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員小姐聽了我的問題后感到有些遲疑。
可能我的話令店員小姐感到困擾了。
“秋生……”前輩在一旁猶疑着開口了，似乎是沒有想到我會忽然間這麼說。
確實我現在的行為看起來很像是在找茬，突然之間就要求店員小姐說一說跟“張先生”有關的事，也難怪店員小姐現在連待客的微笑都維持不住了。聽到我的要求后，店員小姐微微撅起了嘴巴。
“這位客人，我並不是想有意和您二位爭吵，事實上我對張先生本人也並不是非常了解。只不過我有一點很確定，那就是張先生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樣冷酷，張先生其實是一個面冷心熱的好人。”
面冷心熱的好人會去做殺手嗎？我都快控制不住諷刺的表情了。
不好不好，我並不是為了揭穿史密斯才向店員小姐詢問的。
我之前隱約察覺到史密斯跟這家蛋糕店可能有什麼聯繫，為了搞清楚這一點，我才向店員小姐詢問有關史密斯的事。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的這位搭檔到底做了什麼，才給這位店員小姐留下了一個“好人”的印象？
“就說說看嘛。我可是不太相信哦，我們之前也有遇到過那個傢伙，可是他撞到我們后連一聲道歉都沒說，我是不相信這樣的人是好人呢。”
“那……那是……”
店員小姐的聲音也變得弱了下來。應該是沒有預料到我們和史密斯曾經碰巧發生過這樣的事。
“……我、我不知道你們跟張先生之間發生過什麼矛盾，但我想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因為張先生本性並不壞……”
我不依不饒地追問：“所以理由呢，你為什麼會這樣認為那傢伙是好人？”
或許是被我一口一個“那傢伙”的措辭給激怒了，店員小姐有一瞬間放下了所有笑容，眉頭緊蹙。
“其實我並不是很想跟別人在背後議論張先生的。但無論如何客人好像都不相信，我也就只有告訴給你們聽了。”
蛋糕店內后廚的烘焙機器在緩緩作響，蛋糕的香氣滿溢在整個蛋糕店內，如果不是為了爭論的話，現在的氣氛估計很適合愜意地享用下午茶。而店員小姐就在這樣的氣氛中開口敘述了。
“在說張先生的事情之前，有必要先說一下我的身世。二位客人你們可能不知道，我是一個孤兒，從小在一個福利院長大……”
才剛開頭我就不得以打斷了店員小姐的話：“請問，那個福利院的名字是？”
店員小姐瞪大了眼睛：“難道說你還質疑我說的話的真實性嗎？那家福利院的名字是[紅星福利院]，如果客人你不相信的話自己去找好了。”
[紅星福利院]……我記住了這個名字。並不是想質疑這家福利院的真實性，而是我想儘可能地多收集一些信息。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史密斯的資料上顯示，他在7歲以前的人生就是在國內某家福利院度過的。
店員小姐見我不打岔了，於是繼續講述。
“我從小就在那家福利院長大，這倒是沒什麼值得抱怨的，我直到現在也認為那家福利院給我的童年帶來了一段非常幸福的日子。所以我在離開了福利院后，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時常回去看望福利院的孩子們，給孩子們買一些玩具和零食。”
“真的是非常難得呢。”
我讚歎了一句。說起來非常簡單，但事實上，殘酷的現實是很多離開了福利院的孩子們在走入社會後都懶得回福利院看望跟他們有相同遭遇的孩子。
“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總之，我就是在某一次福利院的門口邂逅了張先生。”
店員小姐慢慢地回憶着。
“張先生那時候身穿短袖，肌肉線條非常明顯哦。”
說到這裡的時候，店員小姐還對着空氣比劃了一下，雖說我完全不知道她比劃動作的能表達出什麼樣子，但史密斯身上的肌肉我親眼看見過，是那種非常精鍊卻不顯得肥大的肌肉。
“說起來，我那時候還犯了跟你們一樣的錯誤。我第一次看到張先生在福利院周圍徘徊的時候，我也下意識以貌取人了。”
“把他當成壞人了嗎？”前輩在一旁開口，剛才開始前輩就一直在聽着，現在才對此有所共鳴。確實，以史密斯那樣子在們福利院周圍徘徊的場面，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慄。
“是、是的。”店員小姐顯得非常不好意思，“那時候我都差點報警了，不過幸好我有上前詢問了幾句。”
不報警是對的，如果報警了的話，說不定演變成恐怖分子襲擊警察事件。我聽得心驚膽戰，然而店員小姐卻對此毫無自覺。
“那時候張先生還不太願意搭理我，應該說不擅長言辭吧，不過我了解到張先生也跟我一樣，是來看望福利院的孩子們的。他之所以沒有進福利院，是因為擔心他自己的樣子會嚇到孩子們。其實張先生非常喜歡小孩哦。”
史密斯那傢伙喜歡小孩？
真的假的啊，這比他喜歡吃甜食還要令人難以置信。不要說搭調不搭調的問題了，簡直就像是兩個極端。如果說史密斯去看望小孩是為了挑選殺手組織所需要的人才的話，我倒是不會有半點懷疑。
或許是我的眼神露出了惡意，店員小姐瞪了我一眼。
“從那之後，我就偶爾也會在福利院見到張先生的身影，雖然張先生看上去凶神惡煞的，最開始孩子們還不願意跟張先生接近，但久而久之孩子們也都嘗試着跟張先生相處了，對張先生本人來說是需要付出巨大努力的。”
我能想象得到有多麼不容易，前提是店員小姐說的是真話。
其實我還並不確定這個能和史密斯認識的店員小姐是不是普通人，也有可能是這個店員小姐在說謊騙我們……雖說我是想不到她有什麼動機就是了。
史密斯費心思跟小孩子相處就很奇怪，明明是手上沾了兩位數人命的殺手。
就算……沒錯，就算史密斯是出身於店員小姐口中的這家福利院，我也不認為史密斯會在乎這些。
“除此之外，我還有聽說張先生這幾年一直都有在偷偷給福利院捐款。”
聽到這裡，前輩忍不住好奇：“難道說，張先生他也是跟你一樣……”
“不，不是哦。”
店員小姐微微地抬起了頭，一副很驕傲的樣子。
“張先生他跟我說他雙親健在，家庭美滿。”
騙人的。
店員小姐被徹底騙了。
“張先生之所以捐款和看望孩子，只是因為某一次經過福利院的時候，聽見了孩子們的哭泣聲而已。所以他就忍不住惻隱之心，想要盡自己的努力給這些孩子一個幸福的童年。”
絕對不是這樣。
史密斯都能毫不留情地接下暗殺一個下半身癱瘓的女孩的任務，絕對不會因為什麼狗屁惻隱之心而幫助福利院的孩子們。這裡面一定是有什麼問題。
史密斯到底想幹什麼？難道說福利院里有什麼史密斯需要暗殺的人物嗎？
我一時間沒辦法搞清楚這個疑問。
不過前輩卻好像相信了似的愧疚了起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的確是我的錯呢。我之前還第一時間認為他是個壞蛋。”
不，前輩你的直覺很准。
我沒有再隨意地出聲否定了，店員小姐想說的話就只有這些，她見我和前輩服軟了之後，也是鬆了一口氣，看樣子她是真的很在意史密斯在別人眼中的評價。
問題肯定是有的，只是我找不出來。
“啊，你們的蛋糕好了。”
史密斯的事情還沒有想明白，前輩要的蛋糕已經製作完畢，店員小姐給我們看了看后，便十分流利地把蛋糕包裝了起來，動作精鍊，看上去已經在這一行幹了很多年了。
看着蛋糕，我的腦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了一個疑問。
沒怎麼多想地便問了出來。
“所以，張先生之所以經常來買蛋糕，是為了福利院的孩子們嗎？”
我本以為會得到肯定的回答，但沒想到店員小姐卻搖了搖頭。
“說起來我也感到非常奇怪呢，從一個月前開始，每周的周日下午就一定會來店裡買蛋糕，而且還是同一種蛋糕。我想張先生一定是很喜歡這家店的口味吧。”
奇怪。非常奇怪。
我感覺已經要抓住什麼了，但卻又不甚明晰。
在前輩喊我離開之際，有一種可能性隱隱地浮現了出來。
……
和前輩從蛋糕店裡出來時，我還特意左顧右盼，卻沒能找到那個身影。
如果我的猜想是真的話，那麼史密斯恐怕在我和前輩剛邁出蛋糕店的時候就開始監視着我們了。於是為了驗證我的猜想，我拿出了手機。
有些事情是必須單刀直入才可以問出來的。
[現在，找時間談談吧。]
簡訊發了過去，不出意料的是，史密斯很快回復了我的消息。
[時間，地點？]
[時間的話，就現在。至於地點……你有什麼推薦的地方嗎？]
[蛋糕店對面的咖啡店。]
我抬起頭來看了看，蛋糕店對面果然有一家咖啡店，雖然我沒有看見史密斯的身影，但史密斯能夠約定在這裡見面，就說明他本身就在附近。
——[好。]
跟史密斯約定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后，我收起手機。才剛把手機放到口袋裡，我卻發現前輩正在偷眼看我，正是一副想問什麼又不敢問的樣子。
“怎麼了，前輩？”
“不，就是想說，秋生你最近好像變得有點奇怪了呢。”
“咦——”
前輩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腳下的地面。
“我有一種感覺，就好像我從未了解過秋生一樣。明明都已經相處了一年了，卻直到現在才發現秋生有那樣的一面。”
前輩果然有一種野性的直覺，總是在這方面非常敏銳。
“什……什麼啊，說得好像我平時都是隱藏本性示人一樣。”我開玩笑着說道，“只是平時前輩沒有注意到而已呀。”
“是嗎？”
前輩的表情上露出了不經意的苦笑。
“或許是我小題大做了吧，但是啊，秋生。你在蛋糕店裡的樣子，給我的感覺真的很陌生。看到那位張先生的時候，秋生你的反應跟上次在燒烤店完全不同，還有咄咄逼人的詢問店員小姐那位張先生的事……真的很不像你。”
原來不是前輩直覺敏銳，而是我露出的破綻太多了。
不過……我也知道啊，可這些都是迫不得已。
在被捲入了殺手的生活之後，我就不得不從各方面考量，想要增加我手上活命的籌碼，就必須得改變我那懦弱的本性。
這樣的改變是好是壞，連我自己都搞不清了。
“……前輩。”
我在原地站住了，前輩卻因慣性向前走了兩步，聽到我的聲音，她轉過身來看我。
我現在是什麼表情呢？或許是無奈，也或許是苦笑，甚至或許什麼表情都沒有。
“我想說的是，就算我再有改變，我也始終是我自己，我就是林秋生。希望如果有朝一日，前輩發現了某個真相的話，還能夠繼續相信我。”
微風輕輕吹過來，帶着些許路面上的塵埃迷了前輩的眼。周圍的路人從我們身邊經過，帶着好奇的目光輕輕瞥着我和前輩。
時間流動得緩慢，或許這只是我的錯覺，不過前輩聽了我的話后，沉默了一段時間，最後前輩才露出疑惑的表情。
“說什麼肉麻的話呢？”
我的氣泄了出來：“肉、肉麻嗎？”
“很肉麻哦。”
“好吧。”
“雖然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趕快走啦，過來幫我拎蛋糕。”
“……是。”
嗯，前輩現在可能還聽不懂吧。應該說聽不懂才是正常的。
但是沒關係，因為有朝一日，前輩肯定會了解我今天所說的話的含義的。
希望到那時候，前輩還能夠繼續相信我。只要前輩願意相信我，我就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活下去。
我無比希望，到了那一天，我還能夠以清白之身活在這個世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