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點五 間章 庄成
庄成打完了電話，不由得大失所望，因為對方又反悔了。他們說，向落後國家和地區支援物資，目前必須得經過【新世界聯合】的一致同意。私人單位捐助，安全上得不到保障。庄成專門去那些最動蕩和貧困的地方走了一遭，希望讓這裡的人也能享受到科技帶來的美好。然而，在桐國他的朋友就不多，在世界其他地方就更少。即便是一向說做就做的他，也開始猶豫了。畢竟，這次他差點兒回不來，葬身在鱷魚的肚子里！就算下次碰不到什麼洪水猛獸，當地亂糟糟的幫派火併難道還容許他再進行任何嘗試嗎？即便他有高科技的裝備護身也無法再冒這麼大的風險！也許杞庭瑞說的是對的——“窮則獨善其身”，現在還不是兼濟天下的時候。他這個浪漫主義情懷的書獃子，是時候從夢中醒來了。
啊，這該死的夢，給人瑰麗的想象，卻又賜予人最殘酷的現實。庄成不是什麼大智大勇之人，他也不能因為自己胸中尚未熄滅的、年輕時的一點兒理想之火把自己所有的夢想都給葬送掉。既然十全十美不可能，那就捨棄吧！畢竟——自己一直以來最大的夢想不在救助別人身上，而是看清【蝴蝶的模樣】！
“科學啊，我的情人！難道你不能夠給予我足夠的勇氣和力量嗎？真理啊，我的愛人！難道你向我展現的就是如此平淡而殘酷的規律嗎？你們真的很美好……又很殘忍！”
庄成內心裡這樣想着，捂着額頭繼續沉思着任何可能的辦法。
“庄董！”
這時忽然有人敲門，原來是張螢進來彙報莉完全康復的情況了。她見庄成面前又是一堆亟待處理的電子文件，搖頭嘆息道：
“庄董！你這樣太累着自己了！哪有人能這麼不要命的乾的？”
“張螢啊，其實你作為一名【母親】難道不累嗎？我知道我在面對着的是什麼，那是一個chance(機會)！糟糕的事情隨時可能發生，沒人能保證我們接下來還能跟我們熱愛的事物在一起，所以必須爭分奪秒！”
“可是，這樣做真的值得嗎？我真怕有一天，您不是倒在沙漠或雨林里，倒在大學裡，就是倒在咱們這小小的辦公室內！您不覺得自己該休息一下嗎？”
“不行！我還有個新點子想要嘗試，所以不能夠放棄機會。不管我們此刻是不是在夢中，不管蝴蝶是真是假，我想要在夢醒之前看清楚蝴蝶的模樣。在我們這個唯物的世界裡，科技就是我們的翅膀，想要實現其他的幻想，也必須通過科技來實現。我相信，通過科技的力量，我們總有一天也能夠演奏出堪比神話與魔法的浪漫詩篇！對於這個偉大理想來說，我們的生命只是靈魂和頭腦暫時的載體罷了！”
“可是……再怎麼浪漫，我們也不可能永生不死啊！總有一天，虛無會覆蓋掉我們所做過的一切，沒有什麼東西能夠長久留下來的，就算是夢想也是一樣！”
“那麼張螢，如果讓你放棄你已經培育好的女兒，你願意嗎？”
“我……”
女人立刻猶豫了，然後堅決地搖了搖頭。
“是的，你不願意！如果她從未出生，如果我從未看到過它們！那也許我早就放棄了。但是靈感就是這樣，夢想也是這樣，自然的秩序也是這樣！正因為已經展露在我面前，所以我不能夠放棄！我承認我是真正的瘋狂科學家，可瘋狂不過是這個時代給我的注釋，我相信下一代人一定能夠擁有更好的科研環境的！”
“……在期盼未來之前，還是應該先考慮一下現實！【柳明】先生髮來的收購邀請，您還是不打算回應嗎？”
“……”
庄成沉默了，除非在進行獨立的研究工作，他平常很少沉默這麼久的時間。
“不行。”他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我們走的是兩條路。他一心只有利益，科學也不過是他的工具。他宣稱要用商業來促進慈善，用資本來普及科學，但我所看到的，卻是科技力量越來越多地集中在少數人手裡。即便在民用領域，那些本來很有創意的獨立工作室被他收購之後，就往往變得平庸，不得不去做複製粘貼一般的快餐品，或者是毫無意義的Kitsch（刻奇）！單論對資本的運營能力他是強大的，不愧被稱為【牌桌上的魔術師】！無論為善為惡，只要輕輕動一動手指都會比其他人拼盡全力更為有效。但是，我不願意讓自己的科學愛人落到他這種人手裡，那和做妓女又有什麼差別呢？”
“唉！”說到這兒，庄成又頹然捂住了額頭，“我已經讓自己的許多孩子們去做妓女了，我所親手製造出來的這些孩子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張螢，你是公司的元老之一，應該還記得我們【定製愛人項目】當初的初衷是什麼吧？”
“是的，包括兩個階段——【定製】和【愛人】！但是，後來根本沒有一個客戶去選擇支付【第二階段】所需要的額外【代價】，所以……就變成了現在這樣子。”
“那，你說如果我們停止【定製愛人】的產品線，每年會減少多少營收？”
“大概……60%吧！因為我們的【小飛俠PRO】系列在市場上的佔有率又下降了，【太陽財團】和他們旗下的【千氏集團】對我們施加的競爭壓力實在是太大了。我們雖然是飛車的發明者，但是難以對他們龐大的資金和人才儲備繼續保持技術優勢。只有【定製天使】，才是我們最有競爭力的拳頭產品！”
“這樣啊……”
庄成思襯片刻，擺了擺手，讓張螢出去了。
他閉上眼睛靠在老闆椅上，用手輕輕撫摸着自己白色的長發——這是他生來就有的特徵。雖然不過是因為基因的遺傳，但他少年的時候一直拿它自傲地向別人宣稱【這表明我是天才】。然而，天才也是分領域的，在應對【看不見的手】時，他就顯得笨拙不堪。或許，他註定無法保住天使未來公司，無法保住他的專利技術將來不落到別有用心的人手裡。但是，以科學為世間最美麗之物的他，也只能不停向前，為世人展示更多前方美好的風景。至於究竟誰能夠看到這些風景，並擁抱它們，那就不是他能做的，也不是他該關心的了。
“今晚先回大學吧！至少，可以先把那些新的構想完善一下。雖然距離這些構想的實際應用，人類可能還要花上千百年的時間。但是，在這個自己擅長的頭腦風暴過程中，好歹可以找到一些成就感，暫時忘卻焦慮。”
想到這裡，庄成起身用智能衣櫃換了一套襯衫和牛仔褲、運動鞋，從十八層頂樓的隱藏車庫裡，直接坐着自己特製的高超音速飛車離開了天使未來總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