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并没有因为艾卡让他等候多时而露出不耐烦地样子。
主观上，他是第一次和艾卡见面。而艾卡已经是第二次和他见面，并没有初次见面的紧张感。
就连初次见面，艾卡也没有表现出踌躇的样子。那个时候是因为知道梦境不会对现实产生影响，所以行为没有特意拘束。
而现在，两人都处于现实世界，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改变未来的可能走向。
“我们应该已经互相认识了，不过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圣域的管理人，赛提斯。”
教皇这句话并不是因为知道梦境中发生的事情而如此说道。艾卡因为那个事件而寻找自己，必然已经做好了和自己见面的准备。而他本人也在奥古斯引起了那种程度的骚动。
“您好，教皇赛提斯阁下。”
艾卡为表恭敬地鞠躬，这是流音在来这里的路上教给他的会面礼仪。
“艾卡·千濑，对吧？”
艾卡并没有说出自己的赋姓，不过这个情报当然不会逃过教廷最高管理者的耳朵，所以艾卡并没有感到多么惊讶。
赛提斯从书架前走到了房间中央的桌边，示意艾卡在自己的对面坐下。
“即使你不用那种拐弯抹角的暗示，我也会同意和你见面。”
艾卡顺着赛提斯的意思坐了下来，就像在梦境中两人相视而坐在现实中重现。
“……是因为泠吗？”
“我让流音将泠·海因茨和薇汐带回教堂的时候，你们甚至大打出手，而现在却主动将她送到了这里，这中间一定有非常深刻的理由吧。”
这种问题只需要简单推理一下，就能够想到这一点。
“是的，赛提斯阁下，有一个问题我无论如何也想到知道。”
“你说说看。”
“您为什么要让奥古斯认为泠已经失去了魔装？”
“抱歉，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第一个问题就受到了挫折，艾卡已经预料到不会如预想中那样顺利地得到答案。
但是现在不能将梦境中的所见所闻全部阐明。即使教廷和奥古斯确实关系不佳，但也不表示两者之间没有利益性地合作。
如果自己知道了太多的秘密，无法保证教廷也会将自己视为眼中钉。
艾卡还没有意识到，在很久很久以前，教皇就已经开始关注他的动向了。
“流音经常和我说起你的事情。”
赛提斯突然毫无征兆地这样说道，因为这和目前的问题完全没有关联，所以艾卡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即使因为你的原因而让她卧床静养了很长的时间，不可思议的是她完全没有生气。我可以理解她是因为薇汐而安心下来，不过她在后来和你接触了几次之后，有了很大的变化。”
“流音吗？”
话题的对象突然转移到了为自己引路的女孩子身上，艾卡不知道怎么接上赛提斯的话，只能听他有如感慨般的陈述。
“你是第二个能够让那孩子如此关注的一个人。”
艾卡当然知道薇汐在流音的心中占据了什么地位，自己一定不可能是这样。
但是被流音称为“爸爸”的人这样说，艾卡只能将信将疑的接受。
听到赛提斯的话，艾卡的内心悄然雀跃。
“我真的没有为她做过什么……”
“这种说法……她已经和你说过类似的话了吗？”
赛提斯仿佛在捉弄艾卡一般如此问道。
“没有……说过……”
对流音心情的揣度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艾卡不知道流音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
流音说过，和教皇的谈话结束之后，有一直想对自己说的话。
艾卡也不例外，虽然在初次与流音见面的时候，有着保护泠和薇汐这种合理的理由，但是仍然使不怀恶意的她受了重伤。
在她的宅邸前偶遇的时候，也因为大家与她之间微妙的关系而没有说出口。
在那之后，直接见面的机会变得屈指可数。
在梦境中，赛提斯一直都是严肃的神情，本以为这次交谈也会笼罩在这种气氛中，艾卡做好了心理准备。
不过赛提斯却没有如他预料中那样表现，仿佛只是一位父亲在为自己的孩子解决青春期的心理烦恼。
“你是因为有什么问题才会来主动找我吧？”赛提斯暂时放下了流音的话题，将话题的方向移回了正轨，“你让流音转告我的时间点，是我正在和海因茨家家长面谈的时间，泠小姐是不会知道的。”
流音抱持的疑问，作为当事人的赛提斯知道答案。他在那个时间点故意将薇汐留在了村子的其他地方，所以艾卡也不可能通过她来得知这个时间。
“赛提斯阁下，既然不能告诉我教廷和奥古斯的情报误差是什么原因，那么可以告诉我教廷对魔装是什么样的态度吗？”
这个问题，艾卡曾经问过作为皇族的蓝铭。从皇族的立场来上说，魔装是扩增国家实力的重要途径之一。
教廷和奥古斯的职责不同，严格上来说，圣域并不属于比斯帝国。
跨界战争中，作为人类的代表结束战争的少女被后世誉为“圣女”，而圣域的成立便是建立在人类对于圣女的信仰之上。
“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但是在回答之前，我更想知道你对魔装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到现在为止，赛提斯要么拒绝回答艾卡的问题，要么就是提出反问，始终没有给出过明确的回答。
而无法肯定教皇不会成为敌人的艾卡也半遮半掩，无法直接说明自己内心思考的问题。
所以话题从根本上没有任何进展。
艾卡对魔装的了解仅限于教材上的陈述和自己使用时的一些感受，“很厉害的魔具”，这就是艾卡对于魔装的笼统认识。
“看来你对自己的武器、自己的家族完全没有理解。”
从艾卡简短的说明中，赛提斯就敏锐地指出了这一点。
“首先应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呢……”赛提斯沉思了一下，斟酌着现在可以告诉艾卡的话，“千濑家和海因茨家被称为‘比斯双塔’，在跨界战争中战功显赫，而现在却双双没落，你的家人和你说过原因吗？”
“……反叛罪……”
艾卡喃喃地说出了他一直以来不敢承认的名词。
“你已经知道了啊。”
“我的家人并没有和我说过这种事情，洛洛应该也不知道。”
“那么，是因为尼弥西斯结社吗？”
排除家人的告知，赛提斯简单地就想到了这一种可能性。
关于跨界战争中的历史已经被奥古斯隐瞒，正常的渠道不可能得知真实的历史。
“你从什么时候从他们口中听说的？”
赛提斯马上追问道。
“一年前，帝都的铁轨爆炸事故。”
“那次事故我们也参加了调查。”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们中的一个人告诉我的。”
白衣男子利用“领域”将自己和洛洛与现实世界分离，在那里告知了家族没落的真正原因，并对两人发出了邀请。
——对这种子虚乌有的罪名感到不甘的话，就成为我们的同志吧。
如果那个时候，洛洛没有紧紧抓住自己的手，或许现在的自己已经被改变。
艾卡从一年前开始，就一直将矛盾藏在了自己的心中。洛洛也再也没有提到过这件事情，仿佛彻底忘记了一般。
“子虚乌有吗……”
赛提斯听完艾卡的话之后，脸色变得十分复杂。
“赛提斯阁下，千濑家和海因茨家真的是因为这种原因……”
“他的话是真的，隐藏了真实的历史是为了让国民心中英雄不会褪色，以此来维持信仰，但事实即使如此。”
“……”
“但是这个罪名是不是子虚乌有还不明确，尼弥西斯结社用这种话来拉拢人心……这种可能也是存在的。”
赛提斯正色道，教廷能够调查到的真实历史也仅仅止步于此。
千濑家和海因茨家没落的原因，是因为在跨界战争的末期犯下了反叛罪。
那个时候还不存在比斯帝国，只有“人类”这一个集合体，所以他们的反叛是对“人类”这一种族的反叛。
反叛的原因并没有任何记载，知道的只有结果，在产生这个结果之前经过了什么样的过程，依然隐藏在迷雾之中。
“即使如此，你还是和皇族建立了友好的往来。为什么？”
赛提斯指的是自己和蓝铭之间的关系，自己受到邀请前往奥古斯，教廷不可能没有得到任何信息。
“因为这个时代的她和我的家族没有任何联系。”
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言论是不是在偏袒蓝铭，只是找不到更加合适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艾卡也不知道。
和洛洛两人的旅途之初，从普法镇的格利大叔那里听说了自己的家族是贵族，但是没有任何实感。
接着，流音也说出了类似的话，尼弥西斯结社找上了自己，艾卡不得不相信。
尽管如此，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家乡依然是那个小村庄。白衣男子所说的不甘，自己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
只是无法否认，和白衣男子接触之后，自己对比斯帝国已经产生一丝不同的看法。
和蓝铭见面的时候，艾卡马上就理解了比斯帝国内部权利斗争的丑恶。但是和蓝铭接触的过程中，他丝毫提不起恨意。
蓝铭和夏洛的内心，纯粹地为比斯帝国的国民考虑。和皇族的初次接触，让他的心中充满了矛盾。
最后，他只能选择将问题分别对待。过去的历史是否真实已经不再重要，比斯帝国的两面性已经赤裸裸地展现在自己的面前。
——只要有光明存在，必然有黑暗相伴。
切身理解了这句话之后，艾卡选择了站在蓝铭这一边。
“这样的想法现在已经很难得了。如果一心想着复仇的话，就会变得和尼弥西斯结社一样。”
“尼弥西斯结社的复仇，究竟是什么意思……”
最初拉拢自己的时候，他们的主张就是复仇。但是没有切身体会的艾卡无法燃起复仇之心。
“尼弥西斯结社是一个由旧贵族组成的小团体。”
赛提斯缓缓地说道。
“旧贵族？”
“千濑家和海因茨家也可以称为旧贵族。所谓旧贵族，就是在跨界战争结束之后，独立国家成立之前，为人类做出了重大的贡献，最后却离开人类的一群人。”
“为什么……要离开人类……”
“原因不明，只是这些人，大部分对人类抱有恨意。他们聚集在一起，成为了小组织，一边拉拢志同道合的同伴，一边逐渐建立起足以和国家对抗的力量。”
“您的意思是，像尼弥西斯这样的组织还有很多吗？”
赛提斯透露的信息让艾卡大吃一惊。
“现在可能全部属于尼弥西斯结社的一部分了，至少时而浮上水面的组织只有尼弥西斯结社。”
“所以我们才会被他们盯上吗……”
在不知道尼弥西斯结社的目的之前，艾卡始终无法想通这个问题。为什么尼弥西斯结社会如此执着与大家，而且在特比瑞王国还从科技党的武装占领中救下了自己。
即使尼弥西斯结社有着无法割舍的痛苦，艾卡仍然无法认可他们选择的做法。
“复仇就像一条锁链。要想在毒蛇的巢穴中生存下去，你就必须以毒攻毒。”
赛提斯似乎从艾卡的表情看出了他内心的想法，也替他将模糊的见解表达了出来。
“如果真的如他们所说，千濑家和海因茨家被冠上了子虚乌有的罪名，你还是什么都不会做吗？”
明明已经理解了艾卡，但是赛提斯却又挑衅般地如此问道。
“不，如果这是事实的话，我绝对不会什么都不做……并不是说我对贵族的生活有什么期待，只是认为这种不公正的待遇不应该存在。”
艾卡在拒绝成为蓝铭的骑士时，曾说过自己可能会成为比斯帝国的敌人，并不是因为这句话很帅气。
没有采取行动的当下，只是因为目标还不够明确，能够成为证据的东西还不够。
“应该怎么做是你自己的决定，你是为了看望受到教廷照顾的朋友才来到这里，我还没有不成熟到把学生的玩笑话当真。”
言下之意十分明了，教廷和奥古斯为了比斯帝国的发展应该携手共进，但是现在教廷不会对艾卡的行为作出任何干涉。
即使他的行为会对比斯帝国带来灾厄……赛提斯隐隐有这种感觉。
“回到最初的话题吧，关于魔装究竟是什么。”
既然赛提斯在艾卡没有表明态度的时候就已经宣布了中立，那么艾卡也决定单刀直入。
“是超古代遗物的碎片吗？”艾卡的话让赛提斯略微惊讶，艾卡接着说了下去，“我曾经有幸和一年前的阁下有过交谈，在另外的世界。”
不知道这样说能不能让他相信，自己和泠曾经回到了过去。
如果他不能相信的话，他最后一个请求也无法开口。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因为你本人就在那里，所以才会知道那么准确的时间吗？”
赛提斯恍然大悟般笑了出来。
“那么，过去的我和你说了什么呢？”
他的双眼犹如捕捉到猎物的猎人一般，十分感兴趣地注视着艾卡。
艾卡感觉到了压力，赛提斯并不是接受了他，而是对他产生了警惕。
与其有所隐瞒，不如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艾卡不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对不对，既然是一年前的赛提斯将这些情报告诉了自己，那么一定是他认为可以让自己知道的情报。
艾卡将记忆中赛提斯曾经告诉自己的话复述了一边。
赛提斯一直默默地听着艾卡说完，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在最后终于消失了。
“这些情报确实是正确的，而且也不足以成为秘密。”赛提斯停顿了一下，然后起身走到了书架前，拿起一本书的书脊，“那个时候的我会告诉你这些，或许就是为了让你现在来找我。我相信一次自己的直觉吧。”
他将那本书从书架上抽出，从旁边的书架也抽出一本书，然后将两本书互换位置之后重新放回了书架。
房间的景色发生了扭曲，突然传入脑中的不适感使得艾卡产生想吐的感觉，捂住嘴不停吞进唾液才能勉强忍住。
再次睁眼的时候，他和赛提斯已经离开了刚才见面的房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