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歐蒂作出反應的時間很短。

發動強化靈術、閃過我的身邊、在我發現異常的同時對我大喊:

“跑!!!”

被她直接拖走的柏爾蒂還在茫然失措,就聽見一聲刺耳的尖嘯聲響徹耳畔,而緊接着,已經開始拔腿狂奔的我眼前驟然劃過一道透明的白斑。

恰巧一隻受驚的飛鳥與我擦肩而過,頓時伴隨着“嗞嗞”的恐怖響聲在青黃色的煙霧中化為一灘爛泥般的碎肉,墜落在歐蒂剛剛踏過的岩石上,震撼心靈的恐懼和本能的求生欲像一隻無形的手,推動我們慌不擇路地向前奔跑。

而身後沒有多遠的地方,就是正在追逐我們的、從未見過的“那東西”。

——我只看見它從泥土中衝上地面,甩飛身上的土塊,接着就是一張血盆大口,蠕動在上顎里的猩紅肌肉牽引起一對沾滿絲狀唾液的釉白長牙;圓瞪的琥珀色眼球內,豎立成一道細線的瞳孔,從數米高的半空中與我目光相接。

我們只顧沿着河道向下游瘋跑,腳底的樹葉和草地被凌亂的步伐踩出咔擦咔擦的噪音,我繃緊了全身的肌肉,將上半身死死地壓低,也像營救人質那樣摁住柏爾蒂的肩膀,腦子裡焦急地拼湊着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

該怎麼辦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啊啊啊啊……

就算離村子那邊稍微有些遠,也從沒聽說過附近的山林里有這種東西存在,不,應該說多虧衛戍團的努力,附近明明不會存在大型魔物。

那傢伙不是野豬,我們也沒有帶任何武器,我手中的皮包里只有一對小型轉移靈術捲軸和幾張級別不高的火靈術和水靈術捲軸……

現在只有跑,拼盡全力地跑下去。

奮力逃跑的同時我回了兩次頭,看見那東西雖然在橫衝直撞、帶着排山倒海般的氣勢摧毀沿途的樹木,但速度並不如我想象中那樣快,可能是因為那無法估量長度的巨大身體,也可能是因為人類在絕境下能爆發出驚人的潛力,僅憑我們三個孩子的腳力竟然也在確實地拉開距離。

但是,要慶幸還太早了。

第三次回頭時,我看見它突然改變了俯衝的姿態,抬高了頭部的位置,對着我們的方向張開嘴巴——

“閃開!!!”

我不顧一切地發出嘶吼,撒開手中的皮包並拉住歐蒂和柏爾蒂的衣服。

與此同時,在背後,像是水壓從消防管道中一口氣卸出的尖嘯聲再次響起,而我使盡全身的力氣將兩人甩向道路的側邊,自己的肩膀和側腹也衝擊地面,我的身體隨之在雜草、落葉和石子上翻滾,儘管狀況相當狼狽,但我清楚地看見,在視野劇烈晃動之前,那束像炮彈一樣的白色透明液體幾乎擦着我的鼻尖呼嘯而過。

多虧了原本就有壓低身體,躺在地上時身旁的河水中騰起一陣兇險的霧,真是千鈞一髮。

我立即掙扎着起身,這時候絕不能耽誤一絲一毫的時間……

“哥!”

然而,先我一步挺起上半身的歐蒂,突然朝我大喊。

她已經架起了柏爾蒂的一隻胳膊,準備將她扶起來,但她急促的呼喊也讓我注意到了——

柏爾蒂的左腿在流血。

只有她穿着本來不便於劇烈運動的裙子,膝蓋裸露在外,現在那裡被鮮血和灰土攪成一片模糊。

“你怎麼樣!”

我趕緊詢問她的狀況。

“沒……沒……力…………”

她已經在拚命地忍住淚水,但嘴唇哆嗦着發不出清楚的聲音,全身的顫抖抑制不住,雙腿都像斷了線的木偶,幾乎全靠歐蒂的支撐才沒有癱在地上。

軟組織挫傷……不……哪怕只是肌肉拉傷或者抽筋,只要使不上力氣,都是最糟糕的情況。

“哥!後面!”

扭頭看去,剛才為了發動攻擊而減慢行動的巨大蛇形魔物,此刻已經逼近到眼前。

這該死的東西,我連它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已經到了這種境地。

它挺立前段的身軀,從樹梢的高度俯視,無視蹭過它頭頂青黑色鱗片的樹葉和被它推落的鳥巢,雙眼死死鎖住了我們一刻不離。

恐怕……已經來不及了……

我的手也在發抖,地面上散落着皮包里的捲軸,儘管那東西可以輕易地嚇走想偷獵角雞或是捲毛羊的野狼,但對上這樣的傢伙,我根本想不到能用它們做什麼……

也許只剩幾秒的時間了……也許下一刻,那傢伙就會閃電般張口吞掉我們……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我必須現在就決定怎麼辦……

……此時左眼的餘光里,歐蒂動了。

她撿起了一截樹枝,這個動作吸引了那傢伙的注意,它的瞳孔微微移動。

她的體勢是向著左側的樹林。

她想引開那傢伙嗎?

不……沒用的,我很清楚,就算是強化過的她也不可能跑出那傢伙的攻擊範圍,那邊的樹林也找不到任何距離夠近的掩體。

她頂多幫我們換來重新起步的時間,但柏爾蒂已經喪失行動能力。

這沒有意義。

“不要動,你會活不下來……”

我必須阻止她,同時將壓在思緒最後的想法提到眼前。

沒聽見任何回答。

我勸不住她了。

……

只能那麼做了嗎……

我可以……丟棄她們兩個。

為了在這個世界活下去,為了尋找回到原本生活的可能性。

斟酌進退、把握機會、精緻利己……是我學會的思考方式。

偽裝到關鍵時刻再用別人換來自己的一根救命稻草,如果不用顧及柏爾蒂,我還可以跑得更快。

跑回村子,讓大人去對付它,其他的都只是一場意外,沒有人能責怪無力的我……

我只會得到更多的關懷和照顧,而那以後,時間會抹去一切……

我也稍稍弓起身體。

那傢伙、歐蒂和我,此刻都已經是蓄勢待發的狀態。

只要與歐蒂往相反的方向跑,我就有可能生還……

但是,手心已經在匯聚靈能。

2

我當不了靈術師,但不代表我一無所知。

手掌中心的空氣很熱,我不用看過去,就知道那裡一定有一顆跳動着的火苗。

火苗茁壯成長,因為我在持續注入靈能。

而手掌開始感到刺痛。

我將雙手並在一起,眼看火光在面前迸發。

“哥……你這是……你的胳膊!”

歐蒂愣住了,我沒有理會她,只盯着高高在上的那傢伙。

它半張的嘴,稍稍合起了一點,挺立的身軀,也稍稍向後挪動。

它當然沒有表情,但我確信,它也愣住了。

呵,果然它也不過是個魔物,打斷法師施法這種事,它不懂。

灼燒的劇痛讓我咬緊牙關,但我還在繼續 ——

——讀了很多文字以後,我知道了無詠唱的理論基礎是在頭腦中構建概念、借循環加以控制,是很精妙的技術。

理論上,只要掌握了控制的方法就能避免灼傷自己。我無法練習循環和控制,所以每次都只在偷偷生成火苗后就立即切斷靈能供應,也曾失手燒壞衣服。

但現在,不需要控制了。

只要用我最拿手的技術,盡情地注入靈能就好。

迄今為止都見不到底的靈能量,應該足夠那傢伙喝一壺吧。

至於後果會怎樣,就隨他去吧。

我不會反悔。

因為我沒那麼噁心。

3

齊娜迦在恰到好處的時機趕到了現場。

聽從命令在一定範圍之外保護人類小孩的她,突然遭遇了從地下冒出來的青色警備級魔獸——科波拉巨唾蛇。

對方一共有兩隻,一雌一雄,齊娜迦立即與它們交戰,但奇怪的是,其中一隻在齊娜迦發動強化靈術后便倉皇逃竄。

殺死了另一隻后,齊娜迦循着氣味追擊那隻逃跑的巨唾蛇,很快就在樹林與河流的交界處找到了正在攻擊保護對象的目標。

她從背後瞄準了巨唾蛇的後腦勺,只需一招,她有十足的把握讓這東西在幾秒鐘內斷氣。

然而沒等她衝出去,從那個方向突然傳來極其劇烈的靈能波動。

齊娜迦從未見過如此狂風驟雨般的靈能波動,險些被打亂了強化狀態,也因此沒能立即出手,就在這短暫的停頓之際,卻聽見巨唾蛇發出一聲像是心肺被扯碎那樣凄厲的嘶鳴,緊接着口鼻處血如雨下,整個身體痛苦地扭動,而後便直直向側邊歪去,轟然砸進河中。

定下神以後,只看見河水卷着一團團血污遠去,而面目猙獰的巨唾蛇已經一動不動了。

齊娜迦連忙靠近去查看情況,發現有兩名保護對象並無大礙。

但還有一人……不容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