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的街道热闹非凡。集市处人声鼎沸,连接城东城西的大桥上一眼望去,人山人海,人们都摩肩接踵。远处,一根竹子从某处人家的屋檐上窜出,飞鸟在其上盘旋,一会儿又降在了飞檐上,飞檐雕着一片祥云,惟妙惟肖。

“哦!”墨君感叹。

墨君斜背着行囊跟在千宁的后面,向着巡查局前进,一路上两人随便聊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叽叽”

风吹过,停在飞檐上的鸟儿飞走了,青竹上的一片竹叶缓缓落下,夹在门前的牌匾上,牌匾上面写着几个字:关宁铁骑特别巡查局。

千宁停下脚步。

“就是这了。跟我进来吧。”他推开红色大门。

墨君瞧了一眼牌匾,跟了上去。

进入大门,迎面而来的是一面巨大照壁,上面刻着诗句。照壁后是栋红墙老宅。红木墙已经开始掉色,看来这栋房屋有些年月了。老宅的大门开着,屋内的大厅里面坐着一个与墨君年纪相仿的女孩儿和一个看上去比千宁岁数还大的大叔。

女孩儿一头短发,干净利落,她躺在摇椅上,手在不停地比划些什么。

“生面孔啊,”大叔眯起眼,望向千宁这边,“是有什么委托吗?太麻烦的话恕我先拒绝。”

“现在哪还有什么委托,这位少年郎是来参加我们巡查组的。”

“什么?怎么还有这种蠢蛋啊,组长,不会是你忽悠过来的吧?”

女孩儿突然睁开眼,从摇椅上跳了下来,打量墨君,半晌,她喃喃道:“看起来倒是真傻里傻气的。”

“青竹姑娘,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哦。”千宁耸耸肩。

“诶?有吗”。

墨君插不上嘴,不自在地抚摸腰间剑鞘。千宁拍了拍他的肩,微微一笑,指着大叔和少女,说:“这位是陆渊先生,这位是李青竹姑娘。”

“久——久仰?”

果然自己还是不擅长和人交流,这么说对吗?墨君心里没有底,他尴尬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希望没人听见刚才的话。

“什么久仰啊,普通地说你好不就行了吗。”

青竹“啊”地一声轻叹后,她又接着说:“你通过测试了吗?”

“测试……?没有。”

墨君用微弱的声音回答道,并摇着头。

“我正要带他去呢,这会儿不过是让你们先认识下而已。别紧张,你肯定能过。”

千宁把折扇收了起来,一本正经地说。

“跟我来吧。”

“哦,好的。”

墨君应道,他和来时一样紧跟在千宁背后,沉默寡言。墨君就这样随着千宁绕了一圈,来到了巡查局的后院,忽然间,他觉得背后有什么人再盯着他。

转身回眸,眼前没有人的踪影。

“少年郎,怎么了?”

“不,没事。”

但走了没几步,墨君仍疑虑地回头望去,这次他看到了突然躲避的二人的身影,那大概是青竹和陆渊吧。

墨君眨眨眼,没说什么。

“好,到了!”

千宁突然拍拍手,吓了墨君一跳。

在千宁面前的是一块比较方正的大石,这石头的样子有点奇特,看上去像是人工雕刻出来的,然而更让人讶异的是插在石上的一把细剑。

“那是什么鬼东西?”

藏在树后的青竹扶额轻叹。

陆渊也是一脸茫然:“谁知道呢。”

   “少年郎,你知道吗。”

  千宁清清嗓子,故作神秘地说道:“我们巡查局有很长一段光荣历史,但不瞒你说,在我接任时,巡查局已经没落了,我的上一任在卸任之际留下的就是这把插在石中的剑,他说……”

  “喂喂喂,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事?”

  陆渊犯着嘀咕。

  “他说若有拔出此剑的人,定能帮助我们巡查局重新焕发生气!”

  “这是在讹人吧!”

  要不是陆渊拦住,青竹恐怕就跳出去骂千宁个狗血临头了。

  “来,少年郎,走上前去,拔出此剑!”

  在千宁的怂恿下,墨君半推半就的走到石头前。他握住剑柄,眉头微微皱起,剑柄的触感很怪异,不,不如说这一切都很可疑。

  “白银五十两。”千宁小声说。

  在听到数字的那一刻,墨君浑身一颤,手也抖了三抖,不管怎样他都只能放手去干了,早日拿到军饷还钱欠款才是要事。

  硬着头皮,墨君将剑轻松拔出。

  ——本该是这样的。随着清脆的响声,剑断成了两截。

  一段依然插在石上,一段握在墨君手里。那一刻,墨君脑海一片空白,他无言地盯着自己手中的断剑,停止了思考。

  “哎呀,坏了。”千宁假装心疼的说。

  “请……请问……”断剑从墨君手中滑落。

  “这个……值多少钱。”

  “我也不知道啊,该怎么办才好呢,”千宁摸着下巴,严肃地说,“这个样子也算是拔出来了吧,要不这样,在我这干活儿军饷我照常发给你,有一天你要跳槽了,就把这剑的钱赔给我吧。”

  “啊,啊,啊,好……好的……我,我不会离开的,一定,一定不会。”墨君浑身抽搐。

  “那个王八蛋组长真的在讹人啊,我说他前几天怎么买了把破剑在那倒腾呢。”   

  “哎,算啦算啦,组长也不容易啊,为了招人也是费尽了心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可是我说啊,这个测试不是一点实力都没测出来吗?”

  ※

  青竹挺拔,时逢盛夏,这些青竹抖起一片浓郁的青纱,临风起舞,炯娜多姿。晨露还没有消失,微风吹过,一滴小水珠从竹叶的怀抱里挣脱而出,像游子离了故乡,不知何时能回,或许再也不归。

“滴”的一声,绽放在这寂静的庭院里。

庭院内的红墙房里,传来交谈声。

“嗯,少年郎,听我说,”千宁拟好了一分草稿,对着正襟危坐的墨君说,“我先把你的情况汇报上去,审查核对工作都挺麻烦的,估计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在那之前你先就在这住下吧,军饷我先支付给你,省着点用啊。”

墨君一边道谢一边小心翼翼地接过千宁给的银两和铜币,没怎么清点就装进了从行囊里取出的荷包中。

“有点少吧。”

“不,没有的事。”

对墨君来说,这笔钱真的不少了。

“我走了,哦,陆渊,青竹应该也打扫完卧房了,你带少年郎过去吧。”

“那丫头哪有那么勤快啊,”陆渊不耐烦地骚着头,“八成就是在那里装模作样。”

不过千宁可听不到陆渊的抱怨了,他已经走远了。

“小哥,跟我来吧。”

陆渊一手拍在墨君后背上,弄的墨君一阵踉跄,险些摔倒,陆渊也只好赔以苦笑。

“啊,抱歉抱歉。”

“没关系。”

巡查局大厅两旁都有门,左右侧回廊上连通着厢房,但右边的门上配了把锁,以前的巡查局也有不少女性,所以一般到了晚上就会上锁,如今那边的厢房只有李青竹在住,钥匙自然也归她了。

“诶,小哥,我跟你讲哦,不管出什么事,你都不要招惹那个丫头哦。”

当他们推开左侧门,走在回廊上时,陆渊神神秘秘地说。

“嗯?”

“有可能会死。”

墨君将信将疑的点点头,但仅凭陆渊的这番话,墨君仍然难以想象出这个后果到底会严重到何种程度。

“可能我说的夸张了些,但听我的对你有好处。”

陆渊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啧着嘴,哀叹着摇头。

“嗯,就是这,”陆渊突然停下脚步,“小哥,进门右转第三间就是你的房间,记住了。”

陆渊又补充说:“好久都没人住了,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会很乱。啧,我说那丫头打扫时都不开门窗吗,还是压根就不在?”

说着,陆渊推开了木制的房门。屋子里很干净,墨君几乎没看见灰尘,唯一有瑕疵的地方,是肆意倒在地上的扫帚与拖把,以及不知道为什么塞在窗缝里的抹布。

“出去出去,地还没干呢。”

青竹嫌弃地朝两个大男人挥挥手,她之前为了打扫而挪动了各种家具的位置,现在正抱着衣柜走动,但看上去似乎很轻松。

天生怪力。

墨君曾听母亲说过古时有位西楚霸王能凭一己之力举鼎,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儿行不行。他想起刚才陆渊的忠告,所谓的后果,恐怕就是被揍到鼻青脸肿。

“我眼睛没瞎吧。”

“要我帮你弄瞎吗?”

把衣柜放回原位后,青竹走过来说。

“这就不用劳烦您了。”

“哼,”青竹冷冷一哼,目光转向墨君,“对了,你应该对我说些什么吧。”

“……”墨君一时语塞,“谢谢……您?”

“给我记住,加上前辈。”

青竹用纤细的食指弹向墨君的眉间,一声脆响回荡在空气中,墨君顿时向后飞了足足一米,头先着地。陆渊一边咂嘴一边摇头,心想我都说让你注意那丫头了。

“呜哇!我忘记把增力符取下来了!”

“人都昏过去了,你还是想想等下怎么道歉吧,如果小哥还能醒过来的话。”

夜。

墨君坐在床上铺开随身带着的包裹,把父母的牌位小心的握在手里,摆在角落的木柜上。

“爹,娘,我在京城无事。虽然这里的情况看起来不是很好,但也没关系。”墨君对着刻有父母的名字的黑色石牌轻声说道。

千宁回来时,向墨君介绍了关宁军的近况。关宁军的兵力,总共不到九千人,一般都驻扎在燕京城中。从燕京为中心向东西两边延伸的防线里大部分守军都是普通士兵。关宁铁骑各部的军饷都不同,军功多军饷自然就多,但是特别巡查组的任务比较特殊。

巡查组的任务是清扫进入燕京城中的妖怪。但是这么多年过去结界里的妖怪都绝迹了,关宁军大部队也很少出城,所以巡查组几乎根本没有接到过讨伐妖怪的任务,如此便导致其人员一减再减,如今算上刚加入的墨君仅有四人。前些天朝廷内阁里甚至有人建议皇帝废除巡查组。

巡查组目前的军饷,是最低额度。

总比没有好吧。墨君这么想着,躺在床上叹了口气。

窗外,繁星点点。漫天的星光璀璨,但终究比不上月亮耀眼,就像这房间里的油灯,烧了一辈子,依然只有渺小的一簇火焰,要怎么才能和夜市中的灯火比呢?

东南方朦胧的山影,映入墨君的眼帘,也朦胧了他的视线。

清晨时分,太阳初升。

众人都还沉浸在梦乡中时,墨君却早早起来了,他换了身衣服,在心底向千宁默默道谢,昨日千宁回来时,特意为他买了身新衣,因为不知道准确尺寸,所以千宁是凭着感觉估量的,还好,虽然大了一点,但也合身。

早上,也要练剑,这是墨君父亲定下的规矩。

在父亲过世前,练剑可谓是墨君不堪回首的一段记忆,父亲经常亲身上阵,手把手教墨君,说明白点,就是墨君被他拿着木棍痛扁。然而多亏如此,墨君现在才不会漫无目的的空挥着剑,他想象着父亲的模样,与他过招。

“到此为止吧。”

墨君擦擦头上的汗,自言自语。

巡查局中,依然异常安静,街上已经响起了零星的叫卖声,可这里除了墨君外,没有一个人醒来。

去买点吃的吧。

于是墨君留下一张字条,带上剑出门了。

寻着叫卖声,墨君渐行渐远,他把沿途的风景记在脑海里,方便自己能找着路回来。

远处,有个小摊,店家在旁边摆了不少桌椅,不过时候尚早,人不算多。

墨君在那坐下,付钱要了一碗炸酱面。

“好嘞,马上就好。”

墨君把剑放在桌上,静候着。在店家把面摆在桌上时,一个男人朝这里走来,坐在了墨君对面。

“老板,我也要一碗面。”

这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男子样貌清奇,他哼着小曲儿,神采飞扬。墨君低着头自顾自吃着,可说来也怪,他总觉得对面的男人在盯着自己看。

“你好啊。”

当墨君偷偷撇男子一眼时,男子立刻就发现了,他嬉皮笑脸地向墨君挥手。

“喂,别无视我啊,跟你套下近乎又不是要害你。”

“……”

“嗨,有够麻烦的。”

男人用手指敲了敲木桌。

“会被人骂的。”墨君小声说。

“这位客官,你点的炸酱面。这个……这些桌椅都是鄙人掏辛苦钱买的,还请你——”

“我的错,我的错,我正在深刻的反省,作为赔礼我就再点一份吧。”

男子笑着赔罪。

“好勒。”

店家离开了,但男人的视线没有从墨君身上离开。

“好久不见啊。”

男子掰着手指头,莫不是在数有几年不见?

“对不起,我应该不认识你。”

“嗯,是这样呢。”

男子若有所思的回答道。

奇怪的人。墨君看着碗里的面,想着要快点吃完走掉。

“嚯,你刚才是不是在想我是个‘奇怪的人’啊。”

“没有。”

“是这样吗?”

男子嘿嘿一笑。

“你肯定在想快点吃完离开吧,在那之前,容我多句嘴咯,”男子装神弄鬼地掐指细算,说,“哎呀,不妙啊,我相你面相,发现你印堂发黑,怕是有血光之灾,又掐指一算,你这血光之灾不知怎么就转移到其他人身上了,运气不错啊。”

墨君抬眉,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男人,男人也不在意,继续说了下去。

“哎呀,啧啧啧啧,好像给你抵灾的是个女人啊,凶多吉少咯。”

“……”

“位置是,东南方的那座山啊。”

他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有什么目的?墨君没有一点头绪,可他心里居然想要相信这个男人所说的,在东南方向的那座大山里,有谁正遭遇危险。

“怪人。”

男人被这么一说,陡然一笑。

“虽然我是半开玩笑着说的,但我没有撒谎哦,”男人俯首吸着面条,发出簌簌的声音,“在这燕京城外,妖气愈加浓郁,我猜接下来这段时间会发生什么大事吧,哈哈哈,不过人啊,和平的日子过久了,对危险的感觉就麻木了,也正应了那句话,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嘛。”

“不然,有哪家姑娘会上山菜药不是,跑路都来不及咯。”

“你说对不对啊,”男人抬起头,眉头一耸,“噢哟,已经走掉了啊。真是的,别浪费粮食啊,碗里还剩不少面呢。”

“客官,面好了。”

“哦,拿过来吧。”

男人搓搓手说。

“嘿嘿,这该不会是身体呼唤魂魄的结果吧,”男人远望高耸的南城门,又再次哼起了小曲儿,“老友,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