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花鳥月看起來總是自信過剩④

星期日。

因為花鳥月沒說具體時間,所以我只好按照平常的作息,呼吸着早晨清新濕潤的空氣徒步來到學校,然後直接前往支援部的活動室。

出於禮貌敲了兩下后,我拉開滑門,裡面的花鳥月應聲合起書本,轉頭朝這邊望來。

緊接着是讓我有些意外的打招呼方式:

「真早啊,山同學,你就這麼期待我給你的驚喜嗎?還是說,你想早些和我見面?」

她說話時輕蔑的眼神和戲謔的語氣和昨天沒什麼不同,奇怪的地方在於對我的稱謂居然不是「關係戶」,而是正經的「山同學」。

她突然改變對我的稱呼,聽起來怪不適應的,難道說……

「你沒說要多少點來,我就按正常時間到校了。」

關上滑門的同時我作出回應。

「真的嗎?」

她眯起雙眸上下打量着我。

「我沒有理由騙你吧,不信的話可以去問學校的門衛,他可以為我作證。」

入學后不久,我便開始忙於獨自完成社會實踐作業,因為身邊沒有可用電子設備,所以我每個周末都會來學校借用學生會的舊電腦收集資料,因此得以與那位任職學校門衛的老人熟識,上個周末他甚至還誇我勤奮好學的說。

「也是,追究就不必了,我可沒那麼多閑工夫,只不過……」

「不過什麼?」

「還以為你對我抱有好感來着,現在看來,是我想多了……」

花鳥月略微皺起眉頭將目光瞥向一邊,濕潤的眼眸中似乎閃爍着淚光,五官精緻臉龐上流露出傷感的神情。

暫且納入惹人憐愛的範疇——這副模樣當然是她故意裝出來的,可惜的是,我並不懂得安慰他人,所以這招在我身上不奏效,更何況,這根本不是在向我撒嬌。

「自信過剩也好歹有個度吧花鳥同學,你要知道不是所有想接近你的男性都對你抱有好感的,而且我昨天不是說過了嗎?與你交流純粹是為了模仿王道校園喜劇,讓我的校園生活變得多姿多彩罷了,你大可不必再進行試探。」

我平靜地揭穿了她的戲碼。

「該說你太過敏銳還是低情商呢?正常人遇到這種情況大多都會說一些安慰人的話,而你卻優先考慮對方是不是另有所圖。」

花鳥月切換回原來冰冷的語氣說道。

「是你表現得太過反常了好吧,打招呼的時候連稱呼都變了,難免會讓別人對你的意圖起疑心。」

「原來是這樣啊,那我以後一定多多注意。」

她嘴角上揚露出別有深意的微笑。

這女人,即使被揭穿了也依舊鎮定自若,用小說里的話來形容就是「真是一個可怕的傢伙」。

「那麼山同學,你討厭我嗎?」

她又問道。

聽到這個問題,我沉默了一會兒。

按照花鳥月的說法,只有單純迷戀她的外表的人才會說喜歡她,凡是有些了解她的人都對她避之不及。

很顯然我屬於後者,不過我並不討厭她,因為僅僅只是惡語相向的話,似乎不足以勾起我對她的憎惡,當然,也不可能對她產生好感就是了。

總而言之,就好比評價的基準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樣,既談不上討厭也說不上喜歡。

但如果是只從「喜歡」和「討厭」當中選一個的話,當然是「討厭」無疑,畢竟花鳥月都故意毀壞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形象了,給出「也沒有特別討厭啦」這種回答,豈不是辜負了她的努力?

「嗯,我討厭你。」

我違背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把話說了出來。

或許是我的錯覺,花鳥月看向我的眼神中多了幾分釋然。

「那樣的話,你最好去找別人模仿王道校園喜劇。我特地去查了一下,所謂『王道』,指的就是以雙方之間至少要有一方對另一方抱有好感作為前提,之後兩人的關係平穩或迅速發展至交往階段的常用寫作套路,像你我這種相互討厭彼此的關係是無法模仿王道校園喜劇的,還是說,你覺得我會回心轉意對你產生好感,甚至喜歡上你?別做白日夢了,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居然還特地去查了王道校園喜劇的含義,為了制止人際關係的產生,花鳥月的認真程度多少有些超乎我的想象。

的確,照她這麼說,或許我應該儘快換人來協助我完成這項「讓校園生活變得多姿多彩」的宏偉計劃會更好一些。

但奈何在別人眼裡我的形象不是「關係戶」就是「厭世臉」「悶騷男」,目前為止我還沒有聽到過什麼正面評價,所以在交友方面上的情況也不見得會好到哪裡去。

雖然花鳥月對我的態度和其他人沒什麼不同,甚至因為性格原因對外表現得還更加明顯,但至少同為支援部成員這一事實,為我和她提供了一個相對獨立的空間,讓我有比其他人更多的機會去了解這座常常凍傷來訪者的「冰山」,如果我選擇去找支援部以外的人進行交友的話,恐怕就很難再遇到像現在這樣優越的條件了,如此一來,成功的幾率也肯定會大幅減小吧。

不能放棄優越的條件那是理所當然,可「討厭」一詞已經脫口而出,就像潑出去的水一樣,自然是收不回來了,即便那只是我依照常人的思考方式做出的選擇,一字一句的意思也切切實實地傳達給了聽話人,而且說不定對方還巴不得信以為真呢,好讓我死了那條想跟她交朋友的心。

看來即使有「同路人」這一關係打掩護,花鳥月也還是對我接近她的意圖持有懷疑態度。

為什麼這傢伙就偏偏要把自己的人際關係趕盡殺絕啊?真搞不懂。

我到底要如何反駁她的話語呢?

大腦飛速運轉着。

雖說是站在常人的角度進行判斷,但我也有和常人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信息量。

對花鳥月略有了解的人只知道她性格惡劣,而我不僅知道花鳥月性格惡劣,還知道性格惡劣是她有意為之,以及背後的部分原因。

也就是說,我現在所看到的「花鳥月」,並非是叫這個名字的人原有的一面。

倘若我把交友的期望寄托在她那不為人知的一面上呢?

不管這個理由是否成立,我當時的確有產生這種想法。

姑且先試試看吧。

「性格惡劣的人固然會被討厭,但當我知道那是你為了斷絕自己的人際關係而採取的措施時,便覺得還有和你成為朋友的可能,於是就把期望寄托在了你不為人知的一面上。」

「嗯?朋友?你不是說我們之間的關係僅限於『同路人』嗎?」

花鳥月眯起雙眸向我問道,彷彿她早就知道我當時在說謊似的。

「『同路人』只是一個幌子,我接近你的意圖——模仿王道校園喜劇這點,其實從頭到尾都沒有變過。」

「你還想着要和美少女交往?」

「稱自己為美少女也太自戀了吧。」

「難道不是嗎?」

說著,花鳥月炫耀似的撩起身後反射着烏亮光澤的漆黑長發。

她確實有炫耀的資本,至少在我迄今為止見過的女生當中,單論長相外貌,把花鳥月排第二沒人能排第一。可是……

判斷一個人是否自戀和他有無資本似乎關係不大吧。

我一邊在內心吐槽一邊開口:

「不用做到交往那種程度,只要成為朋友就可以了。」

「你還真是堅持不懈啊。」

「想擺脫我可沒那麼容易。」

「老賴?」

「姑且算個遵紀守法的老賴吧。」

聽到這句話后,花鳥月立馬改用警惕的眼神望着我,接着又輕咳了一聲:

「總之,我是不會跟關係戶交好的,所以在你為了達成意圖做出任何行動之前,麻煩先為自己正名一下。」

「我記得你好像說過我不管做什麼都消除不了別人對我的偏見來着。」

「你固然沒有辦法消除別人對你的偏見,但你可以消除我對你的偏見。」

「兩者有什麼不同?」

「這個問題得你自己去思考。」

啊,是那個嗎,接下來的題目就留給大家自行解決吧——你是數理化當中哪一科的老師?

「就不能直接告訴我嗎?」

「由自己說出來的話,會讓人覺得我很自大的。」

你原來知道自己有些時候的言行舉止會讓人覺得你很自大啊。

「順帶一提……」

說話人彷彿看穿我內心所想似的瞪了我一眼,然後接著說道:

「自戀和自大是兩碼事,況且,我那不叫自戀,叫自信。」

啊,原來如此。

聽了她的話后,我的內心幡然醒悟。

花鳥月果然還是自信過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