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秋生。]

——前輩對我這樣說了。老實說,我並不懂前輩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的心情。

不,別說揣摩前輩的心情了,其實我連前輩在說什麼都不知道。儘管我也有猜測,但當猜測化為現實猝不及防的將我吞沒的時候,我發現我其實根本沒有準備好。

沒有覺悟的人是贏不了的。我本該知道這一點,甚至有想過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自己應該怎麼做,但發現之前想象並排練的一切都是紙上談兵后,我連保持最基本的鎮定都做不到。

“林……秋生……對吧?”

在標準的下班時間,夕陽落山之際,我從瑞吉律師事務所離開,身軀和精神雙重疲倦地回到了家,卻發現在樓道里,我的家門口前方站着兩個人。

那是一個中年人和一個與我年紀相仿的女人。

女人手中拿着一張照片,將我和照片上的人進行了比對之後再度朝我發問。

“林秋生,是你沒錯吧?”

“是是是、是我……”

話說出口的時候,我發現我根本沒有辦法保持鎮定,因為這是我能夠想象到的所有糟糕事態之中的其中一個未來,這兩個月內我曾為此擔心受怕過好久,甚至晚上都會做類似的噩夢。

——這兩個人……是警察。

……

中年人和年輕女人身上都穿着警服,這是我判斷他們是警察的依據。我想應該還沒有人會大膽到冒充警察造訪一個殺手的家,雖說我這個殺手是冒牌貨就是了。

中年警察大概有四十歲了,臉上總是保持着微笑,眼角的魚尾紋令他的面相看上去和藹無比,不過正如我常從清潔承包公司老闆的那張臉上看到的一樣,這微笑的面容中不帶任何善意的溫度,雖然他的臉上保持着微笑,但眼神里卻沒有半點笑意。

是標準的撲克臉,我又不是微表情專家,我看不穿這個中年男人的表情。

而跟我差不多年齡二十齣頭的年輕女警則看上去好懂許多,姣好的面容上是顯而易見的憤慨,銀牙緊咬,怒目圓睜,柳眉倒豎……簡直就好像要把內心的想法寫在臉上表達出來一樣,除了憤怒之外,眼神中還有濃濃的質疑感。

現狀實在是糟糕透頂了。

把這兩位請進我的家門不知道是對是錯,但我不想表現出一副心裡有鬼的樣子,所以我沒讓他們在我家門口傻站着。

主要是我現在有些腿軟,再不找機會坐下來的話,我擔心我會直接癱軟在地上。

“請、請問要喝茶嗎?”

我掩藏不住我內心的動搖感,口吃着拿着茶壺向這二位發問。

“如果沒下毒的話,我是不介意來一杯。”

“不必了,林先生,我們來這裡是想問一些事的,問清楚了就會走,不必麻煩了。”

年輕女警和中年警察的反應截然不同,一個怒氣沖沖說話帶刺,另一個彬彬有禮面容和善。

兩人好像都對喝茶不感興趣,所以我乾脆把茶壺放在了茶几上,自己也在茶几旁邊的沙發坐了下來。

見我終於坐了下來,沉不住氣的年輕女警立馬大聲對我質問。

“是你這個傢伙吧?快給我如實招來!”

聽到“如實招來”四個字,我差點都有了想把一切都坦白的衝動,不過我還是忍住了,儘管身體顫抖瑟縮,並且發自靈魂深處地感到恐懼,我還是竭力保持鎮定地試探着詢問。

“您……您說的是什麼呢?”

也不知道我的態度是哪裡觸怒了這個年輕女警,年輕女警的憤怒更勝一籌,她猛地一拍桌子,茶几上的物件都為之震顫,我也被嚇了一跳。

她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就好像下一刻就要對我破口大罵一樣。

不過幸好那種狀況並沒有發生,因為中年警察抬手制止了年輕女警的話。

“呵呵,先別這麼咄咄逼人嘛,恩靜。我們是來問話的,又不是來逼人認罪的。”

“可是他……”

“恩靜,冷靜一點。”中年警察對着年輕女警沉穩地教訓了一句,“審訊是在審訊室里進行的,在審訊室外未實施逮捕之前,對方就是沒有犯罪記錄的一般公民。”

“……”年輕女警被中年警察訓斥了一句后,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最後還是不情不願的答了一句,“……知道了。”

逮捕?審、審訊?

這嚴厲的措辭令我下意識地咽了一口口水,觸碰到年輕女警的目光都要下意識地撇開,在聽了這兩位警察的對話之後,內心的不安感化為話語噴涌而出。

“請問……請問二位警察,造訪我家是有何貴幹?我……我不記得我有做過什麼值得警察上門的違法之事。”

年輕女警冷笑:“是不記得還是裝作忘了呢?”

她的這種態度就好像真的抓住了我的什麼把柄一樣,害我之前的猜測又一次從心底里浮現了出來。

前輩打來電話和警察上門之間大概率存在聯繫,前輩在電話里對我欲言又止,又三番兩次對我說“我相信秋生”,大概指的就跟警察上門有關。

不過他們到底是為了哪件事而來?

對此我有些不敢確定。

綁架洛櫻確有其事,但說起來也是洛櫻先自己買兇殺自己,我並沒有對洛櫻造成實質上的損害,甚至還幫助洛櫻恢復了求生的念頭,如果這兩個警察為此找上門來想要我承認我的罪行的話,我大概能無愧於心地撒下謊言。

然而如若是因為其他事而來的話……

綁架朱彥軍?買兇鬥毆?參與詐騙?這三個罪行是我現階段正在參與的無法否認的罪行,而且前兩者是我自己獨立實施的,如果真的因此菜鳥到留下蛛絲馬跡,我就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辯解了。

心裡這些雜念轉了一圈,我原本恐懼的心情也差不多消減了許多。

“看樣子林先生終於恢復冷靜了呢。”

中年警察用一眼看穿我內心的一句話讓我的心情重新動搖起來。

不愧是經驗豐富的警察,攻心計用得真熟練。

我咬了咬牙強裝鎮定:“所以,你們二位警察忽然間出現在我這個一般公民的家門口,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我着重在“一般公民”的字眼上加重了讀音,年輕女警聽后再度對我怒目而視。

太奇怪了,就算我綁架的事情真的暴露了,我也沒有傷害到一條生命,這個年輕女警但對我的態度也太奇怪了一點。

“我們說過了吧,我們是為了詢問一些事情才來的。林先生,接下來的問題請你如實回答,否則我們也不敢保證會不會錯抓好人。”

“好……好的,請問吧。”

中年警察臉上的微笑並沒有發生變化,他直截了當的問了:“請問前天的晚上八點左右你在哪兒?”

前天的晚上八點……一想到這個時間點,我的血液幾乎都要凝固住了。我看不到我現在的臉色如何,但也知道絕對不太好看,心臟也在劇烈跳動。

這個時間,正是我綁架朱彥軍的時間。

確定了。

這兩個警察來詢問的目的已經確定了,朱彥軍那個傢伙……居然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報警了!

唯有這個可能才能夠解釋當前的狀況,我並沒有傷害朱彥軍,是因為我篤定那天晚上獨自前來赴約的朱彥軍是看重家人性命的類型,結果沒想到他居然無視了我的威脅,以至於這兩個警察找上門來。

——幾乎是在一瞬間,我的腦海里便確定了這個想法。同時還有了一種被背叛了的感覺。

“看樣子你很動搖呢,林秋生。”年輕女警就好像看到什麼好戲一樣冷笑的盯着我。

“才、才沒有……”

縱然我此時腦袋宛若遭遇雷擊,但我還是嘴硬了一句。

“前天晚上的八點鐘,我一個人在家。”

“哦哦?是嗎?”

年輕女警又朝着我冷笑。說實在的,這個傢伙的冷笑是不是太多了一點?從剛才開始就好像一副篤定了我犯罪了的樣子。

但是這裡存在一個問題,如果他們真的掌握到了我犯罪了的證據,現在等待我的便不是詢問,而是冰冷的鐐銬了。他們之所以上門來詢問我,大概就是因為他們缺乏確定我罪狀的證據。

一想到這裡,我的心情便安定了下來。

我重複地點了點頭:“沒錯,前天晚上的八點鐘,我一個人在家看電視。”

為了讓自己更加鎮定,我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想通了之後,我發現我其實根本沒有必要驚慌,這個警察上門的突發事件,已經被我瞭然於心了。

“請問那時候有人證明嗎?”

“沒有,我說過我是一個人在家了。”

中年警察眯着眼睛看我,或許是看穿了我內心的放鬆,此時他的臉上已經完全沒有了剛才的笑容:“也就是說,你當時有可能不在家,你沒有證據能夠證明自己的行蹤。”

“是這樣的沒有錯。”

我啜了一口茶。

“雖然我不知道二位警察上門來是為了什麼,但是好像你們也沒有能夠證明我犯罪了的證據吧?還說什麼逮捕,審訊……我可是無犯罪記錄的優良公民哦。”

“你這傢伙,明明事實已經這麼明顯了,居然還要想否認嗎?!你這前後態度的反差未免也太大了一點吧,這根本就是挑釁!挑釁!叔叔,這個傢伙——”

“恩靜,冷靜一點。”

中年警察自始至終反應都並沒有太大,可見他比這位叫做“恩靜”的女警沉穩太多了。

“我還有事情要詢問,你是在立華商業有限公司工作的沒有錯吧?”

我點了點頭:“是的,沒錯。”

“最近這段時間你好像頻繁無故曠工,我能問問這是怎麼一回事嗎?”

是想從這方面來斷定我的罪行嗎?確實看上去有點可疑,但這應該不構成犯罪證據才對。

“什、什麼啊,就因為我曠工,所以才認定我‘無故’曠工嗎?其實說起來非常丟臉,這幾天我的身體狀態不太好,但是組長那邊又不批准我請假,所以我才會曠工兩次。”

中年警察和年輕女警的反應好像變得有些奇怪,我也不知道我的判斷正不正確,但總感覺這兩個人好像是聽到了什麼關鍵性的線索一樣。

“組長不批准你請假?能詳細說說嗎?”

我有些意外他們對這件事的好奇心,不明所以之下,我斟酌了一下,還是沒有發現這裡面存在什麼語言陷阱,於是我乾脆誠實地回答了,反正這也不是什麼需要隱瞞的事。

“組長他平時一直都看我不爽,因為我是職場新人,再加上我好欺負,所以才三番五次的找我茬,就算我想請假,他也不批准,嗯,就是這麼一回事。”

不過事實上不被批准請假其中也有我的原因,畢竟我之前一個月內請了四次假,不能說全部都是組長的錯。但我擔心被這兩位警察順藤摸瓜知道我在殺手公司上班,所以故意隱瞞了前四次請假,把一切都歸咎於組長。

年輕女警聽了我的話,挑眉質問我:“也就是說,你們兩個人素來有嫌隙咯?”

“嫌、嫌隙?嗯……是、是這樣沒錯。”

奇、奇怪、現在我們應該是在說前天晚上綁架的事情吧,這兩個警察為什麼關注點偏離到組長那邊去了?

中年警察嚴肅地盯着我:“其實我們在來這裡之前,還有去你的公司打聽過,好像前不久你和你組長還因為請假的事情在辦公室里大吵了一架,是這樣沒錯嗎?”

我猶豫着搖了搖頭:“不,與其說是大吵了一架,還不如說是單方面被訓斥了一通。”

“你的組長對你進行了激烈的辱罵——我聽你的同事們是這樣說的,這一點有錯嗎?”

“嗯,沒有錯……不過等等,先等一下!我們、我們現在應該是在說前天晚上發生的事吧?為什麼你們要問我這些?”

我終於忍不住疑惑問了出來,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心希望能夠得到他們的解答。強烈的違和感縈繞在心頭,我卻不知道這是什麼。

兩個警察聽到我的疑問,不知為何齊齊愣了片刻。

中年警察看着我的臉若有所思,年輕女警則是蹙眉怒視我。

“你這傢伙,事到如今還在裝什麼呢?”

年輕女警狠狠地瞪着我,用力地拍着桌子威嚇起來。這回連中年男人都沒有阻止她。

“你們組長在前天晚上死亡,不要告訴我你對此不知情!”

狀況……好像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偏差。

聽到一個震人心魄的消息,我不禁顫抖起了嘴唇,沒有控制住破音的聲線。

——“組長……死了?”

還沒等我有其他的反應,年輕女警便對我亮出了警察證。

“林先生,我們懷疑你涉嫌一起重大刑事犯罪案件,按照《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第七十四條規定,我們需要對你實施拘傳,請跟我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