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第七十六條……拘傳持續的時間不得超過十二小時;案情特別重大、複雜,需要採取拘留、逮捕措施的,經縣級以上公安機關負責人批准,拘傳持續的時間不得超過二十四小時。且不得以連續拘傳的形式變相拘禁犯罪嫌疑人。”

審訊室內。

面對我口中的喃喃細語,坐在我對面的陸恩靜——也就是之前對我宣告《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第七十四條的年輕女警一改之前的憤怒態度,饒有興緻地看着我。

“法律條規倒是背得挺熟的嘛,不愧是法律工作者,但是……做人就沒有那麼規矩了呢。林秋生,快點認罪的話,對我們雙方來說都比較好吧。”

“認罪?認什麼罪?”

我是發自內心地感到疑惑,老實說,現在我還沒有緩過神來。實在是因為前不久得到的消息太讓人震驚,以至於我的腦袋一片空白。

被兩位警察帶走,然後出現在了這個審訊室,回過神來的時候,被告知按照《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第七十六條的規定,要對我進行長達二十四小時的拘押——這種神奇的發展令我現在還有着一種濃濃的不真實感。

也就是說,我未來二十四個小時都要在審訊室內度過。

竹葉青那邊的計劃要怎麼辦?接下來我要怎麼洗脫我的嫌疑?如果朱彥軍在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裡跳出來指控我綁架並威脅他又該如何?

腦袋裡所想的計劃完全崩盤,A計劃失敗了,準備啟動B計劃,結果B計劃還沒得來得實施,就被捲入了一起跟自己毫無關係的刑事案件,而且從陸恩靜的說法來看,若是真的要對我實施長達二十四小時的拘押,那就意味着這一起刑事案件性質非常嚴重。

對此,我除了震驚之外便是疑惑,為什麼我會突然之間被捲入到這種級別的案件之中?

“你還是不肯承認自己殺了吳偉俊?”

“我為什麼要因為一件我根本沒做過的事認罪?組長不是我殺的。”

“不,就是你殺的吧,因為遭受吳偉俊日積月累的壓迫與他產生嫌隙,接着以某一天請假失敗被痛斥辱罵為導火索,你將你的怨念全部爆發了出來,對他實施了報復行為,是這樣沒錯吧?”

不,這不是從頭到尾全錯了嘛。

我和組長素有嫌隙這的確是事實,但我也不至於因為這種事就對組長施加以毒手,不要說“殺了他”這種偏激的想法了,我就連“去死吧”這種象徵性的詛咒謾罵都沒有過。況且不合理地多次請假也的確是我的問題,要是把組長駁回我的請假為由判斷組長遭我毒手,這未免也太過無理了一點。

面對陸恩靜那毫無道理的指責,我一時間陷入無語。

“看吧,被我說中了所以不敢說話了嗎?”

我搖了搖頭誠懇地說出了自己的感想:“不,我只是覺得陸警官你不去寫小說實在是太可惜了,若是你以後出書了,還請讓我第一個拜讀。”

陸恩靜對我咬牙切齒:“……看樣子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類型呢。”

“那也得先讓我見到‘棺材’才行啊。”

——嘩啦一聲,陸恩靜猛地站了起來,椅子在地上划拉發出刺耳的聲響,這個跟我年紀相仿的女人忽然身體前傾,雙手撐在桌子上給我施加壓力。

如果說我是被我犯下過的某件切實的罪行而被抓來的話,現在我面對陸恩靜肯定會驚慌失措,不需要懷疑,我就是這麼一個膽怯的男人。然而陸恩靜卻認為我是殺害組長的兇手,這事荒唐到讓我生不出半點恐懼的心理。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都說了不是我了,就算陸警官審訊我再長時間,我的回答都不會改變——不是我。”

我的語氣平靜到讓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陸恩靜眯起了雙眼。

“你非要讓我們拿出證據來嗎?”

我嘆息了一口氣:“如果拿得出證據的話,那就請拿出來看看吧。老實說,我現在也非常想知道你們到底是以什麼為依據來判斷我是殺害組長的兇手的。我想總不至於我和組長關係惡劣所以才懷疑我吧?”

“那只是其中一方面的原因!”

陸恩靜朝我投來冷淡的視線。她的冰冷視線好像就在說“就算你否認也沒用”,她這種幾乎就認定我是罪犯的態度才真讓我感到奇怪。

“比起你跟吳偉俊的私人恩怨,更重要的是你對我們撒謊了。”

我疑惑地皺起了眉頭:“撒謊?”

“你還記得我們在你家裡問你的第一個問題是什麼嗎?”

我回憶了一下,由於是幾個小時前才發生的事,所以我記得很清楚:“你們問我前天晚上八點鐘的時候在幹什麼,我的回答是我獨自一人在家看電視。”

“就是這一點!”

陸恩靜敲了敲桌子,臉上露出了之前見過好幾次的冷笑,然後說出了令我動搖不已的話。

“你前天晚上八點鐘,根本不是在家裡,而是在銀舍街吧。雖然攝像頭拍下的畫面不多,但我們確實是在畫面里看到了你出現在銀舍街。”

衝擊性的話語讓我原本淡定的心情發生了急劇的變化,在這小小的審訊室內,聲音會顯得異常清晰,因此剛才的話也清晰地傳達到了我的耳邊。同時其中蘊含的意思還像一把鐵鎚似的猛擊我的心臟。

“攝、攝像頭?”

我的牙齒開始不斷打顫。糟糕了——這個想法冒了出來。我在實施綁架之前明明有計劃過路線,那是一條監控無法照到的路線,可是為什麼會被發現?!到底哪裡出錯了?

“你大概是很奇怪監控是怎麼照到的吧?”

陸恩靜看了我的臉就明白了我的意思,這個女人是有讀心術嗎?

我正這麼想着,陸恩靜解答了我的疑問:“其實不是監控,而是停在路邊的車輛的行車記錄儀記錄下了你的罪行。”

我倒抽一口氣。

菜鳥的我當時根本沒有想那麼多,沒想到隨便一輛車的行車記錄儀就暴露了我的行蹤。

不過此時,我倒不是擔心被誤會成殺害組長的兇手,我是擔心另外一件事。

“說說看吧,你去銀舍街幹什麼了?”

“那、那個是……”

話語到了喉嚨口卻就好像被堵塞住了一樣無法說出來,陸恩靜則是比之前安靜許多地朝我投來視線。

“是什麼?”

是綁架——

——這話怎麼可能說出口啊。一旦說出口,殺害組長的嫌疑還沒有洗清,我就要背上另外一個綁架他人的嫌疑,雖說後者是事實就是了。問題是太巧了,我跟朱彥軍見面的時間和地點正好與組長死亡的時間和地點相吻合,也難怪會被懷疑。

“不,沒什麼。話說回來,就算我撒謊了,也不能證明我去銀舍街是為了殺害組長的吧?”

我承認我確實受到了一瞬間的驚嚇,不過仔細想想之後,卻發現這個根本不能對我構成威脅,所以我又變得放鬆了起來。

“可惡!”

陸恩靜惱火地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害我嚇一跳就不說了,她現在瞪向我的視線令我渾身不自在。

審訊室內陷入了沉默。

過了好長時間,我們兩個都沒有人開口說話。

直到審訊室的門被人敲響,陸恩靜才怒瞪了我一眼,轉身去開了門。

“恩靜,怎麼樣了?”

進來的人是那時一起跟陸恩靜來我家的中年警察。他出現在這裡並不奇怪,不過比起陸恩靜,我更不擅長面對這個中年警察,因為一看就知道了,陸恩靜的情緒度展現在臉上,被這種人逼問的確是感受不到太大的壓力。

陸恩靜狠狠指向我:“這傢伙死不承認啊。”

“沒做過的事叫我怎麼承認啊。我說過了,沒做就是沒做。我是無辜的。”

中年警察在我的對面拉開椅子坐下,微笑着看了我一眼:“無辜?”

“是、是的。”

冷靜點,林秋生,就算再慌也不能在此時顯露出來,我這麼跟自己說。

話說回來,他們本來就沒有證據證明組長是我殺害的,最多就只是拘留我二十四個小時,在這種情況下,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於是我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

“我有權保持沉默。”

以這句話為結尾,我決定讓這句話成為我今天說的最後一句話。

然後,出乎我意料的是,中年警察並沒有像陸恩靜一樣揪着我不放地逼我認罪,而是從懷裡緩緩掏出了幾張照片,然後一一在我面前陳列開來,其間並沒有說哪怕一個字,他只是沉默地盯着我。

我的視線被照片所吸引,然後——

“嘔嘔嘔——”

我忍不住乾嘔了起來。

這、這是什麼?震撼到靈魂的眩暈感讓我強行移開了視線。

中年警察臉色沒有一絲變化:“正如你所見,這幾張照片正是吳偉俊的死亡屍照,如果你還想看更多的話,我會拿過來給你。”

誰想看啊,我想這麼說,但喉嚨卻被強烈的噁心感弄得無法發聲。

“一具原本102kg的身體被切割成365塊,面部全部被划爛,身體內部全部都被掏空。我做警察好多年,也很少見到手段這麼殘忍的案件,我們為什麼認為你是兇手?是因為吳偉俊死得太過慘烈,如果不是懷着強烈的恨意不會變成這樣。”

聽到中年警察的描述,我的腦袋裡浮現出了相應的畫面,於是接着我再度發自靈魂感到了強烈的噁心,朝着旁邊不斷乾嘔。

我從未像現在一樣討厭自己豐富的想象力。

中年警察眼神相當平靜:“前天晚上八點,你去了銀舍街,監控畫面中顯示你還攜帶着一個黑色的大行李箱。如果可以的話,能否解釋一下你為什麼帶着那個黑色行李箱去銀舍街?還有,你在離開銀舍街的時候,那個行李箱里裝着的是什麼?”

“……”

沒想到綁架朱彥軍的行李箱會被拍到,我居然會再一次被誤解成變態殺人狂。

這感覺好熟悉,就跟之前加入清潔承包公司的時候一樣,明明那個王天華的死與我無關,卻還是被誤解,而且還是不容反駁的誤解。

現在又是組長被某個變態殺人狂殺害,我仍舊因為某個特殊原因無法反駁,這到底走的是什麼霉運?

中年警察和陸恩靜皆是死死地盯着我,讓我覺得我似乎根本沒有辯駁的餘地。

事實上我也沒有什麼能夠拿出來辯駁的。

行車記錄儀里記錄的視頻其實根本無法說明什麼,就算視頻里我拖着行李箱,那也不能說明那裡面裝着的是組長的屍體。這其實仍然稱不上是證據。

只要他們沒有證據,那我就只需要在這裡待滿二十四個小時便能獲得自由。

於是我保持了沉默。

……

中年警察和陸恩靜離開審訊室時臉色都不太好看,這也是當然的,因為他們沒有在我口中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而此時,鬆了一口氣的我還有餘力思考別的事,比如說……竹葉青說明天早上實施詐騙計劃,但問題是明早的我無法到場。

老實說,這還真是讓人心情複雜。

不用參與到竹葉青他們的詐騙之中……卻被警察懷疑是變態殺人狂,這對我來說能算是一件好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