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被隐藏的真实

PART 1

朦胧中感觉到光线刺激着双眼,将混沌的梦境一扫而空。盘绕在脑海里的迷雾随之散开,沉睡的意识亦渐渐清醒,于昏沉之中,他努力地试图睁开眼睛。

然而紧接着划过眼帘的却是昏迷前的濒死记忆,被灰铠剑客掐住咽喉举至半空的痛苦,以及,眼角所望见的,朝艾丽丝扣下的扳机。

“艾丽丝——!”

惊恐的余悸让他猛然坐起身子,迸发出一声喊叫。只不过随后映入眼中的并非硝烟弥漫的战场,而是被漆成纯白的天花板,以及同样一尘不染的白色窗帘,在微风中徐徐飘动。

不算陌生的景象——“休巴西特”附属医院的病房。

“这是……?”

仍旧迷糊的大脑还未理解到现状,接着又有陌生的从身旁不远处传来。

“已经醒了吗?不过,艾丽丝……埃尔迪兰?那位很漂亮的金发女孩子?刚醒来就情急地呼唤她的名字,难不成是你的女朋友吗?”

一连串无间断的询问让光毅有些晕眩,他朝声源投去视线,所看到的是一名恰巧在整理房间的陌生护士,年纪大概只比自己大上些许。

“不……不是……”

随口应答之后,他收回目光,看向包裹在手上的绷带,以及插在手背上的输液管。

在贯穿全身的疼痛刺激下,思维开始清晰,却让他堕入了愧疚的涡流。

是的,他输了。又一次,彻底地落败。

狼狈不堪模样,遍布四肢的创口,游遍身体的刺痛,无一不在验证着这个可悲的事实。

那些曾经对他寄予的期待,对他的信赖,对他的依托……

无论当初做出什么样的觉悟,无论和谁定下什么样的承诺,现在看来,都只是幼稚而又可笑的信口胡言。

不,或者更应该说,试图以数个月的时间弥补十年的空缺,原本就是一种不自量力的狂妄。

以他的能力,以他的这双手,根本保护不了任何人。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对了!其他人呢?其他人怎么样了!”

同伴倒在血泊中的景象,被封于冰层中的景象,猝然浮现在眼前,让他忍不住喊出惊慌的询问。

“嗯?你是说和你一起入院的3个人吗?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不过没听说有人牺牲。”

“这样啊……”

至少避免了最糟糕的结局,护士那安然的神情令他稍微宽心。

在模糊不清的记忆最后,所见到的身影并非幻觉,也正是及时赶到的沙鲁老师,救下了他们所有人。

可倘若,他能和沙鲁老师一样的强大,就不至于……

想到这里,无力与失落霎时间充斥着心口,沉闷到几乎喘不过气。

“在听吗?邹光毅,邹光毅——”

直至耳边不断回响着的呼唤声将他重新拉回现实,他这才看到刚才的护士正把手伸到他眼前,不断挥舞着试图吸引他的注意。

“抱歉……”

“只是走神了?如果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说出来哦!这是你的药。”

见光毅终于给出反应,护士稍微松了口气,指了指旁边桌面摆放着的一大包药品。

“伤势完全康复需要半个月,这个段时间请不要做剧烈运动,也请记得按时吃药。”

“好的……谢谢。”

事务性地叮嘱完毕后,翻看着病历卡的护士又叹息道:

“肋骨断裂两根,肺部刺伤,肝脏受损……还好没什么后遗症。哎,你也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不到半年时间就住院三次,而且上一次也是重伤——”

可她回过神来,却发现病床上的少年根本没有听进她的话语,而是再度盯着前方默默发呆,眼神中透着忧郁和失落。

见此,她用病历卡轻拍了下光毅的肩膀。

“哎?对不起。”

“年轻人不要老垂头丧气,要学会振作!好了,一会儿我让医生再给你做个检查,有什么其它需要帮助的地方就按铃,不要忘记吃药。”

“谢谢……”

说完,护士摆手转身,只不过在将要离开之际又想到了些什么,于是回头补充了一句:

“哦对了,你的队员在ICU-2室。”

听到这里,光毅看了眼还剩下大半的吊瓶,苦笑着向护士问道:

“这个,现在能帮我取掉吗?”

 

******

 

相隔探望用的玻璃窗,光毅望着监护室内静静躺在病床上的两名队友。透明的呼吸罩内,微张的双唇有节奏地呼出白气,可紧闭的双眼却毫无要睁开的迹象。

即便脱离了生命危险,何时能醒来却仍是未知——这都是,他的过错。

——要是我没有把他们……

没有把他们带出校园,也就不至于……

“哈金斯的刀伤很深,他对肌肉施加的防护术式虽然被切开,好在还是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失血过多所带来的虚弱期度过之后应该就会醒来。”

站在他身旁的泰仁医生以忧虑的目光同样望着沉睡中的两人,继续说道:

“卡萝则是严重的冻伤,甚至波及到一些内脏器官,不过现在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在她自身术式的保护下也不会留下后遗症。”

“医生,谢谢你。”

光毅低沉地道出感谢,却将表情埋进了阴影。

“这是我的职责。不过从他们的伤口来看,还有你的伤口,很明显是在一击下突破了防御的术式,之后再对身体造成的创伤,看来那个世界的人真的很危险!另外,你们是因为有所预感才违反禁令的吗?虽然你们有过经验,这个举动还是太危险了!”

“很抱歉……”

泰仁的话中并没有多少责备,而是真切地为他们感到担忧,可正是这份好意,令光毅按在隔窗上的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任凭不甘的余韵在心底蔓延。

——艾丽丝……

——艾丽丝现在怎么样了呢?

没有见到牵挂中的少女的身影,大概是因为她的伤势不算严重,但那名与她长相相同的少女……她的身份,她的敌意,让光毅不由得又担忧起艾丽丝的状况。

“医生,请问艾丽丝的病房是在?”

“她的外伤不算严重,只是残留在体内的毒素要彻底清除还需要一些时间,不过……你去看看倒也是好事吧……房间在B5-6。”

他没有注意到医生话至中途的轻声自语,只在道出一声“谢谢”后转身离开。

迈着虚弱而又无力的步伐,他以手扶住墙壁,默默地与匆忙路过的医疗人员擦肩,缓缓走向目的地——艾丽丝的病房。

可几分钟后,他所看到的却是紧闭的房门,以及挂于门把上方的“请勿打扰”。显然,她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但急切地想要与她见上一面的光毅抬起手臂,却在触及门扉之前,悬停在半空,静默片刻后缓缓地垂下。

见到她的话,应该说些什么?

关心她的身体?询问那些困惑的谜团?——现在的他,有资格知道这些吗?

不,最应该反问的是,自己还有资格再面对她吗?

曾经扬言要拯救她的自己,曾经被托付了希望的自己,现在却……

所有的答案,都是否定。

无尽的丧失感,霎时间将他吞噬。

大概,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独自冷静的时间。

收回手臂,他最后望了一眼纹丝不动的门扉,无言地转身,将沉默留在了原地。

PART 2

恍惚之中,时间悄然流逝。他甚至没能觉察到夜幕已经降临,回过神的时候四周已经被墨砚般浓稠的漆黑所笼罩;而白日里的喧嚣亦仿佛被这黑暗所吞噬,仅剩下窸窣的虫鸣,却使得这份寂静更为苍凉。

他试图闭上双眼,过去的悔恨却一口气涌至眼前。

因为他的连累而使得艾丽丝受伤;狼狈地败于窥觑妹妹的修格斯手下;连附身雨馨身上的恶灵也归功于他人的帮助才得以脱险……

——‘虽然你很努力,然而这不能改变什么。’

渡鸦那句平缓、却充满了讽刺的话语至今仍回荡在耳畔。可正如他所言,自己除了不堪地匍匐在地,没有任何可以做到的事。

或许,并没有人需要他。

落败的怅然愈加放大,终于忍耐不住压迫在心口的沉闷,他坐起身子,颓然望向敞开的窗口。

高悬于夜空的新月仅有一角,却亮得刺眼。

“我……也许不适合成为降灵师吗……”

无论怎么努力,依旧只能成为拖后腿的累赘;大概正如兄长所言,他最初的选择就是错误的——他不该成为降灵师。

这一将半年来的努力全数否定的结论,如荆棘般死死地缠绕在脑海里,却没有丝毫反驳与挣扎的余地。为了转换心情,他走下病床,随手拿起床边的外套披在身上。

昏暗的走道里没亮着几盏灯,不时呼啸而过的夜风更添一份凄清,但他却感觉不到寒冷,靠在廊道边缘望着漆黑一片的医院发呆。

扪心自问。

说到底,成为降灵师的目的是什么呢?

曾经的结论是为了她们:为了不再让那名渴求着救赎的少女流下泪水,为了拭去沾染在她脸上的绝望阴霾;为了守护那名肩负着世界未来的少女,为了不再让她以自身的痛苦换来光明。

然而事实却无比的残酷,更没有任何所谓奇迹——他根本做不到。

或者,已经有人可以替代他去完成这些使命。

如果是兄长的话,如果是将手边的一切运用到极致的他,如果是将一切的选择都考虑到极致的他,即便是战争,也许……

以牺牲交换未来的现实;以和平延续未来的理想。

究竟,哪条道路才是所谓的正确?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被冻僵发麻的四肢向大脑发出抗议,他这才挪动脚步,却并非向着病房,而是漫步目的地走向他处。

几乎所有病房都紧闭着门扉,因为眼下早已过了入睡的时间,空无一人的廊道里回响着他的脚步声,寂静得可怕。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直至回过神来,他才发觉自己恍惚中又一次来到了艾丽丝病房前。而摆在眼前的门扉,却是敞开着的。

他驻足在稍远的位置,犹豫了片刻。

如果,现在与她相见的话,应该说什么?又应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不知道。心中乱成一团。

无意识间来到这里,是希望从她那里寻求希冀与慰藉吗?

不明白。脑里空白一片。

究竟,是他对艾丽丝怀揣着依赖?还是?——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对她所抱有的,究竟是何种感情。

回去吧。

道不出口的苦闷与怯弱劝说着让他回头。可不知为何,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朝前迈出脚步,走至敞开的门边。

随后,映入他眼中的景象,让他不禁摒住了呼吸。

当眼前的一切都被静谧的黑暗所笼罩,一抹皎白的月光穿透窗台,洒进房间,洒落至少女的身上。那头耀眼的金发、洁白的衣裙,好似被这无暇的光辉所濡湿,染上银白;然而那副融进夜色的身姿,却仿佛随时会消失一般,柔弱而又缥缈,令他不禁追出一声轻喃:

“艾丽……丝……”

却在这时,少女眼中那片忧郁的蔚蓝、那不该属于她的泫然欲泣的表情,又让他止住了言语。

这是沉睡于她心中的最为脆弱的一面,亦是她最不愿让人看到的一面——对他大概也是如此。

——是因为那名少女吗?

那名与她拥有着相同面容的少女。

——她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会与你为敌?

带着誓不两立的杀意。

可即便有着满腹的疑问,光毅却没有再出声,而是将所有的话语都咽了回去,缄默地离开。但就在这时,从身后传来了近乎于呜咽的沙哑呼唤。

“光毅……?”

突如其来的纤弱嗓音令他僵住身子。从未听到过的哀伤与柔弱,令胸口开始异样地跃动。驻足了一秒,他勉强挤出一丝浅笑,试图敷衍道:

“抱歉,我不是有意不出声的,只是刚好路……过。”

可语至中途,他便发现对方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身上。仍旧保持着坐在窗台上的姿势,艾丽丝只是无神地望了他一眼,便再度将视线移至窗外,移至残缺不全的弯月上。

见到她这副模样,已经不可能再置之不理,于是他走进门去,相隔着病床停下脚步。

“怎么了?睡不着吗?”

“……”

没有言语上的应答,只是轻微地摇了摇头。可映照着月影的眼眸却更显阴郁,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一般。为了不让沉闷的尴尬继续蔓延,光毅努力寻找着话题。

“身体……不要紧吧?”

“……”

这一次,换来的只有彻底的沉默。单薄的连衣裙,如烛火般在夜风中无助地摇曳;裸露的双肩,如白雪般在月光下透着凄美。

这是他所认识的艾丽丝吗?

那个高傲,坚强的艾丽丝,现在却——

“穿成这个样子,会感冒的。”

他再度往前走了两步,将衬衫取下,披在艾丽丝的身上。

没有拒绝,也没有抵抗,艾丽丝将落在肩膀上的衬衫微微拉紧,却没有松手,盯着窗檐的角落发起呆来。

光毅并不清楚她为何会露出这般软弱的样子,只是冥冥中萌生出想要把她抱进怀里的冲动,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安慰她的资格,甚至,连窥见她这副模样的资格都不该拥有。

“那……早点休息吧,我先回——”

可就在他转身离开之际,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声响,紧接着他的衣襟被轻轻地拉住。

“别走……”

他没有回头,只是伫立在原地,听着沙哑的话语再度从身后传来。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难不成是寂寞了——这样的调侃他终究没能说出口。恐怕,她现在正哭泣着吧,但他亦没敢转身安慰,仅是保持着现在的姿势,试探性地询问道:

“是因为那个人吗?和你长得一样的少女,她是?”

会是妹妹?是姐姐?长相相仿的人?还是……利用下个世纪的技术制造出来的克隆体?

可紧随其后的答案,将这几种猜测彻底否定。

 

“她、就是我。”

 

预料之外的回答,让光毅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禁发出一声低喃。

“诶……?”

可艾丽丝这句无力、却又深沉的话语,现在还回荡在脑海里,印证着这并非错觉。

她和她,都是艾丽丝。

隐约中他预感到了,这是隐藏在艾丽丝身上的最后秘密,正在被她自己逐步揭晓。可惊愕之余,难以扼制的畏惧却同时在心底蔓延,令他甚至萌生出退却的心理。

——这是我所能知道的吗……

——我……应该听她说完?还是该、离开……

也许,让她再冷静一个晚上,她就能恢复到曾经的艾丽丝。

但与此同时,深埋在悸动的胸口中央,另一股强烈的欲望亦开始膨胀。

——想要知道。

——想要知道她真正的过去。

——想要知道她痛苦的根源。

即便,这将会打破禁忌的枷锁。

相悖的念头在心底冲撞,矛盾的漩涡在脑海回荡,而那份重压在胸口的沉闷,让他在踌躇之中,终于道出疑问:

“为什么会、有两个你?”

他很清楚这个问题的意义,同时也深明倘若将其道出口,便已经不可能再追回——即便如此,他仍旧选择了等待,选择了揭开尘封的秘密。

沉默,静静地流淌在他们之间。

而这份短暂的宁静也稍纵即逝。随后,他感觉到艾丽丝将头靠在了他的背后。

“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伴着令人窒息的静谧,夹杂呜咽与悔恨的告白,清晰地传至耳中,却让光毅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就意味着……

“而是……”

不足一秒的停顿,却好似要洞穿心口一般,沉闷而又漫长。可紧随其后的真相,让他因冲击而瞪大了双眼。

 

“制作者。制作了这个世界的罪人……”

 

曾经目睹过的记忆又一次浮现在眼前:笼罩着天空的绿色瘴气,崩塌沦为废墟的街道与城市,发狂地残杀着同胞的人类,以及,被鲜血和腥臭污染了的焦土。

这副地狱般的光景便是一切的开始。

为了存活,为了未来,她们所做出的抉择是:创造、并牺牲另一个世界。

即便早已得知,早已明白,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是被制作出来的附属物,在听到这个真相的瞬间,却仍旧有某些东西崩坏了。

朝夕相处的少女,这名近在咫尺的少女,竟会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愤怒?哀叹?同情?怜惜?又或者……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所抱有的是何种情感,只是忍耐住不断膨胀的冲动,没有回首,而是静静聆听着艾丽丝的话语。

“但是我并没有想到,这个计划从最开始就是错误的……为了‘净化’而清除负面情感……也会将所有的情感夺去……”

“将所有的情感夺去……那不就是!”

他猜到了结局,不经意间发出惊呼:正如光与影的相生相灭,失去负面,正面的情感亦会随之消失;那些不再拥有情感的人,便会与机器无异,没有悲伤,却也没有快乐,仅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这样的世界,建立在无尽的牺牲上才好不容易换回的世界,却根本不是理想国!而是无尽的地狱!

可一切还远未结束,紧随其后的是更为残酷的事实。

“我想要挽回……想要找到新的途经,但是、我的研究被认为是背叛,被认为是企图破坏刚建立起的理想国。”

“怎么会……那你……”

显而易见的悲剧,曾经拯救了世界的英雄被迫开始逃亡——明明是为了赎罪。可这样一名年幼少女,与整个世界为敌的她,又能逃到哪里?

答案,仅有一个。

“为了我……死了太多的人……可是就算我逃到了这里、也已经……”

已经因为负面的积累,侵蚀而不堪重负,濒临着崩坏的边缘。并且与“维苏威”不同,这里,这个“鲁比州”已经没有挽救的可能。

作为制作者的她,在终焉降临的那一刻,在世界毁灭的那一刻,无异于亲手杀死了这个世界所有的生命!这些,他曾经告诉过她,“绝不是虚假”的生命。

悔恨,令光毅忍不住捏紧了拳头——他根本没有给予任何的希望,而是将她,推进了更为绝望的深渊。

“恶灵也好,末日也好……归根到底,都是我的罪孽……”

‘不,不对!这不是你的错!’——倘若是以前的他,以前那个无知的他,大概会大喊出这样毫不负责的话语。可现在,已经知晓了曾一度被隐瞒的、真正的秘密,对曾经拯救了世界的她,却又因此将要毁灭另一个世界的她,他所能道出口的……

“那、另一个你又是?”

最终,他还是只能逃避,只能在心中痛斥无用的自己。但他却不曾想到,转移开的这个话题,却是——

“门……那时候还没有成熟,强行制作出来的通道,在我穿过的时候……”

“你、难道在那个时候……”

并不难猜到的答案。在穿过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的时候,不稳定的空间将她一分为二,其中之一,他所熟知的那名艾丽丝来到了这里,而另一半,却回到了视她为敌的那个世界。

“那留下来的她会——!”

“……”

沉默。代表了答案。

“她所经历的,一定……”

一定是,难以想象的噩梦。徘徊于歉疚和自责,却同时只能不断逃亡的生活,无时无刻,目睹着那些她自身曾经犯下的罪孽。

“但是、现在,她的记忆开始流进我的身体里,她的思绪……她的愿望……她想要、毁灭这里,重铸新世界的理念,在我的心里也越来越强烈……”

突然间,抓紧自己的手加大了力道,伴随着颤抖,她的呜咽终于转变成啜泣。

“我害怕……变得不再是我……”

“不、不会的……你……”

他似乎找出安慰的话语,翻遍脑袋,试图寻找到足以抹去这份不安的言辞。

可他终究还是失败了,只得任凭温热的液体透过衣衫,渗进他的身体,灼烧他的心口。

“光毅……我、应该怎么做才能……”

却在这时,依偎在身后的触感忽然远去,随之传进耳中的话语,悲怆而又缥缈。

“我……会就这样消失吗……?”

“不会的!你不会——”

他匆忙转过身,却在慌乱之中被绊倒,将艾丽丝压在了床上。

凌乱的衣襟下方,隐隐显露的雪白胸口有节奏的起伏着;于咫尺之间,炙热而又急促的呼吸吹拂着脸颊。而手中那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折断般的纤细,令他再度惊讶少女的身体竟会如此柔弱。

他原以为会被用力地推开,可身下的少女却仅是微微地侧开脸,带着宛若委身于自己的潮红,以及湿润的眼眶,微弱地说道:

“是你的话……继续下去、也可以……”

随后,艾丽丝顺从地闭上了眼睛。而她话中蕴含的意思,也已经清晰地传至光毅心中。面对毫无防备的身体,轻微隆起的胸口,微抿着的润泽红唇,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跃动。

怀揣剧烈膨胀的欲望与悸动,他朝着艾丽丝的脸颊,渐渐贴近。

“让我、至少还能留在你那里……”

可他没有漏过,伴随着她最后的道白,从眼角滑落的,一丝晶莹的泪光。

——我是在、做什么啊……

——在她、最软弱的时候,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

那一瞬间,被深埋在懊悔与不甘之下的某个情愫,被称之为“觉悟”的情感再度涌现。

对这名将一切都寄托于他的少女,无比信赖着他的少女,他所能够做到的,哪怕还不能够做到的,都必须——

最终,他用嘴唇轻轻吻上她的额头。

“这种事,还是保留到你成熟的那天吧。”

这份温柔,让艾丽丝重新睁开了双眼,而那双深埋着哀伤的蔚蓝眼眸,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也渐渐染上丝许宽慰。

是啊,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自己才会……

“你真的……到时候,你就没有机会了……”

因为那一天,绝不会到来,即便,他真的拯救了世界。

但艾丽丝仅以虚弱而又欣慰的浅笑,将最后的秘密盖过。

也许是紧绷的神经终于到达极限,也许是自责的心扉终于得到慰藉,她终于能够在这份温暖的怀抱中,安然地陷入沉睡。

望着回归平静的少女的脸颊,光毅终于明白了他所真正祈求的未来。

大概,自己已经彻底爱上了这名少女吧,为了她,即便粉身碎骨也……

紧贴上她的额头,感受着源源传来的温度,他在艾丽丝的耳畔轻柔地说道:

“你的这份罪孽,我一定,会将它打破。”

同时,他默默祈求着:只要再一会儿,最后的一小会儿,让他在最后的片刻将这份依赖、将这份悸动铭刻于心。

随后,他在离开之际,低沉地自语。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