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在我开始能够记住事情的时候，第一件记住也是印象最深刻的事情就是爸爸的习惯。
爸爸有一个十分特殊的习惯。不管什么时候，是早上起床，是吃过饭后，还是涂鸦的间隙，或者无聊的时候，以及傍晚睡觉之前，他总会拿起摆在客厅中的一张带有白色相框的照片——照片被放在比较高的位置上，而且是正面朝下盖住，所以我完全不知道那是一张什么样的照片——然后注视很久很久，偶尔还会发出一些我听不懂的喃喃自语，像是在感叹什么，又像是在怀念什么。每天最少也会去翻看两到三次。每到这个时候，无论我怎么呼唤他，他都像是没有听到的样子，失魂落魄地一点反应也没有，因此，很多时候我都会挨饿很久，甚至有些时候要从中午一直忍耐饥饿到下午五点钟以后。可能这也是迫使我记住这件事情的原因吧。但是更加奇怪的是，无论我使用什么办法，爸爸也绝不会让我拿到照片或者是看到照片中的内容。
照片中带着浅淡微笑的人和自己拥有一模一样的银色头发，这是我在后来才偶然发现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爸爸的情绪看起来比格外低落，连把照片重新收好这件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多亏了这样，一直都对这张照片充满好奇的我终于见到了它的真正面目。但是，满足了一个好奇的同时，也顺势地诞生了另一个好奇。然后，我拿着照片，进到了爸爸的画室里面。
“爸爸，她是谁呢”？
我踩上了画室的地板，大概是因为这间屋子过于陈旧，也没有进行过任何后续修缮的关系，踩到上面的每一步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好像稍微不注意就会坍塌下去一样。不发一语，走到了正在专心画画的爸爸身边，然后伸出手递出了手中的照片。
爸爸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眼睛也没有抬一下，仍旧专心地画着自己的画作，但我并没有打算放弃，在第一时间回到了客厅，再次踩着“嘎吱嘎吱”的脚步回来的时候，另一只手里已经拿上了适合自己的小凳子。
爸爸开始画画之后，总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这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所以自己完全掌握了应对的技巧。
轻轻晃着荡在半空中的双腿，我不明所以地觉得很开心，时不时也会盯着爸爸还在继续的画作看上几眼。
在爸爸长时间的熏陶之下，自己也很早之前就开始学习绘画了，不过到现在为止完全比不上爸爸，如果要做比喻的话，爸爸就像是大象，而自己则是小蚂蚁。这么说起来，听外面的阿姨讲，爸爸是一位超级有名的画家呢，一张画就可以卖到百万日元以上，虽然自己还不清楚“百万日元”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但是莫名地感觉到一定是非常厉害的意思……应该是这样吧？
我呆呆地注视着格外认真的爸爸，脸上一直洋溢着微笑。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爸爸明明这么厉害，却几乎不怎么指导自己，只有自己正在画画的时候才会偶尔教导自己一下。
“爸爸为什么只教栞一些最基础的东西？”
“爸爸不会勉强栞做任何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哦。如果栞真的喜欢，爸爸当然会把所有的东西都教给你，可是如果栞只是想要作为自己的某一个爱好的话，那么现在这样就很好啦，栞已经比很多人都画得更好了，很有天赋呢。当然，最重要的是，栞的童年就只有那么多哦，不去享受童年的话，等到像爸爸一样大的时候一定会后悔呢，爸爸现在就非常后悔，哈哈。”
当我这么问的时候，爸爸也哈哈大笑着如是回答。
该怎么说呢，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内心，真不愧是自己最爱的爸爸呢。
想到这里，我忽然笑出了声。与此同时，一直都在画画的爸爸也转过了头看向这边，大概是听到声音的时候正好完成工作吧，他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让栞久等了，对不起哦。”
“没关系啦，爸爸！”我从凳子上跳了下来，然后再次递出了那张照片，“比起这个，爸爸可不可以告诉我，照片上的这个大姐姐是谁呀？”
看到照片之后，爸爸瞬间就愣住了，我继续叫了几声“爸爸”也完全没有反应，而且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就像是我画出来的笑脸被贴到了爸爸脸上一样的感觉。
过了大约几分钟的样子，爸爸才终于恢复过来，不过此时脸上却是一片惨白，比他在早上的样子还要可怕一百倍。
自己好像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是我觉得大概就是自己手中的照片引起的，心里有这样的感觉。
我不想看到这样的爸爸，不想让爸爸不开心，更不想让爸爸看起来像是木头人偶一样……
我把拿着照片的手收了回来，然后连带着照片一起藏到了身后，决定要藏到爸爸看不到的地方去。
“爸爸，我不问了，爸爸不要再吓唬栞了好吗？栞知道自己错了……”
抓着爸爸的手，我的大眼睛看起来一定是水汪汪的，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语气也失去了之前的元气感，带着一丝央求。
可能是终于听到了自己孩子的声音，爸爸的眼睛开始缓缓聚焦，脸上的表情也开始松动并且重新组合。
“爸爸没事哦，还有，就算你藏到背后爸爸也是可以看见的！”
爸爸一指被我藏在身后却露出了一个相框角的照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这样没错，但是究竟是不是真的开心，我不知道，而且也没有时间去往那个方面想。
“哎哎哎？栞明明藏得很好的，可恶，它自己不乖，偷偷跑出来了……”
我的脸瞬间就变得红彤彤的，像是发烧一样，一边把相框露出来的部分再次藏进去，一边竭尽全力做着无谓的争辩，不过爸爸却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就像是在看我表演一样。
“可恶，爸爸也好可恶！”
原本小声地偷笑一下子变成了哈哈大笑。
看着如此笑话自己的爸爸，我生气似的撅起了嘴，把脸扭向了另一边，决定不再理会这个混蛋爸爸。
“就算不知道也没关系了吗？”
“才不是！”
我一下子就把头又转了回来。在强大的好奇心面前，自己假装的不开心根本微不足道。有些犹豫，又满心期待，我慢慢拿出了那张照片。
“这个……是妈妈吗？”
有这样的感觉，但还是要听到爸爸亲口承认才可以，而且自己也非常迫切地想从爸爸的口中听到真相。
在家里，和自己生活的一直以来都只有爸爸，没有其他任何人。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都认为“家庭本来就是由一个爸爸和一个孩子组成”这样的状况是正常的、理所当然的，不过后来和邻居家的一个小孩成为了朋友之后，才终于知道家里面不应该只有自己和爸爸，而且还要有被叫做“妈妈”的人。妈妈是一个女生，也是一个大人，这些都是朋友告诉自己的。但是我却一次都没有见到妈妈，而且爸爸也从没和自己提起过，就像自己出生以后只有爸爸一样。
知道这件事以后，我不只一次地幻想着自己的妈妈，但是我从来没有和爸爸说过一次。因为我在等爸爸来告诉自己，但是爸爸却辜负了自己的希望。
“她……是栞的妈妈。”
叹了一口气，爸爸摸了摸我的头，笑了起来。看着爸爸脸上的笑容，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到一阵不舒服的感觉，是心里感觉不舒服，很奇怪的感觉。
果然和自己猜测的一样……她就是自己的妈妈，自己也是有妈妈的。
爸爸明明在笑着，但是我却感觉不到那种和自己笑起来的时候一样开心的样子。
“爸爸……”
“栞，你想要知道妈妈的事吗？”
在我刚张口的时候，想要说的话被爸爸打断了。也没有等我做出任何回应，爸爸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妈妈在栞出生之后，没过多久便去世了……”
“早就应该告诉栞才对的……请原谅爸爸好吗，不要再责怪爸爸了哦。”
被爸爸抱在了怀里，感受着能够让自己充满安全感的胸膛，我轻轻点了点头。
爸爸是自己最信赖最依赖的人，无论是什么事情，自己都不会责怪爸爸的。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一直忍耐着，等待着爸爸先开口。
“说起来，爸爸和妈妈以前是同一所高中的同学呢。不过和爸爸不同，妈妈是一位偶像歌手……对，是樱高非常有名的音乐系歌星呢，追求者都可以排到校门口的坂道尽头，厉害吧？”
虽然爸爸抱着我，但却没有看着我，大概是感觉到了我点头的动作，爸爸才继续说起那些没有和我讲述过的关于妈妈的事情。
“不过芽衣——啊对，就是妈妈——性格有点太好了，拿那些人一点办法也没有，每次都是我偷偷去恐吓他们才可以让妈妈摆脱掉麻烦。”
“爸爸……这就像是栞读过的童话故事一样呢，就是公主与骑士的故事。”
“嗯……没错，就像童话故事一样……”
不知为何，爸爸听到我说的话之后，反而意味难明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抱着我走出了画室，经过客厅后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爸爸从书柜里拿出了一个木盒，里面装的全部都是唱片，封面上的是芽衣——也是我的妈妈。
“和栞不一样，妈妈是一个随时都会哭出来的人。记得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那是在高中一年级的第一天放学后，那天傍晚，妈妈一直都站在学校的门口，望着坂道两边盛开的樱花。”
“然后，你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想要变成樱花……这么说着，妈妈竟然就哭了起来。我当时正好从她的身边经过，结果被吓了一跳呢。”
“这句话是妈妈的口癖呢。无论做什么事之前，她都会先把这个说一遍才可以，每次都是这样鼓励自己。”
“是啊……妈妈最喜欢的就是樱花了，看看这个——”
爸爸在说话的时候，把盒子里的唱片全部都拿了出来，一张一张摆放得很整齐。然后用手指向这些躺在床上的唱片伸出另一只手拉着我走近。
所有的唱片封面上都是满溢着幸福笑容的妈妈，除此之外，最醒目的东西就是每张封面上绝对会有一株樱花树或者是一朵樱花，无一例外。
“哈哈，怎么样？见识到妈妈的执念了吧？”
“不过，妈妈其实是个非常温柔、非常坚强的人。”
“这些唱片都是妈妈自己一个人完成的哦。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妈妈还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学生，没有引人注目的天赋，也没有令人夸赞的成绩，只是因为喜欢唱歌、想要唱歌就不顾任何后果地选择了音乐系，后来为了要把歌唱得足够令自己满意，妈妈放学后每晚都会在自家门前的空地上再练习两个小时左右，高中三年的时间里没有一天中断过。”
“当时我正在为了画展的事情忙碌，明明她只要稍微和我说一声，我无论如何都可以去挤出时间帮她解决难题的，但是妈妈却没有这么做，隐瞒着我自己完成了第一张唱片的所有工作。”
“妈妈就是这样的人……”
说这些话的时候，爸爸的语调显得很轻松，，一点也感觉不到伤心的样子。可是话还没说完，爸爸忽然又像是忘掉了什么东西一样，怔住了一下。
“然后……啊嘞？那个……是……”
“然后……然后……妈妈她……”
啪嗒一声，水珠落到了唱片上面。
外面天气依旧晴朗无云，房子的屋顶也没有漏水，但落在唱片上的水珠却越来越多。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抓着头发的爸爸无声地哭了。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睛中溢出，滑过脸颊，然后坠落，变成了水花。
“芽衣……”
“芽衣……”
爸爸用两只手捂住自己的脸，像是要隐藏自己正在哭泣的事实，但断断续续的哭声却毫无遗漏地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一次都没有见过妈妈，我更想要见到妈妈。妈妈对我一定比邻居家的阿姨对待她的孩子的时候还要温柔，妈妈一定会为我唱着比邻居家的阿姨为她的孩子唱得还要好听无数倍的歌谣。我好想见到妈妈，想要见到爸爸如此爱恋着的妈妈。但是我知道，自己恐怕永远也见不到，所以想要知道更多更多关于妈妈的事，想要把妈妈刻在自己的记忆力，想要让自己无时无刻都记得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爱着妈妈……
可我，也不想看到爸爸这副痛苦的样子……
“爸爸……”
等到回过神的时候，我拉住了爸爸的衣袖。爸爸抬起头看向我，脸上露出来的是悲伤和痛苦交织的表情。只是这样看着爸爸，自己的心就感觉到好疼痛。
“为什么连你也哭了啊……”
爸爸露出了一副很勉强的笑脸，伸出手擦干了我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处都是的眼泪，然后，很温柔很温柔地摸着我的脸颊。
不过，爸爸的手是微微颤抖的……爸爸他一定只是在安慰我，却不顾自己。
“抱歉，因为回忆起妈妈的事情……”
无论爸爸自己怎么笑出来，但眼泪还是一点也不受控制，任意地往下留着，占满了他的整张脸庞。
爸爸明明那么伤心……为什么还要这么逞强……栞不想让爸爸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啊！
我想要说出来，很想说出来，但是啜泣就像是一块石头堵住了嘴一样，让自己一句话都没办法完整地说出来。
“好了，那就继续说下去吧！”
爸爸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换上了之前轻快的语调，然后紧紧牵起了我的手掌。
这是爸爸第一次牵起我的手，第一次从爸爸的手心里感受到传递过来的温暖，而且夹带着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厚实感，心里莫名地放松了下来。
妈妈……请不要担心栞哦，有爸爸陪着栞，栞也很幸福哦，也请妈妈要在另一边幸福下去！
那天是一月十七日，爸爸从来没有像那天一样如此健谈过，也多亏如此，我才能完整地了解那个我还没来得及见一面的妈妈。
从那一天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时候，我甚至会有种他不是我的爸爸的错觉。
“呦，栞，起床吃饭了哦，爸爸给你做了最爱吃的蛋包饭！”
早上七点钟，准备好早餐的爸爸踩着轻快地步子跑到了我的房间里，伴随着几秒钟前打开房门发出的声音，我的身体突然感觉变轻松了很多，接着就是一股凉飕飕的感觉向我袭击过来。睁开眼睛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被子已经跑到了爸爸的手中，但还没等我说话，爸爸就又一溜烟地跑下楼了，根本不给自己一个争取抗议的机会。
昨天是这样，昨天的昨天是这样，昨天的昨天的昨天也是这样，以及更多更多个的昨天也全都是这样，真搞不懂爸爸到底在想什么。
虽然这比起饿肚子要好得多，但是被打扰美梦也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我多次在早饭这个爸爸逃不掉的时间里对他提议，但是似乎一点用处也没有，隔天的早上七点钟还是会准时像之前一样从一股凉飕飕的感觉中清醒过来。
自己明明也退过一步，让爸爸换一种比较合适的方式来叫自己起床，结果，唉……
吃过早饭后，八点钟至十点钟的这段时间里，爸爸会让我陪他一起听妈妈的唱片，我也非常愿意这么做。因为听着妈妈的歌，总会有种妈妈就在自己身边的错觉，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或许爸爸和自己在这方面感受一样也说不定呢。
“愛すること教えてくれた（教会了我爱的含义）。”
“この痛みを忘れないから（这种伤痛从今不会忘记）。”
而且，爸爸也经常尝试性地教我唱歌，每次的开场白总是那句“我可比不上妈妈，这方面差得太多了，只能勉强教你一点点哦”，就好像是在谦虚一样，所以每次我都会送给爸爸一副质疑的表情“爸爸又在撒谎”。可是，听过爸爸几次唱歌之后我发现我错了，而且大错特错！那才不是什么美好的歌声，反而会让自己感觉到全身的细胞都在发出强烈的抗议，仿佛再继续听下去身体就会自己爆炸一样。没错，就是这样的歌声。但是自己却拥有和妈妈相当的歌声——爸爸是这么夸奖我的，我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不过一定比爸爸唱得好听——但是爸爸却一点也不会唱歌。
“爸爸，栞真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当我这么问的时候，爸爸惊呆了一样瞪大着双眼飞速地点着头，慌慌张张地，好像晚一步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绝对不是怀疑这件事本身的意思，只是因为我和妈妈在这一方面都很相似，只有爸爸一个人具备那种杀伤力惊人的歌声，这令自己很好奇，没错，就是好奇而已。
“栞，你找到过两片相同的叶子吗？”
“就像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一样，人也不会完全相同哦，无论是相貌、性格还是特长与爱好。”
“就拿栞自己来举个例子好了，栞有着和妈妈一样的相貌，也拥有妈妈的特长，但是却不像妈妈那样是个爱哭鬼，同时栞也拥有爸爸绘画方面的特长，虽然还完全比不上爸爸就是了。”
“栞明白了吗？”
“即使你和爸爸还有妈妈都有各自不同的地方，但是你永远都是爸爸和妈妈的女儿，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哦。”
虽然还不太能理解爸爸的话，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我就是爸爸和妈妈的孩子。
不过话说回来，确定了这个有什么用呢？真不知道爸爸莫名其妙的在搞什么。
十点钟之后，爸爸会带我去到清映庭园对面的图书馆。与其他的小孩子不同，我一次都没有去过育儿所，爸爸也从不让我报名去那里。
“爸爸会让你拥有最美好的童年，也会让栞变成比任何人都优秀的孩子。”
在某一次经过育儿所的门前，爸爸如此骄傲自大地说道。
至于为什么会去图书馆——
“图书馆是一株参天大树，它直通向遥远的天空，只要攀在它身上，我们就可以看见更加广阔的世界。”
爸爸理所当然地如此回答。
“如果栞能够和书籍做朋友的话呢，每一天都将会从这个朋友的身上获取很多很多惊喜哦，不知不觉中就可以变成像妈妈那样……甚至是比妈妈还要优秀的人哦！”
在图书馆会停留两个小时，正常情况下都是这样，如果遇到雨天就会停留更久。之后会和爸爸找一处餐厅吃午餐，几乎每天的午餐都是在外面解决的，在我的记忆中，好像即使提前回家爸爸也绝不会在家里做午餐，明明爸爸的手艺很好，但是似乎非常懒惰的样子呢。
下午的时间，则是在儿童公园或者其他的游乐场所中度过。不过爸爸很少参与到我的游戏中，很多时候都是在一旁看着我，也不做其他的事，除非是在游乐场中他才会陪我一起玩。而且，爸爸对我所有进行的游戏都选择放任态度，就算我把衣服全都弄得脏兮兮的，爸爸也不会生气或者不满，甚至还会抱起这样的我。该怎么说呢，每当这个时候，自己都会感觉到难以言说的某种感情，是一种非常快乐的感觉。
到了晚上，爸爸会选择带自己去很多地方的夜市，当然，这也是因为晚上爸爸不想做饭的关系。每一天都会换一个夜市或者餐厅，有的时候还会去县城。回家之后，爸爸还会和我一起玩将棋或者围棋，不过自己完全没有任何获胜的机会就是了。所以爸爸总是拿这个取笑我“栞好笨哦”“如果栞请求我的话，我也许可以给栞放水哦”。其实家里也有电视机和电玩，但是我和爸爸都没有使用它们的习惯。
那天之后的日常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每次外出的时候我和爸爸都会对着妈妈的照片说上一句“我们出发了！”才会离开，而且爸爸也几乎不再画画了。
“积蓄已经足够了，所以不画画也完全没有关系。”
爸爸是这样敷衍我的。
但是，偶尔的时候日常也会变得不一样。
“嘿嘿，栞，今天要不要去海边呀？”
一大早就被拿着海边度假宣传单闯进门的爸爸惊醒，稀里糊涂地踏上海滩之旅，结果在海滩上爸爸只顾自己的日光浴或者到处搭讪，根本就把自己晾在了一边。不想提起，但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几次。
“早啊，栞，爸爸带你去赤城神社怎么样？为栞去求上上姻缘签，哈哈哈！”
突然走过来关闭掉唱片机，一脸兴奋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然后一大早就硬拉着我跑到神社的事情也发生过。
可是，一直都很疑惑的是，我去求那么多姻缘签到底有什么用？
“我说，不如今天去北海道吧？听说町营薰衣草园非常漂亮呢，栞想不想看啊？”
坐在儿童公园的汽车轮胎上，面向我却露出了期待的样子，然后趁我还没察觉，就把自己带到车站的事情更是发生过很多次。
但是我总觉得爸爸只是想顺路去札幌吃一碗拉面……
在平淡的日常中，也会发生这样突如其来却又在意料中的事件。
“这是为了让栞的生活变得更加多姿多彩才做的哦！”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我听到一些消息，然后想要去某一个地方的时候，爸爸总会跳出来拉着自己非常准确地抵达目的地，明明自己什么也没有说，为什么爸爸会知道呢……
忍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终于问出口。
“喔，好厉害，原来栞和爸爸心灵相通到这个地步了呢，啊啊~真是太棒了！”
得到的却是这样一点用处也没有的答案。所以后来我也懒得再去问他了。
时间一天一天就这样过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树上的叶子变黄了。
九月二十一号，这一天在吃早饭的时候，爸爸突然拿出了一株扁平的绿色植物，细小的植物有三片叶子。
“嘿嘿，栞，这个送给你啦！”爸爸把东西递过来，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脸，“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在仓库中找到的妈妈的遗物哦！”
“哎？这是什么呀？一次都没见过呢。”
“这是四叶草的标本，据说找到它的人就会得到幸福……妈妈是这么说的。这是你出生之后妈妈找到的，但是它不是真的四叶草，因为它只有三片叶子。”
“好神奇……那栞找到四叶草的话，也能够得到那个叫做幸福的东西？”
“是啊，爸爸相信栞一定可以找得到，妈妈也是想要栞代替她寻找到幸福呢。所以栞要加油了哦，说不定还能够让妈妈从那里回来和栞一起生活呢。”
能够让妈妈回来和我一起生活吗……那一定比现在还要更开心更幸福！
我对着爸爸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也可以让爸爸变得更幸福，所以自己一定要完成这个任务！
“……爸爸今天要去医院，栞在家里等爸爸好吗？”
和平时的爸爸完全不一样，这一次爸爸说话的时候显得很犹豫，不知道为什么。
“哎？去医院……爸爸生病了吗？”
“没有啦，只是例行检查，嘿嘿，爸爸的身体可是黑熊级别的哦，才不会那么容易出问题呢！”
爸爸收拾好屋子之后就出门了，离开的时间是早上九点三十分，或许是担心自己在中午没办法回来吧，就连我的午餐也准备好放在了冰箱里面。
“我出门了。”
爸爸对我以及妈妈打完招呼，伴随着关门声越走越远。然后一整天没有回来。
傍晚六点钟，爸爸才回到家里，整个人就像是没有了灵魂一样，脸色惨白，挂着僵硬的笑容，脚下迈着摇晃的步伐，好像随时都会跌倒。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爸爸，就算是以前，爸爸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这到底是怎么了……爸爸不是没有生病吗？还是说，爸爸只是在隐瞒我，其实已经生病了？那是发烧，还是感冒？或者是自己不知道的疾病？
“爸爸……”
“爸爸没事哦，而且还帮栞买了便当，今天爸爸太忙了，感觉有点累，栞自己吃饭好吗？”
爸爸又很熟练地笑了起来，但是看起来却让人感到莫名的心痛，感觉就像是生硬地把褶皱都堆在脸上一样，即使是我也能看出爸爸是在逞强。
虽然自己很想知道爸爸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对着爸爸点了点头。
比起追根究底，还是让爸爸一个人好好休息会更好，而且，这个状态的爸爸，也根本不会和自己多说什么。
在回房间的时候，爸爸似乎说了什么，但是我几乎没有听到。结果，进到屋子里的爸爸一直都没有出来，就连我放在门口的便当也没有拿进去。我想要送到屋子里去，但房门被紧锁着，不得不放弃。
没办法，我只好回到自己房间，边担心着爸爸的状况，边缓缓睡着了。
隔天早上，我在一阵眩晕中醒了过来。
“好痛！”
紧接着自己就像是从高处摔下来一样，身体的很多地方都传来剧痛。
“给我醒过来，混蛋！”
是爸爸的声音？
我揉着感觉到疼痛的地方睁开了眼睛。
爸爸站在我的面前，而我也不知道时候摔到了地上。
“既然醒了，就赶快给我把衣服穿好，吃完饭就立刻来画室，时间是三十分钟，如果不能准时的话，我会让你感觉到比刚才还要强烈的疼痛！”
哎？什么意思？难道自己是被爸爸摔倒地上的？爸爸到底在做什么啊！
“爸爸……”
砰地一声，房门被狠狠地关上，发出的巨大的声响就好像要把门拍碎一样，一下子就把我吓得清醒了。不过即使这样，我还是什么也搞不懂。
爸爸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感觉像换了一个人啊……爸爸怎么可能用那样凶狠冰冷的眼神看着我……
怀着满腹疑惑，我从卧室里出来，客厅里没有爸爸，路过他的卧室的时候也没有看到，去哪里了呢？卫生间里也是空荡荡的。
难道爸爸真的去画室了？可是爸爸不是说不会再画画了吗……
我正坐在餐桌前吃着饭，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了过来，拿走了我的早餐，然后，只听到一声啪的响声，蛋包饭和碟子洒落了一地。
“爸、爸爸？”
“半个小时已经过了，你已经没有吃饭的时间了，和我去画室。”
一点也没有平日里的温柔和幽默，爸爸紧紧抓住我的手，硬拉着我走向画室。
爸爸的手非常用力，从被抓住的手腕清晰地传来了痛感，但是我没办法挣脱，只能忍受这样的痛苦。
“怎么？感觉到了痛吗？那你就给我记住，以后绝不可以迟到！”
好像是偶然看到了我在皱着眉头吧，爸爸用着像是冰块一样寒冷的声音说道。紧紧如此而已，爸爸并没有决定放松一点点的力道，我甚至有种错觉——现在爸爸似乎比刚才更加用力了。
“画画。”
进到画室之后，爸爸说了这句话后，就坐在旁边喝起了一种黄色的饮料，我第一次看到爸爸喝这个东西，难闻的气味让我忍不住又皱起了眉头。
——好痛！
自己的肚子被什么东西重重打了一下。接着咕噜噜的声音在这个房间响起，一个像圆柱似的铁罐子在自己的脚边滚动着。这样的罐子自己刚才在爸爸旁边的小桌子上看到过。
这是爸爸扔过来的？
我抬头看向了爸爸，并且想要用眼神询问。
如果是爸爸的话，一定会懂的，因为爸爸说过“只要看得到栞的眼神，爸爸就会知道栞在想什么”。
但是，我的愿望落空了。
“站在那儿做什么，我让你去画画！！”
爸爸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反而用着更加凶恶地语气和我说话。
“你不是爸爸！”
我突然瞪着爸爸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就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说出来之后反而感觉到一阵轻松，说不定自己早就想这么说了……从今天睁开眼睛的瞬间。
现在的爸爸一点也不像是自己的爸爸，自己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这一点，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才会这样，一定是的……
我的脸上忽然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不知道什么时候，爸爸走到了我的身边，正慢慢收回半空中的左手。
——爸爸打我了？他真的打我了？
他明明一直都关心着我的情绪，明明一直都满足自己的小愿望，明明一直都想方设法的让自己开心，明明一直一直都对我那么好……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眼睛忽然模糊了很多。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眼泪挤满了我的眼睛，并且越来越多，然后像是打开闸门的洪水一样一涌而下。
不，他不是爸爸，爸爸才不会这样对我！
“你这个坏蛋，赶快把我的爸爸还给我！！”
“你闹够了没有！”
爸爸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衣领，然后推向了后面。
哗啦啦的声音结束之后，我被画架和绘画工具埋在了地上，瞬间涌过来的痛苦让我完全无法抵挡，发出了“啊啊——”的呼声。
“闹够了就给我去画画！”
但是爸爸一点反应也没有，那个曾经只要我不小心磕碰一下都会紧张万分的爸爸现在却坐了回去，继续喝着那种难闻的饮料。
清楚感受到疼痛的地方有四处，右手腕、左肩膀、右腿都看得到明显的伤口，鲜红色的液体从里面流了出来。能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脸上划过去，大概额头也在流血吧。
即使这样的状况，也没能引起爸爸的注意。
爸爸到底怎么了……
“和你说过多少次了！”
爸爸随手扔过来一个空罐子砸到了我身上。
“色彩的搭配一定要保持细腻！！要有绝对的美感和韵味，你这个白痴为什么一直都在画这种垃圾一样的儿童画！”
“你不是一直都想要让我教你这些吗？现在我在教你，为什么你还满意！”
走过来的爸爸发出怒吼一样的声音，然后把我辛苦了一整天画出来的蓝天撕得粉碎。接着，他又说出了每次撕掉画稿之后都会说的话。
“今天的晚饭减半。”
“爸爸……”
“闭嘴，你这个蠢货，白痴！一点基础练习一周都没有掌握，我为拥有你这样的女儿感到耻辱！”
从上周开始，我和爸爸就再也没有交流过，我自己也没有再对爸爸说过一句完整的话，每次开口的时候总会被爸爸强横地打断。所以，我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办法让爸爸变回去。
爸爸离开了画室，关上门的时候听到了门锁的声音，大概是又把我锁在了画室里面吧。
这么想着，我用手抓住门把手，正如我所预料的一样，根本没办法扭动打开。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呢？
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我坐回了画板面前，开始重新画画。
无论如何，今晚都会在画室中度过了。也许自己画出能够令爸爸满意的作品，爸爸就会变回自己记忆中的样子了呢。所以，不喜欢也没关系，继续画画吧。
早上，餐厅里一如既往的摆放着一盘我最喜欢的蛋包饭，金黄色的蛋皮上面用番茄酱写着我的名字“しおり（栞）”，而且被一个巨大的番茄酱画成的心形包围在中间，这种可爱的装饰是很早以前爸爸还没有变成现在这样的时候由我提出来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让我感到陌生的爸爸还一直保留着这样的习惯。但我不讨厌这样，反而每天睁开眼睛最想看到的就是这一盘蛋包饭，因为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模糊地感觉到那个熟悉的爸爸，才能让自己不去思考身上又多了几处淤青和伤口，重新坚定“把爸爸变回去”的决心。
“赶快给我过来！”
还没有吃完一半，爸爸冷冰冰的声音就刺到了耳朵里。
明明已经在尽快去吃掉了，结果还是没有吃完……我失落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餐桌。自己唯一一次吃饱的机会就这样从眼前消失掉了——虽然每次都不可能全部吃掉，但还是觉得好可惜。
经过爸爸身边的时候，我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没有抬起头看他一眼。
“不准你再说一句话，以后不要让我再听到你的声音！”
几天前的晚上，我一个人在房间里轻声唱着妈妈的歌曲的时候，爸爸突然闯了进来，像一个疯子一样，夺过我手中的唱片机摔得粉碎，细小的零件飞得到处都是。但是爸爸并没有就此结束，接着瞪着两只像是冒着火焰的眼睛朝我走了过来。
“都是你的错！”爸爸每说一次，我的身体就能同时感到一阵剧痛。自己能看到，但自己却完全阻止不了，所以等到爸爸离开之后，自己的身上已经找不到哪里是完整白皙的皮肤了。现在也是，虽然已经过去了好长时间，但是身上有些地方还是会感觉到轻微的痛楚。
这些还能忍受，因为这些都是让爸爸变回原样要承受的，所以没问题。爸爸既然不喜欢听到我的声音，那么我不说话就可以了。这也没问题。
——但是，不看爸爸的脸是我自己的想法。
因为不想要看到爸爸那张冷漠的脸，不想让自己觉得全部的努力都是白费的，爸爸什么也没有改变这个事实现在还不想承认。
自己已经感觉到好累了，无论是身体上的承受能力，还是内心所抱持的希望，已经快要坚持到自己的极限了，想要休息，但是还不能休息，没有人来救我，也没有人会来救爸爸，所以只能依靠什么都没有的自己。
画纸上缓缓出现了云，然后是天空，接着是漫山遍野的四叶草。不是平时看到的三片叶子，而是自己完全没有找到的真正四叶草。
只要找到一株这样的四叶草，自己就可以让爸爸恢复了吧？
“把恶心的笑脸给我收起来！蠢货！”
哎？现在也不可以笑了吗？为什么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了……
停下画笔，我侧过头。
“以后别再让我看到！”
爸爸一边喝着黄色的饮料，一边用着不带有丝毫温度的声音说道。或许是因为喝了四五瓶饮料的关系，爸爸的脸显得有点绯红。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喝过那种饮料之后，爸爸都会变成这样，变得比不喝饮料之前更加冷漠，甚至仇视我。
应该是在爸爸刚刚变成这样的一两天吧，我以为爸爸的变故全都是因为这种饮料，所以我在爸爸睡着之后把他购买的一整箱饮料全部都丢掉了，结果之后自己身体上又添了更多的伤疤。从那之后我才明白，爸爸不是因为饮料而改变，饮料只能让他变得更加凶狠。
底稿已经完成，我开始进行上色绘制，整个过程爸爸都没有出声，这不太像是最近的他。
——呼呼呼。
原来爸爸已经趴在小桌子上睡着了，这样的话，自己也可以享受一下短暂的轻松时间了，可这点时间根本不够用，已经快要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呜啊……”
不知道为什么，睡着的爸爸紧皱着眉头，看起来像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窗外面湛蓝色的天空上有几朵白云，树枝被风吹地轻轻摇晃着，斜射进来的阳光没有酷暑的炙热，而是满溢着可以直入到心里的温暖。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明明是这样的好天气，我却只能在画室里透过窗户才能感受。当然，还要时刻提防着爸爸，如果被爸爸看到我在发呆的话，一定少不了挨揍的。
不过说起来，自己也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出去了吧，似乎在爸爸改变之后就没再出去过，到现在为止，应该已经有两个月的时间了吧？
想要去到外面，去图书馆，去儿童公园，去海边，但只要爸爸是这个样子就根本没办法，只能重复着画画，然后画被撕毁，然后挨打或者是遭到责骂。每一天都是这样，一句话也不说，什么表情都不可以有，像一个机器人一样。只有在夜里抱着妈妈的照片或者是在早上看到蛋包饭的时候，才能恍惚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这个事实。
已经不可能再帮助爸爸了……仅仅是保护自己，现在就已经精疲力尽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窗外面升起了一股浓重的灰烟。是爸爸在院子里用火在烧什么东西，被烧的东西看起来很熟悉，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
——哎？等等、那是……
——妈妈照片的唱片！！
爸爸到底在做什么啊，那是妈妈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爸爸不是一直都在说“那是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吗！那怎么可以烧掉！
我拼命拍打窗户，想要阻止爸爸，但是爸爸根本就不看向我这里，手中的动作也没有停止，一张一张的照片和唱片被他放进了燃烧着火的盆子里，然后火焰越来越旺盛。
绝不可以让爸爸再继续下去！
我像是逃避灾难一样慌乱地冲出了玄关，冲到了外面的庭院。今天没有被锁在画室里面，很容易地就跑到了外面，虽然自己感到很奇怪，但现在完全不是可以安心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再慢一点的话，妈妈的东西就会全部都消失的！
“你到底要做什么，爸爸！”
爸爸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稍微用了点力气就把我推到了一边，但是我才不会就这样放弃，从地上站起来之后又扑向了爸爸，紧紧抓住了他想要把妈妈的东西扔到火堆里去的手。这一次爸爸把我推到了更远的地方，或许是不想让我再来打扰，他一下子把所有的东西都扔到了火里。
“不不不！！不要！”
火焰烧得更加热烈了……而我的心却像是跌倒了寒冰的世界，再也感受不到一点温暖。
无论爸爸这段时间如何对待自己，我都没有哭喊过，全部都忍了下来，但是现在我却用尽了自己的全力哭着，叫喊着。
只有这个不可以……只有这个绝对不可以！
那是我唯一能够用来认识妈妈、了解妈妈的东西，是唯一能帮助我和妈妈交流的东西，是唯一能够让我记得妈妈存在的东西……
是我和妈妈之间唯一的纽带。
现在，却被无情地扯断了……
没有在意自己的鞋子，也不在乎吹过来的热浪，我冲过去踢翻了火堆，顾不得还在烧着的火苗，伸出双手探了进去。火烈的苦楚瞬间让双手失去了知觉，然后向上延伸，接着席卷了全身。我的身体不自觉得颤抖起来，大脑也在提醒我“赶快把手拿出来”，但是现在根本不是退缩的时候，一定有什么还没有被烧掉，一定有什么……
我跪在火堆的旁边，像是一只小狗一样，疯狂地利用双手把看得见的东西全都从火堆里刨了出来。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了……身体也开始变得沉重。
“该死的，青司，你在让栞做什么啊！你到底是不是她的父亲！”
最后只听到了这一句话，然后就陷入了黑暗。
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中，自己的双手被严实地包裹住，像是两个超级大的饭团，看不见爸爸在哪里，身边只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这里的邻居吉野阿姨。
“啊，栞醒了呀，好好躺着哦，医生说你的身体很虚弱。”
吉野阿姨的脸上带着明媚的笑脸，被她的手抚摸过的脸颊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我张了张嘴，想要和她道谢，但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只要有想要说话的想法，自己就会感觉到喉咙像是被谁掐住一样，发不出声音，呼吸也会变得困难。
医生说这可能是由于情绪起伏的关心造成的，休息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恢复，但是到等到我的烧伤基本恢复的时候，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我已经不再是一个正常的小孩子了，我的身体在这样告诉我。所以我开始逃避和其他人的接触，即使吉野阿姨过来探望我也是这样，无论她怎么和我聊天我都毫无反应。一段时间之后，外面就传出了我是一个怪家伙的传闻——这是我的朋友最后一次见我时说的，后来她也避开我了。
现在这个样子和爸爸的预期应该是符合的吧，那他应该满意了才对。但我，却非常非常恨他。我现在变成这副样子全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而且他还把妈妈的东西全部销毁了，他把所有的一切都毁掉了，我绝不会原谅他！
之后的日子里，我都是用着仇恨的目光看着爸爸，而他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新年的一周之后，也就是一月八号。
天空灰蒙蒙的，像是随时都会下雪。
爸爸第一次没有喝那种黄色的饮料，也没有把画室的门锁上，刚刚从外面的便利店里买了很多东西回来，一个人正坐在客厅里仰望着天花板，偶尔还会传过来沉重的叹息声，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按照往日来说，现在应该正是他对我进行各种教训的时候，但是现在完全没有发展成那样的趋势。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能把画笔扔到旁边，望着外面的天空胡思乱想。
没办法出去，即使出去也不会再有人和自己做朋友，妈妈的唱片也没有了，能够让自己心情舒畅的大概也就只剩下远望天空这样简单又无聊的事情了。不过，今天的天气很差，看不到奇形怪状的白云，也看不到能够带来温暖的太阳。
明明是难得的时光，却连晴天都见不到，神明大人还真是一点幸运也不会给我呢。
“外面下雪了……”
爸爸站在门口，有气无力地说着，他没有看向我这一边，但似乎是在和我说话。然后就听到玄关传来了大门开合的声音。
我从画室探出头，爸爸已经出去了。
迈出大门之后，发现爸爸就在门口坐着，我没有理会他，一个人走到了庭院的中心。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寒冷，自己完全可以接受这样的温度。细碎的雪花在微风中就像是跳着舞一样，转着圈落在了我的身上，然后变成了一件披在身上的白色薄衫，感觉自己就像是雪的公主一样。
这么想着，自己的内心感觉到了一丝喜悦。
对于我擅自跑到外面来，爸爸一句话也没有说，仍旧坐在那里像一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即使这样，看到他的时候也会让我感觉自己内心中隐藏着的无边无际的仇恨与痛苦。
没办法让这些折磨自己的情感烟消云散，所以做不到原谅他。
雪越下越大，等到自己恍然发觉的时候，已经几乎覆盖住了自己的双脚，不知道是下了多久才变成现在这样的程度。
“回去吧。”
依旧是刚才在屋子里听到的那种虚弱的声音，没有冷漠，也没有温暖。
没有硬拉着我，爸爸说完就进到了屋子里。没过很长的时间，我也打开门回去了。
下雪与不下雪，其实对自己都一样，依旧什么都做不了，无论是堆雪人还是打雪仗，都不是一个人可以愉快进行的。
回到客厅的时候，爸爸已经做好饭端到了餐厅里，这还是第一次。即使是温柔的爸爸，晚上也没有做过一次晚餐，现在的这个爸爸就更不要提了。
晚餐是蛋包饭，就是每天早上都会吃到的那种，以前是自己坚持下去的动力，但是从那之后再看到的时候，只有说不出来的烦躁。
“栞，吃吧。”
这是在收买我吗？现在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是已经晚了……晚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我不会原谅你的，我也不会承认你是我的爸爸。
我拿起筷子，两手并用，把这盘让自己感到不开心的蛋包饭戳成了乱糟糟的一片，然后把筷子直接扔到了爸爸的身上。如果是之前的爸爸，现在一定会把筷子再狠狠扔回来，然后抓起我的衣领对我挥起他的拳头。我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反正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这么做了，再多一次自己也无所谓。
但是今天爸爸却没有那么做，而且什么也没做。
“以后，自己要加油……成功还是失败，我也不知道，对不起……”
莫名其妙地说完这句话，爸爸踩着非常非常缓慢的步伐走回了自己房间的门口。在推开门的瞬间，他回头看向了我，眼睛里充满着我看不懂的很多复杂东西，然后迈了进去，关上了门。
第二天早上，我第一次没有被爸爸吵醒或者打醒，醒来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客厅和卫生间里都没有他，餐厅里还放着被自己弄得面目全非的蛋包饭。
原来他也会赖床吗？
我没有打算去他的房间里叫醒他，叫醒他只会让自己开始痛苦。
画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收拾得很干净，或许用空旷来说更合适一些，除了一个摆放着四叶草风景画的画架以外，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这么说起来，这幅画是自己唯一一副没有被撕毁的呢。
咚咚咚——
玄关传来敲门声。
是邻居菅野叔叔，不过只有他一个人，没有美纪子阿姨。
“我可以进去吗？栞”
我点了点头。
他进来之后没有丝毫停留，直接走向了爸爸的房间。
“有没有钥匙？”
尝试打开门失败之后，他焦急地转头问向我。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搞不清楚他在做什么，等到爸爸睡醒之后不就好了嘛，为什么非要现在把门打开呢？
“那就没办法了……”
在我还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的时候，他瞬间就撞向了房门，发出了砰地一声。
房门并没有就此打开，所以他又接二连三地撞击，“砰砰砰”的声音不断地响着。
在“咣当”的一声巨响之后，他才冲到了里面。
爸爸正躺在床上睡着，但却是整齐地穿着衣服，大概是早上醒来出去过吧。
“栞，我要和你说一个不好的消息，栞一定要坚强哦！”
就在我这么认为的时候，仔细看过爸爸的菅野叔叔脸上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青司他……栞的爸爸、去世了。”
“去世？”
我疑惑不解地直盯着菅野叔叔。
“就是死掉了……和栞的妈妈一样。”
死掉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感觉不到多少伤心的感情，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就像是自己一直背着一座山峰，现在终于卸下来了的那种轻松感。
也许，自己在很多时候都在诅咒着爸爸？
说不定是这样吧。
但是一点用也没有，即使爸爸死掉，自己也不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反而自己变成了一个人，没有任何依靠，走到哪里都是在麻烦别人，是一个谁也不会喜欢的大麻烦。
在吉野阿姨家里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