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閣中,居上者君威。

澤瑞高坐於上,陰沉面色,微睜雙目,手搖戒尺,不聲不響。

下錦花毯上,立了兩個身影,亦是不聲不響。

一胖一瘦,一矮一高。縱橫相和,而頗有和諧氣。

火樹銀燭扯着二者身影,趴覆在地上掩去了錦毯的奪目。

胖者兩手捶前躬身而站,玄衣嵌朱紅,長袖寬衣難知肉有幾何,唯似嬰兒般嘟嘟兩腮,一動三顫,發人笑意。

瘦者雙臂背後挺身而立,朱服帶彩顏,短袖短裳似胡服,修身高挑。眉宇間英氣勃勃,傲然讓人屈,難相與近。

宏武皇,雙目一睜,對一旁近侍抬了抬手。近侍領命而去,須臾便抬來一個大沙漏,放於錦花毯上,在胖瘦二人和澤瑞之間。

沙沙聲始在殿內環繞,不絕於耳,才讓人覺得有些生氣。

三人都目視沙漏流逝,一微睜,一輕瞧,一稍瞥。

終於待沙沙聲漸稀,“吱——”的輕悄聲色響,

文淵閣的稜稜窗格門終於被人悄悄推開了道縫。

“哼!”

一聲哼,含着怒氣。

“唉~”

長嘆氣,滿是放心。

“嘖…”

輕音嘖,未有怨懣。

三人皆舉目看向輕悄聲色寂靜處,亦是不聲不響。

而從那一道微縫中,穿進的縷縷寒風,探出的陣陣暖意,此時被一道綠色身影阻隔了纏綿。

探進的身影是清秀郎君,鬼鬼祟祟的模樣卻如賊似盜。

雙眸縮瞳,目光流轉,流過了錦花毯,轉過了火樹銀燭,全被吸進了雙含火眸子,眼波頃刻蒸騰飛氣,冷意中生,寒顫青衣身。

那清秀郎君自知不妙,索性大開其門,進了身來,快步去到玄衣朱服旁,躬身向宏武皇施禮慌亂道:“兒…臣……來遲…………,全賴書讀忘倦,進以忘時,故而姍姍。”

聽到出此言語,胖瘦二人相視一頓,胖者以手捂口,瘦者則嘴角勾起,澤瑞則陰沉忽散,笑罵道:

“謙卿啊,謙卿。你真是“機靈”了。今日來的確實太遲,如此還我皇兒沒想到好理由?之前尚有身體不適,太傅晚教,陪你母后飲宴等諸多說辭。但這滿朝文武,宮內宮外誰人不知,朕的二皇子從小便是“好游廢學”之徒。想你兒時不也是“失手”燒了那太學府………怎麼今日我皇兒轉了性情不成?”

待言盡,轉而對施禮白衣說:

“良玉免禮吧。你來回答朕的疑惑。今日謙卿若何如此?”

白衣良玉唇起待答,突感腮頰灼灼,他知道也明白,不曾遲疑,舌齒回道:

“稟陛下知,殿下所言,如臣所見,句句為實。臣莫敢言虛。”

良玉說完,謙卿心稍安,目光收歸。

青衣仍心覺發寒,因今夜月色撩心,青以白負,追景逐遠而來,到的確實是比之前遲了許久。他亦是不敢不欺君而答的。想來澤瑞登基,賴武固國,偏愛將才,是最惡武將為畜,代牲失威的事的。他也因此被罰過,是所受最重的一次。今日再犯,實有所恐。

其實青衣謙卿是不害怕他父皇澤瑞的,澤瑞是嚴父慈心之君,唯在功課上管之甚嚴,有苛責之嫌。

“罷了,罷了。朕今日從謙卿你處得樂了,便不罰你了。但下次再遲,並懲之。”澤瑞言中,將戒尺敲在桌上,如是道。

“砰~”

聲響罷,玄衣青衫朱服並立而白衣左侍之。

宏武皇澤瑞朗聲道:

“近日讓爾三人讀《治國策》,也有些時日了,今便作題試之。進來幾日有一軍情,讓朕憂心,可以之考爾:

不久前,探查司報告了個緊要的消息,說西逃瓦剌諸部在極西之地找到了塊肥沃草原,數年來他們執鞭於此,恢復了不少實力,一時不察加之路遙難控,又讓他們有武威利誘挾西域之勢,怕是又要作亂,爾等說如之奈何?”

玄衣扶額思索,朱服閉目擰眉,唯是那青衣郎的最為清閑踱步左右。

澤瑞也不理會這三人,接過近侍的熱茶,吹了吹,抿了口慢慢放在案上。

“謙卿,如之奈何?”澤瑞對這“放肆”的青衣兒郎發問到。

謙卿訕訕,轉而對朱服胖者謙言問道:

“好大哥,’如之奈何’啊?”

胖者點首,自然接過問題,不怨不惱,向澤瑞施禮謹言道:“父皇。兒臣率而答對。”

“呵~郎誠啊,你和你母后一樣忒由着他了。也罷,你欲作何答對?”澤瑞輕笑道。

“自史官秉筆以來,凡逐鹿之爭,莫不是興於內外之賊。在內便是亂臣賊子,不知天地酬德,自予為王,率烏合之眾,空逆天命。此等反叛,雖為惡徒猶是同宗同源,尚可說兄弟異爨,奪家爭財罷了。為禍甚者還在外賊。自匈奴,回鶻,鮮卑,蒙古,柔然以至瓦剌諸部雖繼滅而不絕,方知此非刀兵可解,然其族族稱霸漠北,而族族南侵,野蠻之性傳而不絕,王化不服,自傲天驕。與我代代征伐,輩輩交惡,累世之仇,難消難解。兒臣切以為,觀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日月無私照方知仁德降世,亦澤眾無私。於內賊寬恕,則國眾知我朝仁德;於外賊寬恕,則天下知我朝仁德。仁德盛世,天下歸心,明明之理。仁德布漠北之地,難在累世之仇,兒臣以為於北疆與蠻人互市相通,傳我文明,同一化之,可為長久之計。原是觀史而知,凡曾入主中原,無論狄、戎、蠻、夷莫不起於窮苦文寡,一見繁華,迅速墮落腐化;一知大道,即刻改弦易幟,故均不能有為。此彼之失,我之戒也。而後又有互市,方知我貨精而蠻物鄙,我貨繁而蠻物貧,我貨蠻所需甚而蠻物我有亦產,由此理非兵鐵之器而互市不設限,優以牛,羊,馬之牲畜易物而市,漠北蠻族當無不欣喜,接踵而至。於此我廉物貴賣,貴物愈貴,由此收蠻族之財歸於我朝,養我之民,則我強愈強,而北蠻弱之愈弱也。依此懷柔之策,刀兵不加,王化歸服,必在幾代之間。兒臣言盡,處處紕漏,請父皇教誨。”

玄衣言盡,澤瑞點首,面露滿意道:

“真我兒郎誠,有至聖之德,管子之才……”

“父皇!兒臣有與大哥不同之解,願述於前。”

澤瑞還未誇讚完,朱服英氣者速請言道。

“嗯?辟塵良思,可勿慮暢言。”

“兒臣知大哥素是忠厚,誠德之人,大哥之心所裝非一人一家而全在這天下。但大哥所言兒臣莫敢認可。互市通蠻,可消北蠻之心仇,可我朝之心仇何處可報?我朝之死命何處可尋?我朝之喪尊何處可得?覽聖人言,方知'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唯是'以直報怨,以德報德'。今我朝金銀如山,盈糧似海,富寰宇之富;帶甲百萬,良將千員,盛八荒之盛;傾心四方,仰德萬姓,望四海之望。實乃天命所歸。此布武天下,除蠻夷之害,復拓萬里河山,為子孫開疆,為萬世開太平之時機,亦是我朝之責,我朝載史流芳之功業也。今時不同往日,時去則難再尋。今當速急無慮,劍鋒直指,掃穴犁庭,除之而後快也。我朝盛世,海晏河清,山河永寂,殺敵流血之事,兒臣願往,負殺伐之罪,以證我朝之義。”

朱服辟塵說完,跪倒在地向澤瑞施以全禮。

“你我父子連心,我兒之心,朕盡知矣,快快免禮吧。”

澤瑞正色欣慰道。

頓了頓,澤瑞轉而嚴肅對青衣謙卿道:

“謙卿!你大哥與三弟所言句句合理,你又作何不同說辭?”

謙卿見逃不過亦是懶散盡收,正言道:

“兒臣以為懷柔之計,終非良策。與蠻互市,難保其不貪心漸盛,欲求更甚以至肆掠南侵。所謂見之彌繁,侵之愈急。而古來列國自有疆界,殺人亦是有限,窮兵黷武,則雖勝猶敗。蠻兵不依刀鋒胄堅,依舊有橫掃天下之勢,若知欲亡其族,王師與之爭鋒,勝多慘勝,敗多慘敗。終是苦我之民,必生亂於國中。故兒臣以為治國求盛,在於求諸己。求諸己在於明君治世,上下同欲。廣開言路,選拔良賢。宜武用武,宜文為文。輕徭薄賦,與民更始。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今我朝正有此治,故可於前橫掃漠北,於後吐脯捉髮之間使天下歸心。如此戰勝於朝廷,不戰而屈天下之兵,實為上上之策。若其再敢來犯,定能叫其無功而返”

“啪~啪~”

澤瑞鼓掌而大笑曰:“謙卿所言亦甚是合朕之心也。真我良子也。”

澤瑞笑着笑着,瞧見了侍衛的良玉,又轉而對他說:“良玉可有高見?”

白衣良玉趕忙施禮道:

“陛下高看臣了。三位殿下所言字字如金,臣受教良多。然陛下問臣,臣不敢欺君。由是臣近日讀書也收益甚多。陛下乃知,這宮宇樓台,刀兵甲胄等等之物,具出自工匠只手。而假使無工匠,又何以為國?故臣妄言,重器而輕人,重利而勞民是非可行。“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自古之理,臣言至此,陛下聖明當解臣之意也。”

澤瑞聽后,思索片刻,朗聲道:

“朕三位皇兒當旺我朝,良玉亦有國柱之姿,朕心甚慰。今日亦是月圓日,去支些銀兩,允爾出宮走動,但萬不可暴露身份。都退下吧。”

四人領命,退出文淵閣。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