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最上層的是科普讀物區,也有專業書。樰鏵小時候,妹妹跟他最喜歡在那邊一泡一整天,不過這次小丫頭想逛的是文學這塊,可能是因為提前到了嚮往小浪漫的階段,不過樰鏵確實是好久沒來這邊,找了各種借口讓妹妹走在前面帶路。

“哥,這邊有遊戲誒……”樰枂在找指示牌的時候瞄到了一個展示着許多精美的盒子的櫥窗,“但是都好貴哦……正版的么?”

以前沒注意過這邊的某華書店會有賣正版軟件,妹妹這麼一提醒,他倒是來了興趣。

“居然有《半衰期》什麼的,X樂山代理……”杵近一些,看到了價簽,再摸了下口袋裡的零錢,樰鏵只能做苦笑狀,“咱們,去看書吧?”

“唔……”妹妹拽着哥哥的衣袖問着,自己眼鏡盯着最下層一個角落裡動漫風格的遊戲封面不肯挪腳。

“呃,想要那個?”

樰枂點了點頭,但注意到售價是三位數以後,又立即搖頭了一陣。

“只是覺得上面話的女孩子很可愛啦~”

“我看看啊……或許可以在電腦城給你弄到便宜的……”

定睛一看,盒子側面的“拔稅”,大概是個原裝進口貨,在從一堆歪歪扭扭的藝術字中辨識出“兄×妹”,樰鏵立馬發覺大事不妙,趕緊拽着他妹到沒有那麼刺激內容的西方文學區去。

“怎麼了?”樰枂有點不開心,“突然拽着我就跑……”

“那個……”樰鏵躲着他妹妹的臉答道,“大概不是小孩子能玩的遊戲。”

“什麼遊戲嘛?”

“文字冒險……呃,”葉樰鏵當然不能老實坦白說是他在國外的時候玩過的那種Galgame,“就,類似於有插畫的小說。”

“那有什麼不能玩的?”

看妹妹又要扭頭回去,樰鏵急忙跑過去擋在前面。

“哥哥好奇怪哦。”

“啊這……”看妹妹微低着頭,從墨鏡後面抬着粉紅的大眼睛朝他不斷眨巴,那楚楚可憐的樣子,讓樰鏵有些不知所措,“就……”

“唔,好奇……難道哥哥玩過?”

“沒!嗯……啊,對,有研究過!”

“但是,感覺是女孩子玩的遊戲欸,”妹妹卓有深意地壞笑道,“角色明明都那麼可愛~”

“哎呀,日本人的遊戲……就是那種,”樰鏵急忙壓低嗓音,接下來的話就十分磕絆,“這個,說的……應該是……哥哥和妹妹……談戀愛的,很鬼扯的內容就是了……而且……還有,那種方面的內容,你看到角落那個‘18+’了嘛……就,生物書上說的那種……”

“唔……哦……欸?!”樰枂驚嘆出了一個由低到高的音階,“哥哥和妹妹能到那種地步?!”

“噓!”妹妹的感嘆居然是這個,而不是否定,讓樰鏵有些哭笑不得,一時間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小妹妹、小弟弟,”書店的工作人員輕輕踱步過來,“請安靜一點哦~”

“十分抱歉!”

樰鏵鞠躬道歉,這倒是讓工作人員有些詫異,他自己也意識到了有點做過頭了。

他剛到歐羅巴的時候,自己經常面對鬼佬的嘲諷和歧視。那些傢伙就各種當著他的面拉扯成眯眯眼之類,他去跟這類無聊的傢伙理論的時候,也很容易變成打架鬥毆,好幾次還差點被遣返。

最後,由於是寄人籬下,想到不能在學成之前就灰溜溜回來,而且遣送的機票還是鬼佬當局指定的,大幾千歐不打折,於是乎稍微學機靈了一點,在白皮面前裝成了日本人。畢竟刻板印象在這邊,他們通常只尊敬發達國家的亞洲人,但自己也就不小心養成了一點過分客氣跟人點頭哈腰的習慣。

不過一直也很厭惡自己這種苟且,但要該也不是這麼快的,畢竟現在這麼穿越回國也才不到兩天。

“你兩個……是外國小朋友?”

店員注意到樰枂雪白的頭髮以後,態度稍微變了一點,但這讓兩個小孩都有點不太開心。

“不是的……”

妹妹聲音很細,幾乎聽不見。

她生父離開原本的那個家庭就是誤以為她是她生母和一個白人外國男性出軌生下的,後來她母親也因為別人的無知受到過很多嘲笑和歧視,最後也不堪壓力把她託付給了樰鏵的父母。

“不好意思呢,雖然還沒有身份證,但都是本地戶口。”樰鏵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道。

“哦……哼,”店員一下子又板起臉來,走之前還小聲嘀咕道,“家長不曉得跑哪裡去咯,也不管管自家的孩子……屋裡頭還帶墨鏡……還白頭髮白皮膚,曉得是不是病、會不會傳染病哦,估計要去跟主任反應一下。”

樰鏵對這種從事服務業的同胞只要見着可能是外國人有人就客氣不少的態度的反感已經深入骨髓,在海外的中餐館就不止一次被差別對待過。白皮膚的客人,別人各種有求必應,對他們就是愛答不理。後來去領事館也是,對面給外國人辦簽證各種特別積極,留學生偶爾就會遇到長了兩幅面孔的使領館人員,被愛答不理地甩在一邊。

看到那這書店的店員還是擠眉弄眼地回望,表情就那種稍微豪華一些的商店看到穿着一般的亞裔走進時候提防賊一樣,當哥哥的就準備跟了上去評理,但被妹妹拽住。

“幹嘛?”哥哥回頭小聲問道,“我去教訓那個不懂事的傢伙……”

“她是大人……而且,也沒必要!”

分明看到了妹妹眼裡的淚滴,樰鏵不能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但妹妹這樣不依不饒,自己攥緊的拳頭也只好鬆開。

“好啦,不跟那沒文化的人一般見識,”正好看到了這一層的主管,於是樰鏵靈機一動,沖那邊用正好能夠聽到的音量說:“人民的書店,卻好像給外國人有超國民的待遇,真是世風日下,讓我以為自己在舊時候的租界一樣~”

“哥,租界是啥?”

“當年洋鬼子圈的地……嘛,外公給你補的課都是理科的,”樰鏵輕撫着妹妹的頭,“歷史什麼的……沒事,哥哥帶你學~”

兩個小孩子對話的時候,那位級別高一些的店員也慈眉善目地走了過來。

“請問,小朋友是有什麼不滿么?”

“那位阿姨變臉的態度有些快呢,”剛剛說妹妹壞話的實際上應該就是位二十齣頭可能還是師大過來兼職打工的,但樰鏵就是故意要把人家說老,“這讓我想起了在海外碰到的那些跪着服務洋大人的二鬼子。”

這麼強調自己出過國,也是有點彰顯自己“出身”不同,樰鏵心裏面也很討厭這種賣弄“階級”的做法,但他暫時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主要是沒法忍。

“哥……”樰鏵在這個時間點他還沒出過國,妹妹就有點不開心,覺得她哥是在說謊,“能這麼說嗎?”

“我來處理~”

看到樰鏵的眼睛以後,又對自己的哥哥信任了起來。

“你說你出過國,”那店員的態度逐漸傲慢起來,“你這怎麼讓我確定……”

“Der Mangel an Urteilskraft ist eigentlich das, was man Dummheit nennt, und einem solchen Gebrechen ist gar nicht abzuhelfen.”

由於現在他還沒訓練過小舌音,顫音發的不是特別標準(而且他說德語本來也是撒克遜農民腔),樰鏵只能大概把腦海中的這句用來嘲諷的名言讀出來,不過也相當流利。

“不好意思,沒聽懂……”店員臉上還有些不悅,但也不敢發脾氣,“小朋友說的是……”

“這句是德語,出自康德的著作 Kritik der reinen Vernunft,”樰鏵看了眼側面標註着“外國哲學”的書架,瞥見了他這句話的出處,然後冷笑了一聲,“就是那本《純粹理性批判》,意思大概是:缺乏判斷力,實際上就是所謂的愚蠢,而這樣的缺陷是從根本便無法補救的。”

翻譯的很直白,而他的冷笑完全不是這個年齡小孩能做到的,店員感覺碰到了硬茬,打算道歉,但小傢伙完全不打算接受,帶着他妹妹就去找書看。

“哥,直接就不理他們了……真的好么?”

“理了,他們也只會給我們道歉,肯定也不誠懇,起碼我看不到半點尊重……經濟不發達,問話不自信,自己還把本國的同胞看低一等……”

兩個店員也聽到了樰鏵邊走邊抱怨的,臉上終於稍微有些羞愧。不過,在那個時候,十多億人的大國,總生產值還沒隔壁的島國大,不自信是常態,樰鏵在國外也見過一些在他現在穿越回來的這個年頭偷渡出去撕掉護照的傢伙。

聽樰鏵在前面擺道理,樰枂就是連連點頭,等哥哥的發言結束了,她才過來小聲問道:“沒想到哥哥也學了德語呢。”

“那是當然……”本來還笑得很燦爛,但又一些回憶湧上來,他突然沒法維持嘴角的弧度。

當初出國,就因為語言的便利,水平基本達到歌德學院C2的級別,省了很多事,但這些全都該歸功於他妹妹。

在現在時間點接下來的一年,樰枂直接按照高考的要求準備了外語,外公又可能有些老糊塗了,把他當年參觀克勞斯-瑪菲的坦克廠以及一些工業大學進修時候拿到的東西給了小丫頭,而妹妹十分聽話地照着各種科技字典來自學,進步神速,而樰鏵也是那時候沾的光。

“話說,外公還有姨媽她們……打算讓你去讀少年班,你怎麼想的?”哥哥的話題轉換的有些快,樰枂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樰鏵就又重複了一遍。

“我呀……”雖然有墨鏡遮擋,但妹妹還是把帽檐拉下來了些,“有哥哥陪着,在哪都好啦~”

“那……看來我也得努力一下了,”樰鏵苦笑着,心裡格外痛恨當初的自己,但想了一下,現在正是可以補救的機會,哪怕是夢境,或者只是平行的時空無法改變那個既成事實的世界的未來,也要認真面對,然後就用只有自己才能聽清的語調呢喃道,“還好在歐洲的時候練了點劍,再鍛煉下身體吧……提前高考什麼的,實在弄不了,帶着她一道讀中學,應該也是應付得過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