朵,水蓝色的长发,这些特征毫无疑问地表明着她们精灵的身份。

精灵少女们双膝跪下,双手合抱在胸前,带着澄净的表情开始祈愿。四周响起了人类所演奏出的缠绵的曲调,祈愿的少女随即露出了动人的笑容,迎合曲调翩然起舞。她们的舞姿神圣无比,就宛如在举行着什么高贵的仪式一样。铺在舞台表面的水也被少女们的舞姿所牵引,缓缓缭绕在少女周身,化作薄薄的水幕。

看着这些面带笑容起舞的精灵少女,艾莉克希娅只觉得心中涌上了一股无可遏制的愤怒。

“艾莉克希娅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因该是你们精灵族最神圣的祭祀舞蹈‘祈愿的演舞’吧?不知您在这里看到感觉如何呢?”

身旁传来了洛奇的声音,但艾莉克希娅无暇理会。她只是目不转睛地将这些精灵少女的每一个动作烙印在脑海中。

  ‘祈愿的演舞’是精灵族最神圣的舞蹈,精灵只有在三个时候才起舞。新生命诞生之时,旧生命逝去之时,和互相缔结爱的约定之时。

  精灵本来就身怀极强的魔力,在演舞时,由于她们情感波动剧大,所以会在无意识间释放大量魔力。虽然没有特定的魔法术式,但她们本身的舞蹈就含有类似术式的功能,每次舞蹈时都会引起水,风,光与树木变幻移动,与舞蹈自然地共鸣,甚至有着‘奇迹之舞’的美称。

  而舞台上那层薄薄的水,就是为了让演舞引发的现象更加显著而洒下的吧。

 ‘祈愿的演舞’不是为取悦他人的舞蹈,它是象征着精灵纯洁与高贵的,饱含情感的舞蹈——本该是这样的。

  但为什么在这舞台上……那些精灵少女们会露出那样的笑容,为迎合人类起舞?

艾莉克希娅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女们的舞蹈。当演舞结束,灯光重新暗下去后,她仿佛明白了什么,眼中多了一点不同的东西。

“艾莉克希娅小姐,你明白了吧。”

“……”

“这就是精灵曾今所为之骄傲的东西。它被你们认为是神圣的,不可侵犯的。但是如今,它终究被引进了剧场,成为了供人类欣赏,甚至消遣的产物。”

“……”

“你们的文化,习俗,终将会被我们渐渐了解,掌握,最后被合并为人类文化的一环。就像你们的神圣的演舞一样,最后也将被每个人类作为舞蹈所观赏。所以艾莉克希娅小姐,请不要坚持作为精灵那毫无意义的高傲了。”

洛奇的话语甚至还包含了一丝劝诫的成分。而对此,艾莉克希娅什么也没说,只是侧过了脸。

“呵。”

露出了洛奇从未见过的,轻蔑的笑容。

“你是说,今天你看到就是‘祈愿的演舞’么?”

她将身子也转了过来,正对洛奇。

“你从未见过真正的‘精灵的演舞’吧。”

“……”

“有一次,一位精灵诞生,附近的精灵全部都赶了过去,为新生精灵祝福,起舞。阳光因为演舞化作了筛落的千条丝线,风将飘落的树叶卷成了十个重叠的环形,湖畔的水逆流向天空,将透过的阳光折射成了七彩的光泽,这样的景象你从未见过吧?”

艾莉克希娅自信地撩了撩水蓝的长发,露出了有些自豪的笑容。

“你所见到‘祈愿的演舞’只是空洞的舞姿罢了。一位精灵满怀爱意与祝福地起舞,为对方祈愿,那才是‘祈愿的演舞’真正的美丽之处。”

“……”这一刻,洛奇失去了反驳的余力。看着眼前这位带着自豪的表情,用饱含自信的声音为自己的种族申辩着的精灵少女,洛奇的心中不禁涌上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又有着微妙的不同。

就像是在荒芜之原上独自绽放的小花一样,美丽,高洁而坚强。

不同于空白一般无暇,而是像冰雪一般纯净。

那是能够被侵染的颜色。

  “的确,当‘祈愿的演舞’为取悦他人而舞之时,有些本质的东西或许就改变了,而那些本质的东西,是人类绝对无法征服的。我赞同你说的话……艾莉克希娅小姐。”

  让步的话语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随后,他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到。

  “但不知是否有一天,我能欣赏到精灵那真正的‘祈愿的演舞’呢?”

  “如果,您能抛开‘幻想’的话,也许……”

  小声应答了一句,但说出口后艾莉克希娅又觉得不妥,连忙止住了话语。身旁洛奇毫无反应,似乎没能听到。察觉到这一点后,艾莉克希娅送了一口气,将视线转移向了前方。

  心中略有些高兴。毕竟,这是第一次成功‘击败’了洛奇。

  走向剧场的出口,外面是朦胧的光块。

  注视着光块,艾莉克希娅在心中想着。

  不管未来会如何,总之先像今天这样,保持着自我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