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密斯與我會合的咖啡店夾於西餐廳和奶茶店之間，面朝人潮川流不息的寬闊馬路，對面就是那家我才光顧過的[37.2℃西點房]蛋糕店。從咖啡店招牌的嶄新程度可以看出這家店才新設起來不久，尤其是靠着馬路的玻璃窗一塵不染。
從外往裡看，我沒有找到史密斯的身影，但走進了咖啡店后，我才發現史密斯此時正待在角落裡的某張桌子，我之前之所以沒有注意到，是因為桌子旁邊放着一盆高高的綠化盆栽。不愧是殺手，選的位置也很隱蔽。
咖啡店內的裝潢偏向深沉的褐色，店內的廣播緩緩地流淌着輕柔的音樂，這家咖啡店的氣氛着實不錯，我沒想到史密斯會有這樣的好品位。
我徑直走向了史密斯的那張桌子，一屁股坐在了史密斯的對面。
“久等了。”
“我在這裡等了32分鐘。”
“哦……抱、抱歉。”為表歉意，我稍微坐正了一點身體。
空氣陷入了沉默。
這、這是要怎樣？把我叫來這裡卻不說一句話。
我跟史密斯也沒有什麼話題好聊，所以在稍稍沉默了一會兒后，我主動開口。
“那麼，找我有什麼事？”
史密斯此時正喝着咖啡，我不清楚他喝的是什麼品種，但旁邊放着的小碟子卻完完整整地疊着兩顆方糖，這意味着史密斯根本沒有在咖啡里加糖。
史密斯把咖啡放下，咖啡杯和碗碟發出輕且清脆的碰撞聲。
“你知道了吧？”
他開口就是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不過我也大約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史密斯想跟我說的事，大概就是那個。我看了看史密斯的表情，從中我看出了一絲冷意。
我裝傻問道：“你是指什麼？”
“如果你要繼續裝傻的話，我也會採取我的行動了，希望你能在此之前做好覺悟。”
那樣可就不妙了啊。
我無意與他為敵，於是我舉起了雙手，明確地表示投降。我明明還想故弄玄虛一會兒的，因為想揭穿史密斯的秘密，我還需要給自己一點時間和一點勇氣。
“好好，我知道了，我直接說好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是為了那位店員小姐才把我叫出來的吧？”
史密斯的眼神變得銳利了起來，被史密斯看着，我有一種被猛獸盯上了的錯覺。
“你果然知道。”
我勉強地笑着，努力想把氣氛變得輕鬆一點：“其、其實這件事也不難猜出來啊，打從一開始我就不相信你去那家蛋糕店買蛋糕是因為你喜歡甜食，所以在蛋糕店遇到你的時候，我就開始有所懷疑了。”
史密斯沒有說話，但我能感覺到氣氛不可抑制地變得沉重了幾分。
我指了指史密斯旁邊放着方糖的碗碟。
“你喝的咖啡沒有加糖，如果你真的喜歡吃甜食，那麼你是不可能在這裡喝苦咖啡的吧？”
史密斯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你說得沒錯，我確實對甜食沒有嗜好。那麼，說說看吧，我想聽一聽你到底猜到了什麼程度。”
也就是說，要根據我最後所猜的內容來決定我的命運嗎？
我雖然有點不安，但其實來這家咖啡店赴約之前我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如果我的猜想正確，我的手上說不定就能多一枚令我活下來的籌碼。
“嗯，該從哪裡開始說比較好呢？對了，就從頭開始吧。”
我咽了一口口水。
“你知道我是前不久才加入清潔承包公司的吧？我加入清潔承包公司不久后，老闆就給我指派了一名搭檔，就是你。”
史密斯沒有說話，我斟酌了一下腦海里的話語，隨後才緩緩開口。
“我不知道你國外的殺手組織里對殺手的職能有怎樣的劃分，但在清潔承包公司里，綜合部負責承接大部分單子，而綜合部也被分成了好幾個小組，情報組、暗殺組還有監察組。我被分到了暗殺組，而你作為我的搭檔，卻被分到了監察組。”
史密斯輕蹙眉頭。
“從那時候你就開始懷疑了？”
我猶豫着搖了搖頭：“不，準確來說，那時候只是有點疑惑，還稱不上是懷疑。”
“繼續。”
得到了史密斯的應允，我繼續說我發現的蛛絲馬跡。
“在那時候我就有想，為什麼我是暗殺組，而你這個金牌殺手卻被分到了監察組？這毫無疑問是人力資源的浪費。如果不是公司的安排的話，那就只有可能是你自己提出的建議。”
“你猜得沒錯。”關於這點史密斯痛快地點了點頭，“那麼我為什麼會提出要主動去監察組呢？”
“當時我對這個問題也不是很有把握，因為可能性有點多，考慮到你是從國外歸來的，我還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從國外來到國內，這部分那時候我也沒有胡亂猜測。”
史密斯注意到了我的措辭：“你說‘當時’，那也就證明你現在有所推測了吧？”
“是的。”我卻對此含糊地敷衍了過去，“如果不是店員小姐的話，我也不會得出那個結論，結論之後再說，現在我們先說那個蛋糕店店員小姐的事。”
史密斯沒有反對，而是點了點頭，我也對內心的猜測有了一點把握。
“在你走後，我跟店員小姐聊了聊關於你的事，店員小姐簡單的說了一下她遇見你的過程，她還說你是個好人。這部分需要我複述一遍嗎？”
“不用了。”史密斯仍然是面無表情，但手上卻掏出了一枚耳麥。
嗯，我猜到了，就跟竹葉青在我家安裝竊聽器一樣，史密斯在那家蛋糕店裡也安裝了竊聽器。殺手會做這件事一點都不奇怪。
“好，那我繼續說。店員小姐說，遇到你的時候，那是一個月前的事。一個月前，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跟我是差不多的時間進入清潔承包公司的，也就是說，那時候恰巧你是從國外歸來，我有說錯嗎？”
“沒錯。”史密斯的話語還是那麼簡潔。
“然後，這裡就出現了一個問題。一個國外的金牌殺手，回國的第一時間就去了某家福利院，無論是誰都看得出這裡面有問題。”
說到關鍵處的時候，我頓了頓，讓心跳頻率降下來。
“在跟你做搭檔之前，我從人事部的小寧那裡看過你的資料，上面記載的是你在七歲以前就生活在國內的某家福利院內，雖然資料上沒有寫那家福利院的名字，但如果我沒有搞錯的話，這家福利院的名字應該就是[紅星福利院]，不僅是店員小姐，連你都是從那家福利院里出來的。”
史密斯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同意了我的說法。
“說得不錯，能夠猜出這些並不足為奇，但只有這些嗎？”
太好了，我還在擔心會不會一開頭就猜錯了，若是開頭就有問題，那麼我後面的推測全部都將成為華而不實的空中樓閣。
定了定神后，我回答了史密斯的疑問：“不，當然不是。”此時正是關鍵處。
“我聽店員小姐說，她遇見你的時候，你還在福利院門口徘徊，如果只是這樣的話，我還能夠當你只是回來緬懷一下故居。然而當我聽她說你在之後還有陪那些小孩玩，給福利院捐款，甚至她說你很喜歡小孩子的時候，我就覺得事情不會那麼簡單。很抱歉，我對你以貌取人了，而且我對你的評價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有變化，我覺得你是一個冷血且理性的殺手，能夠接下暗殺殘疾女孩的委託的人，絕對不會是喜歡小孩子的好人。”
聽到這裡，史密斯非但沒有惱羞成怒，反而平靜無比。似乎是為了推進我的推理，史密斯反問我。
“如果我不喜歡小孩子的話，那我浪費時間跟那些小孩子玩該如何解釋？難道說我只是因為小時候生活在這家福利院，所以想要回報福利院？”
“不，當然不是。”
史密斯當然不可能會有那樣的想法，再怎麼說史密斯已經在國外被培養了十幾年，就算在福利院生活得再幸福，他也會被常年的殺手人生沖淡幸福的記憶。
在我還處於考察期間的時候，小寧就跟我提過一嘴，她說大部分殺手最開始都是孤兒，小寧也一樣。她在被殺手學校培養成才之後，就早已失去了對其他事物的興趣。
由此可見殺手組織的培養方式多麼無情，別說回報福利院了，我看史密斯不怨恨把他送到國外的福利院就不錯了。
那麼史密斯到底是為什麼這麼做的呢？答案呼之欲出。
“你是為了店員小姐，才裝出一副很喜歡小孩子的樣子，浪費時間和小孩子玩，給福利院捐款，費盡心思地扮演一個好人。”
我說出的這句話幾乎是撕開了史密斯的面具，他在店員小姐面前所做的一切都是裝出來的，這就是殘酷的事實。
“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是為了她才這麼做的？”
“因為你去買蛋糕了。”不僅如此，而且還每周日都去買，實在讓人懷疑此人別有用心。
史密斯似乎沒有想到我的回答會是這個。
“就這麼簡單？”
“雖說簡單，但這也是我歸納出的結果。”
為了讓我的理由說得更充分一點，我繼續補充我的想法。
“你和店員小姐的相遇並非偶然，這一切都是你的自導自演。我相信你在店員小姐面前的偽裝和你去她蛋糕店之間有着必然的聯繫。店員小姐跟我說，你從一個月開始就在她家店裡買蛋糕。那時候正好是你從國外歸來的日子，也就是說，你在回國之後，不僅立馬找上了你小時候生活的福利院，還盯上了店員小姐。”
我繪聲繪色的繼續說著。
“若是我沒有猜錯，你在回國之後，第一時間就調查了店員小姐，但你這次回國，有很大概率就是為了她。為了跟她混熟，你在福利院面前跟她邂逅，還去她店裡買你根本不喜歡吃的蛋糕，固定的每周日下午。如果不是為了她，我就想不到其其他你買蛋糕的理由。”
我絮絮叨叨說完一段話，現在就只等史密斯驗證我的猜想。
咖啡店裡飄香着濃郁的咖啡香氣，廣播中仍然回蕩着輕緩的音樂，那是一首鋼琴曲。我不清楚這首曲目的名字，但這首曲子卻讓我緊張的心情有所舒緩。
史密斯似乎在思考，他閉上了雙眼，緩緩開口。
“說得不錯。那你知道為什麼我盯上她嗎？”
我此時非常猶豫。以上那些是有把握的推理，接下來卻是沒什麼把握的部分。不過我猶豫再三后，最終還是說了出來。
——“因為你喜歡她。”
史密斯身體微微一顫，能夠讓這個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無動於衷的怪物都表現出這樣的反應，就說明我的推測戳到了點上。
史密斯問我：“這好像自相矛盾了吧。你之前還評價我冷血無情如果我是為了某個理由準備暗殺她，所以才接近她，這也是有可能的吧？”
對此我豎起了一根手指：“一個月。你是金牌殺手，如果你真的想要殺掉一個蛋糕店店員的話，一個月的時間早就能做到了吧？”
“……”
“另外，若真是那樣，你也沒有必要在她面前裝好人。你裝好人的目的就是為了……提高好感度……這個說法我不知道合不合適，不過就是類似的意思。”
史密斯沉思再三，再度想出一個理由。
“若我的目標不是她，我是想通過她殺掉某個人呢？在所有的殺人手法里，有一種間接殺人法，主要是利用第三者殺掉任務目標。對此我也很擅長。”
老實說，我沒有考慮到這個可能。不過從剛才史密斯的沉思看來，這個理由也是他臨時想出來的。
既然如此，那就好辦了。
“浪漫雙層少女甜心蛋糕……是這個名字吧？店員小姐給我和前輩看那本蛋糕樣式本的時候，我也好好翻看了一遍。店員小姐說你每周日的下午都會來買這種蛋糕。”
“……是的。”
我點頭：“那時候我就在心裡奇怪，為什麼不是其他的蛋糕，偏偏是這個？接着待到翻看了那本蛋糕樣式本后我就明白了。”
我的腦袋裡回憶出了當時的場面。雖然我的記憶力不是百分百過目不忘，但只要有所注意就能發現那個事實。
“浪漫雙層少女甜心蛋糕，是那家蛋糕店裡最貴的一款。”
史密斯沒有說話，他的心理素質可能比我想象的還要好一些。
“如果你僅僅只是想要跟她混熟藉此利用她的話，你沒有必要一邊去福利院假裝跟她偶遇，一邊選特定的某款蛋糕來買，你之所以選那款，不是因為你喜歡吃，而是因為它貴。你想要用這種方式給她送錢。”
實話說，我這個理由有點牽強，不過用來說服史密斯卻足夠了。史密斯一時間沒有開口說話，他綿長的呼吸節奏發生了紊亂，不過很快調整了回來。
“……還有其他理由嗎？”
還不死心嗎？
我絞盡腦汁想了想，最後說出兩個字。
“稱呼。”
史密斯一愣：“什麼？”
“可能你自己沒有注意到，在早上我潛入醫院的時候，你始終對洛櫻取以‘任務目標’或者‘目標’這類無情的代稱。但你從剛才開始，對店員小姐的稱呼始終是單字‘她’。這可能說明不了什麼，但要說理由的話，也勉強算是一條。”
“……”
這更加牽強了，或許還有更講究證據的理由，但我想不到。
於是我加把勁，最後使出了殺手鐧。
“如果還需要別的理由的話，那就是你的態度已經表明了這一切。若我說的是錯的話，那你早就已經站起來走了。”
正是這最後一句話，成為了說服史密斯的最後一根稻草。
史密斯緊蹙的眉頭舒展了開來，我注意到他拿起咖啡的手在輕輕顫抖。
喝完咖啡后，史密斯做好了調整，他對我說了簡潔的四個字。
“完全正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