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安離開后又過了一會,艾莉才終於肯放開我。
不如說忽然退開了相當的距離。
她凝視着我,佇立良久一語不發。小風預告的暴雨如期而至,她卻不為所動,我只好拽着她的手腕把她拖回涼亭下避雨。
“怎麼了,艾莉。”
“今天……就要結束了。但今日之事還剩一件。”
我當然明白她所指何事——我們的三日之約再有一小時左右就將逾期。
“以龍神Ahh-Lumn之名起誓,我會遵守約定,誠實回答你的一切問題。”
她的話語格外堅決,冰藍眸子深處卻有不安的波光明明滅滅。
即使如此,她仍然直視着我的眼睛。
所以我不會質疑她的決心。
真誠的誓言向來並非用以宣示信心,而是為了鞭策自我。
以誓約描繪期望,期望着自己能夠成為期望中的自己。
無論如何,她做好了準備。
那我呢?
我閉上雙眼,看見十天前如流星般墜落的少女。
看見死亡迫近卻向我微笑道謝的少女。
人生總是充滿意外。
規劃中的未來總在轉眼間面目全非,無論我們是否做好準備。
從那時起,我就將一個問題埋在心底。
我想知道,她為何選擇了孤獨的死亡。
艾莉的答案我尚未知曉。
這份未知連結起我們的命運,維繫着我們的關係。
也禁錮了我們的行動。
如果直面問題,或許再也無法和睦相處。
但如果迴避問題,無疑只能繼續保持距離。
什麼都難以改變。
什麼都無法結束。
想到這裡,我睜開眼睛,靜心凝視那雙冰藍的眼眸,凝視倒映於其中的自己。以“心”為名的妖怪穿着女僕裝,讓原本就足夠詭異的戲謔笑容愈發混沌。
我明白它打算如何挖苦,也明白那正是我對自身缺陷的卑怯。
所以我搶在它開口前開口——
“艾莉,你為什麼自殺?”
和以往一樣,我的問題似乎沒有超出她的預想。
“一個的無聊故事——”她以自嘲作為開場,“從前,有個只會給身邊人帶來不幸的不幸少女。某天,有個陌生的巫師對她施加了一個詛咒。那個男人告訴她只有兩條路可選——殺死某人以消除詛咒,或者被詛咒侵蝕心智成為殺人的傀儡,之後便消失了。”
“啊,是限制型主從契約。”
“心遠,你的職業病……”
“……不好意思,你繼續。”
我的關注點好像確實不太正常。
“她沒能抓住那個男人、也無法解開詛咒。她不想殺害無辜的人,只有在理性消失前殺死自己。”
她一口氣說完,如釋重負。
我想必露出了和她相似的表情。
於是我眨眨眼,挑起一邊眉毛:“……就這?”
“就這。問題的答案就到此為止。”她已經熟知我的性格,對我刻薄的回應一笑置之,“但因果仍在延續——死與新生並未解除殺人的詛咒,她仍然是顆不安定的未爆彈。”
“主不在乎。”
我即刻斷言,遞出一杯咖啡緩和氣氛。
她接過紙杯卻沒拿穩,啪的一聲咖啡灑了滿地。
片刻沉默。我這才注意到雨已經停了。
艾莉假裝無事發生,加快語速強作出輕快的語氣:“吾主,就因為你是個嘴臭心軟的召喚主,我才敢對你坦白……才不得不對你坦白。那個詛咒所指向的某人……”
她做了個深呼吸,笑容難以名狀。
“我不得不殺害的‘某人’,是你最在乎的妹妹——姬宮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