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我們退回樹蔭里找了塊凸起的山石坐下，等待利斯威克找上門來。微妙的氣氛讓我們一時無話可說，雖然誰都想打破尷尬的沉默，卻彼此都滿臉通紅不敢直視彼此的眼睛。
但凡被氛圍挾裹、順應本能做出欠考慮的舉動，事後幾乎必定追悔莫及——“黑歷史”便就此誕生。唉……只因一時衝動，“不想昨日重現”的排行榜又變長了。
“好慢呢……”
才過去十多秒，艾莉就忍不住嘀咕起來。我也不知該怎麼回她，索性起身拿回之前掛在樹上的外賣袋子，取出咖啡和炸雞擺在石台上。
“野餐？你心好大哦……”
艾莉下意識地身子後仰，表情與其說驚訝倒更像傻眼。
“怎麼，你不吃？”
“……沒胃口。”
她說是沒胃口，手卻老老實實地伸向紙袋，揪出一根雞柳塞進嘴裡。我本想挖苦兩句，可我注意到她似乎真的食慾低落，咽下肚之後遲遲沒有繼續伸手。
“怎麼？”
“不是心思，吃不出味道。”她邊擦手邊感嘆，“我想，必須先把事情了結掉……但沒法保證它今晚一定會找過來。”
是沒錯 。從它上周三逃離封印到襲擊我們，中間足足隔了五天。
“你想主動找它？被它襲擊還能算正當防衛，你去找它…………行吧，我問問小風。”
見她雙唇緊抿眼神堅定，我沒有繼續勸阻。我取出手機打算和學妹聯絡，但旋即被嚇得冷汗直流——七十三個未接來電，全數來自小風之前和我聯絡用的那個未登錄號碼。
這才幾分鐘？
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
她未來的男朋友請務必堅強地活下去……她這樣找得到男朋友嗎？
就在這時，又蹦出了來電界面——當然還是同一個號碼。我正想着失禮的事情難免心虛，差點沒抓穩手機，哆哆嗦嗦地接起電話好似得了帕金森。
“干我們這行，情——報就是生命。學長居然掛我電話，究竟想什麼呢……”
本以為會像之前那樣被小風怪腔怪調地威脅，沒想到她的語氣頗為平淡。甚至聽不出責備的意味，如同不經意的抱怨。
“個人隱私之外的必要情報，靠你說的無人機就夠了吧。”
“對。但好奇心會把我殺死。”
小風理直氣壯。這隻形似小貓的學妹還挺有自知之明。
“不開玩笑了，小風。我問個事——”
“學長，請先聽我轉達現在的態勢。”小風認真地打斷了我，“羅斯菲爾學姐離開茶社之後，已經探查到三——處靈場異動。”
“三處？平時鬧個一場就能上《乾坤晚報》頭版頭條了。”
雪華市的術者和妖怪向來不愛搞大新聞，沒東西可寫的《乾坤晚報》甚至會把頭版浪費在諸如《獸耳妖怪談四聲道體驗》等莫名其妙的灌水文章上。
“經現場人員確認，三處異動的引發者都與襲擊學長的警戒對象高度相似。現判定，系列事件為警戒對象F及其召喚物引發，其中襲擊劍鬼鏡花的是對象F本體。目前，召喚物F-I由我擊落，F-II被景鋅哥哥消滅，F-III與‘白貓’和‘黑犬’小隊交火中，F-IV擊傷伊安、景鋅哥哥正前往支援；對象F仍在搜索中。”
信息量很大。景銥在英國留學的堂兄忽然回國已令我有些驚訝，自誇“有四個我就能打贏景銥”的伊安會吃癟更在我預料之外。另外，也可見利斯威克只要暴露行蹤就會被聯絡員們攔下——缺乏現代社會常識的古董妖怪不可能完全騙過雪華的城市安防網絡而行動，小風始終找不到蛛絲馬跡表明利斯威克恐怕正躲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暫避風頭。
“通報完——畢。那麼，學長要問我什麼？”
“……我們打算去抓那隻鬼的本體，能拿到緊急避險豁免嗎？”
她話音很輕：“我的回答是——學長，確定要問我？”
學妹怪異的表述似有深意，使得我沒有條件反射地回以“確定”。我稍加思索，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態度。
“不必了。謝謝你，小風。”
“學長在謝什麼，小風止不知道呢。”
學妹露骨地裝起傻，隨即主動掛斷了電話。不知何時湊近偷聽的艾莉顯然沒跟上節奏，掛滿問號的腦袋都快歪成了貓頭鷹的角度。
“總之，她算是默許了。”
“……請解釋。”艾莉眉頭緊皺不依不饒。
“小風是監管局的人，以她的立場，說‘能’就是鼓勵你違反觀察處分規則。但她沒直接否定，說明她判斷放任我們行動更有利，並且她確實有把握爭取到豁免。”
當然，一切說到底都只是我的理解，精明如小風可不會給人留下口實。
“你……很了解她呢。”
“了解？她可太難懂了。”我聳聳肩，“工作方面還算有點默契而已。”
艾莉不置可否，曖昧地笑了笑。
“沒時間給你八卦了。小風不會為了我們改變部署，我們必須比聯絡員先找到鬼。”
“吾主，你有思路嗎？”
“有。”
“我就說嘛，怎麼可能那麼順……利？咦？還真有？”
艾莉忽地蹦起來，結結實實大吃一驚。
“還真有。否則我也不會去問小風的。之前我在境界對面被那隻鬼埋伏了，這就是破局的鑰匙。”
“鑰匙……”
“那時它和我一樣使用了穿界法術。為了從境界對面返回，這類術式都會設計扳機型回歸構裝——記錄術者的運動軌跡，觸發后把術者原路拉回去。只要知道回歸構裝的坐標映射參數，就能從它消失前的軌跡反推出消失點的現實坐標。而換算參數……鏡花大概知道。”
艾莉藍眼圓睜的痴呆表情就好像師姐家的大黃狗。看來她不了解穿界的術理。
“哎？怎麼忽然盯着我的臉看？終於感受到我的魅力了？”
“……魅力？單說外表的可愛程度，比起我捏的召喚物你還差得遠呢。”
她雙手抱緊身體，打了個大哆嗦：“吾主，你果然是會對可愛的召喚物少女動手動腳的變態？！”
我沒理她，徑自抽出一張銘印卡詠唱啟動鍵言：“解鎖。Code·劍殼。”
時隔許久終於再次見到我傾力打造的完美作品，我的內心滿是波動甚至還有點想哭。
“……咦？”
艾莉愣了神。與她想象中不同，我召喚出的不是什麼可愛少女，而是……貓。
一隻銀色毛皮有如月華般美麗的幼貓。
鏡花的全新宿體是也。
“喵！”
艾莉怪叫着從我懷裡奪過貓鏡花瘋狂亂摸。原本在閉目休息的小貓被她搓得無名火起，一爪子拍在她臉上，奈何貓拳非但沒能阻止艾莉，還讓她露出了愈發扭曲的怪笑。這人的貓奴程度恐怕和羽磬老師有一拼……
我白了她一眼：“你果然是會對別人家的貓動手動腳的變態，拜託你收斂點。”
艾莉轉向我剛要抗議，鏡花便趁她分心蹦回我膝頭縮成一團貓球。銀色的幼貓仰起腦袋緊盯我不放，冷不丁蹦出一個字來：
“…………男？”
貓鏡花耳朵抖了抖，圓溜溜的金色眼睛是多麼無辜。
艾莉爆笑不止。我渾身無力，默然地為鏡花的眉心送上彈指，她雙爪遮住腦門喵了一聲以示抗議。說到底都是師姐不好，偏要強迫我換上女僕裝……哎。為了撫慰受創的心靈，我輕撓鏡花的下巴，毛茸茸軟綿綿的觸感與真貓別無二致，完美！
“主人，有何吩咐？”她用肉乎乎的爪子推開我的手指，淡漠地問道。
“別叫我主人。”
“就是，和我角色重複了。”
“艾莉你先閉嘴……鏡花，我問你——Viss-Ana, Kerl-Dana, Mara-Losa, Mizs Ansa-Nach，這串禱文後面應該有八個數字，是多少？”
“37，41，56，12，05，17，50，40。”
如我所想，她的確知道的答案。
“這就是你說的‘映射參數’？鏡喵為什麼知道？”艾莉有些訝異。
“我在境界對面和那隻鬼聊過——它上次醒來是在兩百年前的歐洲，卻能用流利的中文與我交談。反過來想，這孩子——”我摸了摸鏡花的腦袋，“說過那隻鬼‘殺孽深重’，如果語言不通她又是怎麼知道的？我猜，這兩隻鬼通過某種方式得到了彼此的部分知識和記憶。”
那時利斯威克開口蹦出中文可真的嚇我一跳，我好不容易才裝出不在意的樣子。
“……憑什麼，這種事情可能嗎？你以為我當時學中文學了多久……”
“去年重明交大報告過類似的案例，所以我才會想到這種可能性。好在猜對了。”
“如果猜錯了呢？”
“那就得套用對應時期的基準映射參數來估算。它活動的時間段內基準參數有兩次大變動，所以會出三個結果、要跑三個點，再就是精度比較差……不過辦法總歸比困難多。”我說得口乾舌燥，抿了口咖啡潤嗓子，“最後我還得確認一件事。艾莉，讓我看看你的右手。”
“嗯？要看手相？”
她側過身，張開五指伸到我面前。林間空地漏入的微光不足以讓我看出端倪，所以我伸手輕輕撫摸她的指尖和手掌。上周和她握手時我就注意到，她的指尖、手前掌和虎口都有不很明顯的粗硬觸感——大約是劍繭，老師和師姐的手上也都有。
“忽然摸我？難道？哎呦？”
“你想哪去了……”
艾莉立即就得意忘形了。仔細一瞧她臉紅得嚇人，嘚瑟只是為了掩飾害羞嗎？意識到這一點后我也覺得臉頰微熱，只好強行推進話題來冷卻氣氛：
“你以前經常用劍吧？”
“嗯，我很擅長的。”她點點頭，“佩劍和雨傘可是我們考文垂戰法師的標誌。”
二五仔，你不是在格拉斯哥註冊的嗎？？
“算了……會用就行。”我雙手並用撓起貓鏡花的耳朵根，“鏡花，待會我們要去處理那隻‘恐怖的鬼’，需要你變回劍協助艾莉，願意嗎？”
幼貓奶聲奶氣地“嗯”了一聲，用頭頂蹭了蹭我的手。
太可愛了我的心都要化了。
“艾莉，姑且問下，你靈壓有多高？”
“我只在格拉斯哥辦證時測過一次，記得是860ATs？”
英制單位。換算過來大約是480MN……不過如此，也就十七個我嘛。
“那足夠了。鏡花現在靈能見底，請你給她充滿，她的容量大約是150ATs。對卡片放出靈質就OK，換能器會自動吸收。”
艾莉點點頭接過銘印卡。雖然對貓鏡花發功也能充能……可我不想讓她占鏡花的便宜。趁她充電的這段時間，就由我來算出利斯威克的穿界坐標。
此次沒有小風的協助只能手工計算，但願我的基本功還沒還給老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