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特訓第四周的第一天。
我、屠夜大人、波爾莎和伊妮徳四個人今天也是早早地來到訓練場。
做完準備活動,屠夜大人便宣布:
“實驗體,你有一周的時間完成考核。我會採用各種方式與你交手,而你要讓我看到你的成長,要遠比以前像話,讓我看到你把我說過的話練到手了才行。”
“我明白了。”
我應答,舉起雙拳。
屠夜大人也亮出他的劍。
“來了!”
他大喝一聲,剎那間消失在我眼前。
我看不見他的軌跡,但我不會因此而慌張,他起步的一瞬間身體是左傾的,那麼——
猛地一踏,我向左後方躍起,閃着寒光的劍尖蹭過我的腳尖。
只是閃過了一擊而已,隨後的追擊紛至沓來,我以連續的跳躍和空翻躲過一次又一次的劈砍挑刺,把戰場往碎石遍地的區域牽引。
很快,我已經站在了遍地的石頭中央,在這裡移動需要小心,高速的步伐很容易被土石絆倒。
但我現在不打算利用速度,而是——
轟!
拿出力量來!我兇猛地向地面一跺,地面形成龜裂,亂石飛濺起來,而我趁勢躍起、、
一腳!
一顆石頭眨眼間襲向屠夜,我瞄準的是他的手腕。
他迅速揮動細劍,劍風吹開了高速飛去的石頭。
但還沒完、
我仍滯留在空中,當第一顆石頭還未被擋下時,第二、三顆石頭已經擊穿空氣——。
不過,第二顆石頭在下一個瞬間被一刀兩斷,緊接着第三顆被側身閃過。
沒關係,我瞄準的就是這一個側身——
輪到速度了!
我俯下身子,一個猛衝,直接攻入他的中心。
屠夜沒有揮劍,而是縱身一躍,試圖拉開距離。
那麼我要追到空中、
一步,我也騰空而起。
我和他同時滯留在半空中——
見我追來,他的劍迅速地挑起,我立刻側轉上半身,把力量集中在右拳,一拳向他的劍身中段砸去。
看見我的動作,他稍稍偏轉劍鋒,擦着我的拳劃過,也剛好避開我的胸口。
但是,落地后,我還是感覺到刺痛。
那一劍沒有刺中要害,但傷到了我的左肩。
初戰不利,但還沒完,我調整了一下姿態,再次舉起拳頭……
……
第一天,我沒通過考核。
“今天能看到你和以前不一樣了,但是,還不夠。”
“明天,我會逼得更緊,我要你拿出更多的實力,你還有更多的潛力可以激發出來,明白嗎?”
“是,我會努力。”
“還有,我要給你一個警告,你若是通不過我的考核,那你能活的日子就不長了。”
?!
我一驚:
“那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屠夜大人表情嚴肅,聲音比平常來得更大,更洪亮。
“你們的下一階段任務,是組織的質量測試。”
他棕色的雙瞳注視着我的眼睛。
“不用我解釋你也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哦,順帶一提,通過質量測試的實驗體,可以向組織提一個要求。所以,你不得不再加把勁了。”
晚上,休息之前,我坐在床頭沉思。
伊妮徳在整理她的背包,還有準備晚上要換的葯。
我在反思這段時間的表現,為了進步,我每天都要讓自己動腦子去思考,要不斷地尋找新發現。
當對手換成屠夜大人時,坦白說,我會有些膽怯。
他很清楚我會有這方面的顧慮,所以今天是放了水的,有幾次致命一擊,他都沒有實行。
但是明天一定不會手下留情了。
所以他今天結束后說的話,就是關鍵時刻到來的通知。
我把至今為止的各種實戰都回憶了一遍。
分析我取勝的原因和失敗的原因。
找出結果與過程之間的聯繫。
我現在知道,理性的判斷和感性的衝動同樣重要。
因為感性的衝動可能導致盲目的行動,而理性的判斷又未必能解決所有問題。
簡而言之,有時候拼一把和不拼一把會造成什麼結果,是無法預料的。
有時候做事之前應該深思熟慮,但有時候不如直接去做。
什麼時候該怎麼做,有時候是依賴經驗。
經驗的差異會造成行動的差異。
……想的有點多,雖然也不是很清楚有沒有用。
但哪怕能派上一點點用也是好的。
伊妮徳拿着葯過來了。
下午結束的時候做過一次處理,現在肩膀已經在癒合了。
按道理說,一天使用一次恢復劑,睡一覺起來就基本沒事了,據說這種藥劑比較昂貴,但效果確實很好。
但是伊妮徳要求晚上再用一次。
她幾乎不說話,晚飯後主動和我說這事,我還有點吃驚。
那也沒關係,雖然我不太懂,但如果她認為必要的話,就先答應吧。
我把胳膊伸直,她把繃帶和紗布拆下來。
然後,拿起裝了葯的罐子。
我隨便看了一眼,卻發現罐子里的葯很多,應該說是太多了。
“呃……伊妮徳,有必要用這麼多嗎?”
我有些好奇,就問了。
“有,而且都要塗完。”
她一邊點頭,一邊小聲地回答。
“為什麼呢?我看這傷口已經恢復得不錯了啊。”
“因為,很重要。”
“什麼?什麼重要?”
她說的聲音小,我有些在意聽見的詞語。
“你很重要。”
“……哈?”
她把罐子里的葯在我皮膚上塗成一片片,同時說出讓我有點受到衝擊的句子。
“你的考核很重要。”
“……”
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突然說這些?
“你活着,很重要。”
“……為什麼……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我看着她的臉。
很漂亮。但是,有一種異樣的氣息。
就像曾經的我一樣,就像那種感覺。
就像對着牆壁發獃的我一樣。
她低下頭,肩膀顫抖了一下,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然後,她又抬起頭,嘴角在動。
我看着她的樣子,不明所以,不知所措。
她似乎很努力地想做出什麼樣子,呼吸也變得急了一點。
但是細嫩的臉頰卻只是在抽動。
最後,她好像放棄似地,輕輕搖了搖頭。
接着開口道:
“讓你活下來,是伊妮徳必須要做的事。”
“什麼意思?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
而她又沉默了。
“也不是不懂……你是醫師,你是說你有職責,是嗎?”
伊妮徳還是沉默着,重新動起手來。
她的臉已經回歸往日的平靜,但我卻能感受到她心中的洶湧波濤。
我們中間好像有一堵厚厚的牆。
我看不見她,她看不見我,但我好像能聽見一道心聲。
……她不想沉默的。
她有話說……
我如此確信着,就算她噤口不語。
……
沉默持續到她完成一切工作。
收拾好藥品和工具,她走過來,坐到我身邊,目光沒有看我。
但卻輕輕地把手搭在我的手上。
是一隻很小的手,罩不住我的手。
她的嘴唇張開:
“請……”
——“我會活下去的。”
搶先一步,我對她說道。
這是我鼓起勇氣的聲音。
她扭過頭,視線與我堅定的目光相接。
“雖然我還有許多疑問,但剛才的一瞬間,我恐怕突然懂了很多東西。”
“我會活下去,無論如何。”
我伸出另一隻手,將她的手用雙手輕輕握住。
“因為我有一個關於你的夢。”
我停頓了一下、
“從你來到這裡,幫助我們完成特訓時開始,我就覺得那個夢越來越真實。”
“謝謝你的悉心照顧,在如此重要的關頭,我會拿出全力的。”
伊妮徳的眼睛睜大了。
但只是短短几秒,馬上又回到往常的眼神,她扭過頭去,避開我的視線,看着我身邊的方向,顯得有些羞澀。
“謝謝。”
她說道,語氣雖然平淡,但我聽出了安心……
……和些許的落寞。
不要緊吧?
伊妮徳的狀態是有些不太一樣。
和我曾經見到的那個她不太一樣。
但我也說不出哪裡不一樣。
因為她還是那麼厲害,還是能讓我安心。
……
可能是我想得太多,這段時間經歷了這麼多事,我自己也改變了一些。
剛才一股腦對她說的話,現在回想起來,有點尷尬。
我把心聲吐露出來了。
也不知她聽過以後怎麼想,畢竟她什麼也沒說,也許只是稍稍感到驚訝,也許會不解我在自言自語什麼東西。
但不要緊,機會已經來到我眼前。
先付諸行動吧,因為我已經有了堅信的東西。
第二天,又是一大早。
“今天的眼神不錯,是發生了什麼好事嗎?”
比我提前一步的屠夜大人一見到我就笑了。
“對我來說算是吧,大人。”
身上的繃帶已經拆了,現在的我狀態很好。
“哦。”他說著便直接抽出劍來。
“那今天可以好好期待一下了。”
然後,笑臉被撕破,取而代之的是初次交鋒時的冷顏。
放馬過來吧……
我在心中吶喊。
何謂“不單純的頭腦?”
是模仿戰技,靈活運用嗎?
是,但這還只是表象。
從日復一日的思考中我感覺到,表面上的進步,是遠遠不夠的。
但是昨天,情況有了突破。
四周里與伊妮徳的平淡相處,可能都被我忽視了。
也難怪吧,因為真的很平淡。
她除了幫忙清潔和護理,就沒有什麼其他的事,也幾乎不說話。
但她不是空氣。
她在那裡,在我身邊。
有了她,和沒有她,差別真的很大。
她很努力,如果沒有努力的話,做不到這麼細心,這麼厲害。
她是能用行動撫慰人心的醫師。
她也想表達對我的支持。
當我把這些都理解到的時候,我才明白,“單純的心”和“不單純的頭腦”,是一體的,是相輔相成的。
於是我得到了我的結論。
我不知道它對不對,但我相信它。
或許,本就沒有標準答案。
“轟!!!!”
劇烈的爆炸聲驟然響起,詭異的暗紅色光芒染遍整個訓練場。
清晨的薄霧被洶湧的熱浪吹散,荒無人煙的無名之島某處,被一股危險的氣息籠罩。
手握巨劍的波爾沙,將劍身豎立在身前,再加上自己堅強的身軀,抵擋突如其來的飛沙走石,同時掩護着身後嬌小柔弱的藍發少女。
而她們眼前,是一團熊熊燃燒的背影。
“終於打開了嗎……”
訓練場上,望着面前不遠處被暗紅色烈焰籠罩的少年的屠夜喃喃自語道。
“呵,不枉我費盡心血。”
他冷笑一聲。
“讓我試試這力量有多強。”
他默念:
“吾將以人之軀,破極限,登皇境。”
那是皇級強化靈術。
不使用強化靈術的“月劍”,已是阿斯利亞第一劍術家。
而使用強化靈術的“月劍”,則是阿斯利亞最強的戰士之一。
此時,從他手中的劍中,似潮水般溢出磅礴的劍氣。
場外的波爾沙見狀,急忙收起巨劍,左手拎上伊妮德的背包,右手抱起伊妮德,迅速退避到百餘米開外的樹林處。
而被她挾在腰間的伊妮德,眼中流露着傷感。
火焰中的少年動了。
他向嚴陣以待的屠夜筆直地衝過去。
暗紅色的烈焰在空氣中留下震蕩的拖影,在地面上劃出焦黑的傷痕。
他舉起右拳——
屠夜輕輕俯身,將單刃劍微微收攏——
踏步上前、
【月劍二式·返】
滿溢的劍氣霎時間聚成一線。
屠夜揮劍而起,劍鋒迎向拳鋒、、、
叮——
輕輕的一聲。
劍氣與劍一齊崩散了。
第一招的交鋒,兩人各自在對方先前的位置停下。
哐當。
屠夜把斷口處留着黑漬的細劍丟在了地上。
滾燙的高溫只是一次接觸便傳到了劍柄上,他抖了抖雙手,又舉起來吹了兩口。
“這便是他得到的答案嗎……”
屠夜瞥了一眼只剩下半截,另外半截已經熔成液滴濺落在泥土上的愛劍,感到有點可惜。
“也罷,畢竟那才是他的獨特之處。”
屠夜短暫地閉上眼睛,感受着體內靈能的運行。
然後、
【月劍四式·氣】
刷——
空氣劇烈地波動着,一把由劍氣聚成的巨劍,出現在他的雙手間。
現在,訓練場上一邊是被詭異暗紅色火焰包圍的少年,一邊是手舉極不協調的無形巨劍的劍士。
第二戰,一觸即發。
場外的波爾沙死死地護着伊妮德。
她們剛剛離開了幾分鐘前停留的位置,轉移到了更遠的岩石旁邊。
因為戰鬥的餘波震斷了那邊的樹木,波爾沙不得不以氣為盾,帶着伊妮德趕緊尋找更安全的地方。
轟——轟!
幾百米遠的地方,戰鬥還在持續。
但是煙塵四起,波爾沙只看到幾道閃光在一片灰濛濛中相交、相離、相擾、相繞、相追、相撞。
眼前的一幕,對於經歷過戰場的她,就好像正在發生一場數百人規模的遭遇戰,雙方兵馬不僅以兵器廝殺,還動用靈術互相轟擊。
但實際上,那裡僅有兩個人罷了。
……
戰鬥已經持續了半小時。
屠夜手上的無形之劍,其實為萬形之劍。
以氣塑體,無拘無束,是他獨創的【月劍】招式中的六個奧義之一。
以這把劍為武器,他就能突破工具的障礙,將肉體、靈能和劍融為一體,可謂勢不可擋。
而他的對手,是突然爆發出恐怖力量的實驗體。
是在有意識下打開“開關”,在無意識中爆發出來的實驗體。
那股力量彷彿無所不能。
屠夜與他戰得難捨難分。
毫無疑問的,屠夜已經在心裡認可了實驗體的成績,他已經通過考核了。
但是,現在問題是如何讓他停下來。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實際見到后,屠夜也有些犯難。
如果在這裡拿出全力,他會覺得自尊心受挫。
但是繼續拖下去不是辦法。
如果持續地正面交鋒,他的靈能可能會撐不住。
在這種情況下受到不能預料後果的傷害,是絕對不行的。
但是那個實驗體偏偏以爆發力見長,屠夜已經無法從容地壓制現在的他。
於是,屠夜只好想出一條險計。
他趁隙調轉方向,往場外而去。
身後的一團火焰馬上緊追而來。
屠夜將劍氣收起一部分,加快速度。
裹着火焰的少年也瞬間提速。
正是緊急時刻,兩人只在轉眼間便已追出幾百米。
熱浪突然席捲而來,波爾沙大驚。
她看到兩團人影衝出灰障,直奔這邊過來了。
眼見危機到來,正在驚慌不定之時,她聽見腦中傳來一聲念話:
(讓那少女站出來!)
是師父的聲音,波爾莎愣了一下,看着伊妮徳卻拿不定主意。
(別猶豫,責任我負!)
又是一聲念話,波爾莎只好立刻行動,牽起伊妮徳的手,提上巨劍,兩個人一同站起來。
此時,制服破破爛爛又沾滿灰塵的屠夜領着爆髮狀態的3090號衝過來了。
屠夜看見已經準備好的兩人,便猛地急轉,向旁邊的方向一躍,同時喉嚨快速地活動:
(看看前面!給我醒!)
他使用了很多的靈能,將這一聲念話直接灌進身後實驗體的大腦中。
轟!!!
猛地一聲炸響,3090號似乎有了反應,緊急剎住了動作,在地面上踏出一道冒着青煙的長溝。
波爾莎舉着巨劍,絲毫不敢懈怠。
屠夜也重新聚起劍氣,緊緊盯住他。
伊妮徳似乎被嚇到了,呆站在波爾莎手邊。
3090號的雙眼滲着一片血紅,原本黑色的頭髮也全部變成了暗紅色。
他呼吸粗重,表情陰冷。
但他站着一動不動,只有纏繞在身上的火焰跳躍着,散發出驚人的熱量。
屠夜看得出來,他在控制自己。
但火焰表現出頑固的一面,狂傲地搖曳。
屠夜慢慢走上前。
他先走出一步,見3090號沒有動,便繼續接近。
然後,他做出欣慰的笑容:
“你通過考核了,實驗體。”
然後,屠夜馬上側過頭,以眼神示意身後。
首先反應的卻是伊妮徳,她重重地點頭。
而波爾莎慢了一拍,也點頭。
噗、
3090號雙膝跪地了。
兇猛的火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弱。
最終,化作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