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我躺在維生棺里。

全身疼痛,四肢無力。

“別亂動。”

身邊傳來一個聲音,是一個面罩遮住臉的醫師。

不用他說,我也沒法動彈。

太疼了,全身每個地方都疼。

“他怎麼樣了?”

另一個聲音傳來,是屠夜大人,他剛剛進到屋子裡。

“狀態穩定了,剛醒不久,意識比較清醒。”

“能給我一點時間嗎?”

“可以。但請不要太久,有狀況請告訴我們。”

“知道了。”

咔噠——醫師開門出去了,留下屠夜大人。

他拉了一張椅子到維生棺旁邊坐下。

我正要起身——

“躺着吧。”

他打斷了我。

“我不需要那些形式。你現在需要恢復。”

“是……”

我擠出一個回應,聲音小得連我自己也不相信,臉上和喉嚨的肌肉有些麻麻的,彷彿在抵抗我對它們的指令。

“我說,你聽着就好。”屠夜大人稍微提高了一點嗓音。

“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他說道,語氣挺輕快。

“好消息是,我對你的考核很滿意,你給自己找到了更多的可能性。”

他停頓一下、

“至於壞消息,就是你康復后,馬上就要開始想辦法通過質量測試。”

啪,他拍了一下手,笑了笑。

“不過我看到你這個樣子,基本就放心了。其實我比較想多談談好消息的部分,不過這次就先這樣吧,等你再好一點,我們再繼續。”

他站起身來,離開了。

幾天後,我全身大面積裹着繃帶躺在床上,又見到了屠夜大人。

之所以裹這麼多繃帶,是因為我受到了嚴重的燒傷。

我想起來,在我意識朦朧的時候,是屠夜大人和波爾莎兩個人把我一路抬回地下的實驗室。

那時候我應該是血肉模糊的狀態。

看見他,我就會回想起那場戰鬥,心臟就會砰砰地加速。

是心有餘悸。

“想說什麼就說吧。”

屠夜大人先開口。

“我有很多話……但是不知道怎麼說。”

“也難怪。”他苦笑了一下。

“其實你只是變強了而已。”

“是嗎?”我語氣里含着懷疑。

“你得到了你的答案,我說得對吧?”

“是,我是這麼想的。”

“那就行了,你得到了答案,然後變強了,很簡單吧。”

“……但這真的對嗎?”

“我也說不好。”

“……”

“能分得清對錯的事,並沒有那麼多。”

“……”

看見我還在懷疑,他繼續道:

“那個時候,你克服了迷茫,於是你喚醒了你的力量。當它認可了你的時候,你就通過了考核。”

他話裡有話吧。

“大人……您能說得再詳細一些嗎?”

“哈,可以。”他用手摸了摸下巴,“我是瞞了你一些事情,比如說,你身體里藏着的東西。”

“我身體里藏着東西?”

“對啊,你現在也能感覺到吧?”

是的。

我是能感覺到。

它是我心慌的根源。

我能感覺到它,一股燥熱的氣息在我身體里循環,就好像煮沸的血液一樣。

但它不是血液,它是無形的,它躲藏在深處。

“那是古龍的力量。”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的詞語。

“古龍?”

“是的,傳說里的生物,但其實是存在的。”

“那我現在是……”

“你能使用它們的力量,靈能的直接形態。”

聽起來很簡單,但我根本沒有概念。

但我能想象別的事情。

組織製造我們,讓我們擁有這種力量,然後我們用這種力量為組織做事。

我不明白的事情少了一件。

“我們需要強大的戰士。”

屠夜大人看着我的眼睛,目光里盈滿了真誠。

“那就是你……你做得很好。你的進步對你來說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你知道嗎,不僅僅是你,那對組織來說也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是嗎……”

聽起來有點振奮,但缺乏真實感。

訓練很殘酷。

如果每個實驗體都想激發那所謂古龍的力量,那恐怕實驗體已經不剩下幾個了。

這是值得高興的事嗎?

“但是大人,我並沒有贏過你,一次也沒有。”

還有這種事實。

就算我爆發出那種幾乎不受我控制的強大力量,最後也沒有贏。

只要屠夜大人不和我正面交鋒,一直拖下去的話,我就會把自己燒成灰吧。

既然是這樣……

我真的強嗎?

如果對手是“深藍”呢?我有把握贏他嗎?

他也能使用這種力量吧。

如果是他,也許就能掌控這力量吧。

對我來說,那反而是更合情合理的事。

但屠夜大人笑了。

“實驗體,你知道我多少歲了嗎?”

我搖頭。

小人族的壽命和人類是差不多的,從相貌推斷,會覺得應該不到30歲,但是他的人生絕不止這麼點時間,那麼就是30到40歲之間吧。

“46歲。”

有點讓人驚訝,比我估計得還要多上10年左右。

“但您看起來真年輕。”

“是啊,生活在我的故鄉的小人族是這樣的,明明壽命和人類相近,但直到死去也不會顯得衰老。”

“那還,挺好的呢。”

“是,是挺好的……”

他的目光暗了。

“……就是只剩下我一個了。”

也就是說,都在那時候死掉了嗎。

屠夜大人也差點死掉。

看見現在的他,會覺得那根本不可想象。

他一提到這些就會露出憤恨的表情,那個晚上也是,說明那是我無法想象的悲痛經歷吧。

“不過,我想說的是,我拿起劍的時間,你知道有多長嗎?”

“那肯定已經很長時間了。算起來,大概30年嗎?”

我一邊在頭腦中估算一邊說道。

“是的,和你估計得差不多,從我結識一幫魑族的流浪者開始,我和劍打了30多年交道。”

他說完站起身來,走向房間的角落。

這時我才注意到他帶了東西過來,包括頭部,我的身體現在不便於活動,他來的時候沒有看見。

“這些東西我給你放在這裡。”

他拿起一個小罐子向我晃了一下,然後把它放在房間里的桌子上。

“請問是什麼?”

“藍色墨水和紙筆。”

“……為什麼?”

“哈,沒什麼,你距離重返訓練場還得有些時間,我想你可能需要做點有興趣的事。”

“那……真是謝過大人了。”

“沒事,我怕我之後忘了,所以還是現在拿出來吧。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呃……說到哪了?”

他頓了一下,接着輕輕敲了下額頭。

“哦,我想起來了。實驗體,雖然我是這個樣子,但是你和我剛好相反,不是嗎?”

相反?什麼相反?

“您是說?”

“你到現在才8歲不到,但已經和成熟的小人族一樣了,當然你不會像我這樣矮。”

原來是這個意思。

但這是因為實驗體的體質,生長速度快的種族也是有的,如果這麼說的話,就只是“種族”差異而已。

“而且,你只用了8年時間,就已經達到了這個水平。”屠夜大人意味深長地說,“這就是你們實驗體的強大之處。8年時間達到這個水平的劍士,是可遇不可求的。”

“但是,實驗體已經越來越少了吧?”

“確實是這樣,但以後會越來越多的。”

屠夜大人又笑了。

“所以,我很看好你,你無疑正走在通往強大的道路上,你是天生的戰士。”

這可能是我至今聽過的最誠懇的讚揚吧。

當我突然失去控制時,我感到手足無措了。

我想要的不是那樣的結果。

但是毫無徵兆地,那股力量佔據了我。

就好像乘虛而入一般,它強迫我的身體去破壞一切。

所以,那個時候,與其說我在與屠夜大人對決,倒不如說是在和自己身體里的東西爭鬥。

我沒有那麼輕易地放棄。

就算是突發的情況,我也應該想想辦法。

那股東西,就像潮水,就像空氣。

沒有固定的形狀,抓不住。

但我相信還有辦法。

我要引導它,當它要迸發的時候,我就要控制它的方向。

所以我的精神一直緊繃到最後一刻。

當我看到伊妮徳擋在面前時,我突然感到它的狂氣在減弱。

我抓住了那個機會,拚命地壓制它。

最後,我沒聽清屠夜大人說了什麼,用完了所有力氣,就昏過去了。

然後,醒來后我就聽說我已經通過了考核。

那太好了,但是,和我想象中的差別太大,以至於屠夜大人走後,我還沉浸在自我懷疑中。

但是現在,屠夜大人打消了我的疑慮。

他總是一次次打消我的疑慮。

遇到他這樣的引導者,是我的運氣。

在等待康復的時間裡,我又畫下了幾幅伊妮徳。

還有屠夜大人和波爾莎。

離質量測試的時間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