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青蓮會對梧桐的日常生活感到好奇:他的一天是怎麼度過的?

照顧三公主的起居是梧桐的職責。他早晨會向三公主問安,中午會給三公主帶來新鮮的水果,下午會打掃眠湖石灘上的落葉,傍晚會在眠湖附近巡邏。除此之外,梧桐平常都在幹什麼,青蓮並不清楚。

——荷葉,梧桐每天都在做什麼?

——梧桐早上給我們問安,中午給我們帶來新鮮的水果,下午打掃眠湖石灘上的落葉,傍晚在眠湖附近巡邏。青蓮,在照顧我們起居的時間裡,梧桐每天都做了這些。

——這些我都知道,荷葉。我想知道,除此之外的時間,梧桐在做什麼?

荷葉沒有回答。

梧桐自己的起居之所不是眠湖,而是眠湖以西十里的尋仙道口,在柳原的極東北處。如此想來,他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柳原度過。可是,他都在做些什麼呢?

離湖不遠的草叢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不久探出來兩顆小腦袋,兩雙眼睛盯着坐在湖邊的三公主。兩個小孩長着一頭顯眼的橘黃色的頭髮,耳朵位置滿是絨毛,腦袋後面還看得見一雙巨大的金黑色相間的蝴蝶翅膀。

——是妖怪嗎?還是妖精?

三公主還在觀察。草叢後面忽地扔過來一塊礫石,落在三公主的腳邊。

「輪到我了!」三公主聽見其中一個小孩如此說道,語氣很是興奮。

緊接着,又一塊礫石飛了過來,這一次打在了她盤坐的大腿上。然後是手臂、胸口和肩膀。最後一次「啪」地打到額頭上,她閉上了眼睛。碎石子從額頭上彈開,落到湖裡,泛起一圈漣漪。

「活的!活的!」兩顆小腦袋連忙縮到草叢後面,但兩雙黃燦燦的寬大翅膀仍然暴露在外。兩個小孩捂着嘴,發出一陣活潑的笑聲,草叢和翅膀都隨着笑聲一顫一顫。

「不得無禮!」叢林里傳來一聲呵責。

一位從長相到聲音都是少年模樣的蝴蝶,將兩個小孩從草叢裡提溜出來,走到三公主面前。他的身高與三公主相仿,身上背着一個舊背包,顯然是從人類那裡得來的。背上長着大翅膀的緣故,背包被背在身前,裡面裝得滿滿當當的,看樣子正出遠門。

他不方便彎腰,於是低頭向三公主致意:「尊貴的精靈大人,我們是海樓岩的蝴蝶妖怪,借道前去望仙台。方才小女頑皮,多有得罪,還望原諒!」

——這麼說來,這蝴蝶妖怪是父親,後面跟着的是他的一雙女兒了?

三公主看向兩個小女孩。她們大約跟花仙子差不多高,正躲在父親的翅膀背後,瞪着一雙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三公主。

「你們去望仙台,意欲何為?」三公主問道。妖怪和妖精通常只在固定地盤活動,像這樣舉家遷徙並不常見,更何況望仙台在東海腹地,路途遙遠。

蝴蝶父親抬起頭,回答說:「我們聽聞蝙蝠妖精離開瞭望仙台,留下一片空地,所以想遷過去生活。」

——荷葉,蝙蝠妖精一族離開仙沐林,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蝙蝠妖精一族離開仙沐林,是十六年前的事情,青蓮,我們化生的第二年秋天。

於是三公主回應道:「蝙蝠妖精離開望仙台是十六年前的事情。為何現在想起要搬遷?」

蝴蝶父親略作遲疑,回答說:「今年仙風遲遲不來,海樓岩的花都沒有開。我聽聞仙風已經到了東海,所以藉此機會想遷過去生活。」

青蓮再度向荷葉詢問。隨後,她回應道:「東海不像柳原遍地鮮花。你們追逐仙風,從海樓岩遷到望仙台,得不償失。」

聽到三公主的回話,蝴蝶父親嘆了口氣:「大人明鑒,我們確有不得不遷往東海的原因。半年前,蜥蜴從糖棕嶺來到海樓岩,據聞已經有十餘家遇害。為了避禍,我想遷過去生活。」

——原來如此。梧桐之前提起過蜥蜴妖怪,是一個單獨行動的鬆散族群,去年來到了柳原西南的海樓岩附近。它們以昆蟲等生靈為食,卻以捕殺其他妖怪為樂。蝴蝶妖怪舉家避禍,確實是合理的選擇。

「金蟠?是金蟠嗎?」正想到梧桐的時候,他便出現了。

梧桐一如往常提着一籃子水果,興沖沖地從密林里走了過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蝴蝶父親,而蝴蝶父親則報以疑惑的眼神。不過,走到三公主跟前的時候,梧桐還是先放下果籃,向三公主鞠躬行禮:「三公主——」

「原來這位是三公主殿下?」聽見梧桐對少女的稱呼,蝴蝶父親急忙解開背包放到地上,跟在梧桐身後,向三公主深鞠躬:「向您致意,尊貴的精靈,眠湖的意志,密林的守夜人,鏡之精靈殿下。您蒙恩的子民,海樓岩的蝴蝶妖怪,向您請求迷途指津——」

說著,他又讓兩個女兒走上前,低頭向三公主行禮。

「既然如此,我會為你指明道路。」三公主示意四人起身,「從眠湖向東行走半日,有一根木柱一樹高,頂上有一架風車,是人類留下的路標。當你面向風車,扇葉以上、右、下、左的順序旋轉,身後便是東海的方向。」

蝴蝶父親在心中默記三公主的話,再度向三公主深鞠躬:「您的恩澤,無以為報。」

「金蟠,你們要去東海嗎?路還很遠哦。」

「您是……梧桐大人嗎?」面對熱情的梧桐,蝴蝶父親後退了半步。他的身高只到梧桐腰間。

「是啊!我們一起下過棋呢!已經是十四年前的事情了!你現在過得怎樣?」

「還好,還好……久違了,梧桐大人。」蝴蝶父親疲憊的臉上擠出了笑,看起來很是勉強。他向梧桐鞠了個躬,隨後向梧桐介紹自己的兩個小孩,「這是小女,青葉,紅葉。」

「多年不見,你已經當爸爸了!兩個女兒都長得很可愛哦!」梧桐彎下腰來端詳兩個小女孩,伸手撫摸着其中一個的橘色頭髮和耳邊的絨毛,「望仙台很遠,要記得聽爸爸的話呀!」

梧桐寒暄的話,讓一旁的三公主心頭一顫——他什麼時候開始,如此懂得跟妖怪打交道?

另一個小女孩趁梧桐不備,一把扯過他綴在袖口的金色羽毛。得手后,兩個小女孩撒腿就跑。蝴蝶父親連忙轉身,一手一個抓住她們的翅膀,低聲教訓道:「不得無禮!」

「沒關係,沒關係!喜歡的話就送給她們啦!」梧桐笑着直起身,又對蝴蝶父親說,「我領你們去路標吧。」

「不可以。」

蝴蝶父親抬手正欲推辭,三公主卻厲聲否決了這個提議——

「梧桐,我有事情要問你。」

「是——」梧桐答應道,又向蝴蝶父親攤了攤手,做了個無奈苦笑的表情。

「那就不打擾兩位大人了。」蝴蝶父親再度向三公主鞠躬,隨後繫上背包,領着兩個女兒,離開了眠湖。其中一個小女孩一邊走一邊揮舞着從梧桐衣服上摘下的羽毛,像是在炫耀戰利品。轉眼間,他們就走進了密林。

「三公主……」目送蝴蝶父女離開后,梧桐拘謹地侍立在三公主身旁,像一個受了委屈的花仙子,「我做錯什麼事了嗎?」

「梧桐,我問你……」三公主頓了頓,「你今天早上,在做什麼?」

聽到三公主的問題,梧桐的心情忽而從緊張變得興奮,緊鎖的眉頭瞬間舒展開來,眼睛裡閃耀着光,像是聽說了什麼不得了的大好消息,直教人心中狂喜。

「翻花繩啊——!」說著,他從髮辮上解下來一條紅繩,三兩下纏繞在指間,「花仙子們教會了我翻花繩哦!」

——真相就是這樣?

三公主看着繩圈在梧桐手上變幻出不同的花樣,心中的疑惑似乎不僅沒有減少,反倒還增加了。她不確定她是否獲得了答案,知道了梧桐的一天是怎麼度過的。

「三公主,等我打掃完石灘,再好好翻給您看。」說著,他解開繩圈,轉身往石灘走去。

石灘上布滿了落葉。仙沐林里生長的都是常青樹,每逢春天抽芽時,舊葉就會被新葉頂替,散落一地。

「慢着,」三公主叫住梧桐,「今天不打掃。翻花繩給我看。」

「誒?好——!」

梧桐又興沖沖地回到三公主身邊,向她展示他所學到的技藝。不斷編翻的花繩,成了這個下午眠湖上一道獨特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