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就這樣坐在房子的原木地板上,雖然有點雜葉和灰塵,但我不介意。

自稱鬼馬的兩個孩子抱在一起,後面的女孩只是靜靜的坐在那。

我搞不懂,這兩人就是傳聞中的鬼馬?據說是一個雙頭總是自言自語,渾身上下都是罪惡氣息的怪物才對。

若是面前的少女都可以被稱作怪物的話,那不死不滅我,又算是什麼呢。

“你剛剛說……你叫做鬼馬,對吧?”

“嗯!姐姐你呢?”

“我叫做莎莉葉,是一名旅者。”

“女哲?”

“就是到世界各地去玩的人啦。”

“哦哦!好羨慕!”

瞧瞧,兩人的眼中都在發光呢,真是可愛。

“那後面那個孩子呢?她叫做什麼?”

“姐姐,你果然還是有些不舒服吧。從一開始,我後面就沒有人啊。”

“可你剛剛還說話了啊。”我指向後面的那個孩子。

前面的鬼馬回過了頭,忍不住笑了起來:“什麼嘛,姐姐口中的她,就是我哦。”

“我有點搞不懂了,被你們……”

我捂住頭,確實是有一點被鬼馬搞的暈頭轉向的。

“所以說啦姐姐,不是你們,而是我。”

“…………”

哦!

有點清楚了。

倒不如說是我懂了,原來如此。

這兩個孩子是同體一心的啊,也就是說兩個人的身體里寄宿着一個人。倘若天生就是這幅模樣的話…………原來那“馬”這一字是這麼來的啊。

這樣的話,看起來雖然是兩人交替發言,但其實都是由鬼馬她自己說的。

“我明白了……”

“莎莉葉姐姐也和大家一樣,沒有後半身呢。”

嗯?後半身?雖然我沒有鬼馬你口中的後半身,但我以前被奴隸主抓住砍去了下半身哦。

“大家是指?”

“是鎮上的大家啦,他們經常會在森林裡迷路,然後偷吃些奇奇怪怪的草和蘑菇。見到我就喊,是鬼馬誒!怪物!怪物!然後高興的跑走。”

……我想那不是高興。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復她,總感覺說一句會錯一句。

“吶。”

“怎麼了嗎?”

“莎莉葉姐姐難道沒注意到嗎?一般人喊怪物是不會高興的跑走的哦。”

“……”

原來你知道的啊,怪物的意思。

“這就是說話幽默,哼哼,我厲害吧。雖然我的笑話沒戳中莎莉葉姐姐你的笑點就是了。”

“鬼馬,我們不說了這種話題了吧。”

“……是不是我幽默的不好啊。”糟糕,鬼馬她看上去相當低沉。

我連忙扯開話題,離開這滿是雷的地雷區:“啊啊啊!那個,鬼馬,我有點好奇……”

“什麼?”

“你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生活在這裡嗎。”

“對啊。”

“可我見你說話這麼流利,完全不像是獨自長大的孩子。”就算是孤兒的我,都是被人撿到撫養並教我識字長大的。

若沒有人在那時救我,我可能到現在都不過是狼族巢穴中一塊永遠不會被吃完的肉而已。

更別說像現在這樣與人交談了,若是普通的孩子被遺棄在郊外,幾乎連活下來的能力都沒有。

雖說這不過是為了岔開話題而發問的。

但確實是一大疑惑點。

她是怎麼獨自在這裡活下來的。

“與人交談這種事,是從那些來這裡采蘑菇的哥哥姐姐那裡學會的,不過當我完全掌握了怎麼說話的時候,他們就不再來看我了……”

我想,我應該知道她口中的那兩人。

應該就是指那兩個被當做鬼馬洗腦了的一男一女吧,像是懇求般讓眾人相信鬼馬之女不過是普通少女的那兩位。

想到這裡,我不知從森林回去,又該抱着何種心情,去凝視廣場上的那兩人。

很遺憾………那十字架上連人形都快看不出來的焦炭正是他們……

請原諒我一開始的不以為然。

新的話題也太過於沉重了,我不知如何是好。

鬼馬她卻繼續說了起來:“我想,一個人也不是不能在森林裡活下來啊。”

“餓了就吃草和蘑菇,渴了就喝小溪的水。”

“雖然有非常痛苦可怕的經歷。”

“但我還是好好的活了下來。”

“不是為了別的,只是想要活着而已。”

聽到這裡,我眼角一酸。有一種在質問一個人是為什麼要努力的活着,簡直就是在質問一個人靈魂中的那根本性的東西。

“你不害怕嗎……鬼馬。這片森林只有你一個人。”

我想,我是把她當做普通人看待的,畢竟在場的兩人,只有我才算是真正的怪物。

無法得到死亡的人類,會是神明理想的雛形嗎?

鬼馬看着我淺笑:“為什麼會害怕呢?森林是家哦,在家裡為什麼會害怕?”

“說的也是呢。是我問了個怪問題,抱歉。”

“話說回來,莎莉葉姐姐你是為什麼來到這裡的呢。你看上去不是來採藥的……”

她打量着我全身上下的行李。

最終卻將目光聚在我腰間的長劍上。

“之前也有個哥哥拿着這個東西。”

“誒?”

“他舉着這個東西向我跑來,砍我的脖子。”

“誒?!你沒受傷吧?”

“沒有哦。”

我不知道她做了什麼,我也不想多問,因為我知道那一定不是善舉。

她擁有的力量是什麼,我完全不想知道。

“姐姐。”

“怎麼了,鬼馬?”

後方的鬼馬像是渴求着什麼一般緊緊的抱住了前面的鬼馬的身體,用頭抵着她的後背。前面的鬼馬也是低着頭。

“鬼馬……鬼馬我,是壞人嗎?”

看着她的模樣,我又該如何判斷。

“鬼馬你覺得自己是壞人嗎?”

“我覺得我應該是個壞人吧。”

“你討厭壞人嗎。”

“……嗯,因為壞人會讓我很痛很痛……而此刻也是,我的這裡……好痛。”她雙手觸摸着心臟,後面的鬼馬只是緊緊的貼着她,“我有時候回顧着過去的日子,這裡,就好痛。我會讓我很痛很痛,莎莉葉姐姐,那麼我也一定是個壞人,對吧?”

她苦笑着,就好像在希望我認同她的觀點。

我明白,這並不是什麼難解之謎……果然是常識在束縛着我吧。

“我不好說。”

“為什麼呢?”

“因為我只不過是個旅人,沒有資格評判我見到的一切。”我這是逃避。

逃避這個令人困擾的問答。

“難道在旅行的人們都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嗎?”

顯然不是。

雖然是想要這麼說,但。

“……是的呢。”

我欺騙了她,即便那是善意的謊言。

她垂下了腦袋:“是哦……那還真是遺憾。”

“是啊,那還真是遺憾。”

作為補償,我給她講了很多有關於我旅行的故事。我儘可能的挑選着我自己都感覺溫柔的故事。只記得她笑得很開心,畢竟我的人生也不全是悲劇。

莎莉葉與鬼馬嬉笑着。

直到天漸漸暗下,我才告別了這片森林。

回到旅館躺下來的時候,我失眠了。

我只是一直在考慮着一件事。

與我人生大相徑庭的她,是否會與我一樣踏上無目標的旅行?

第二天,熬一晚上夜的我睡到中午才算是起床。

等到真正離別的時候,我在馬車上總是感覺能聽到森林深處,傳來兩位少女在林中的自言自語。

我掀開帘子,遠眺後方。

森色隨着馬蹄聲漸行漸遠。

或許她直至離去,都會停留在這裡吧。

畢竟她還活着。

以 一個人 的身份。

以一個 人 的身份。

“世界以痛吻我,卻要我報之以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