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立在地鐵車廂的地板上,眼睛看着遠方。漆黑的隧道,偶爾閃過幾處光點,很快又被下一個光點取代,而下一個光點,則又很快被又一個光點取代。我覺得這有些無聊,便去看向周圍和我一樣站在車廂地板上的,或是坐在椅子上,而那代替他們站在車廂地板上的那些人。他們低着頭,看着自己手裡發著光亮的神奇的小盒子,我也有這樣的小盒子,便學他們的樣子,把自己的小盒子拿了出來,又學他們的樣子,把那個小盒點亮,顯露出一個光亮的方塊,幾個黑色的小點點綴其間,然後,我又把自己的頭低了下去,好讓從那個方塊里投射出來的光亮能夠打在我的臉上,於是,我們成了相似的整體,幾乎沒有什麼分別。

但是,這樣的模仿還是近乎絕望般的無聊,我不得不抬起頭,讓那個盒子重新暗淡下去,又讓它重新回到我的口袋,代替盒子的光亮的,是隧道里同先前一樣的偶爾閃過的光點。

從東方紅廣場行到阜埠河,不過兩分鐘的時間,我還有不過一分鐘的時間便要走出這節車廂,然後走上樓梯,走出地鐵口,再前往離地鐵口不過幾百米遠的學校園區,買上一份不過十塊出頭的快餐,把它帶回寢室,吃完,稍微坐一會兒,就馬上上到床上睡覺,一直睡到下午的兩點,再醒來去上課,如果運氣好,可以睡到下午三點,或是睡整個下午,一直睡到晚飯的時間,而現在同我在同一列車廂里的人呢?他們會怎麼樣?他們或許有從起點站起便一直在這列車廂里,又或者是從二號線那兒換乘到了這裡,而在乘坐二號線的地鐵時,他們又或許是從起點站開始上車的,而在這之前,他們會不會騎十分鐘的車,又或者是走二十分鐘的路呢?他們克服了時間的阻礙,這麼一路走來,是要去哪裡?有些人大概是要去榮灣鎮的,那兒有換乘的地鐵,可以去五一廣場,可以去梅溪湖大劇院,那些地方是我知道的可以說是有趣的地方,而他們又或許是要去其他的地方,或是回家,或是工作需要,又或者,他們根本不會去換乘,只是這麼一路坐着四號線的地鐵,可能會一路坐到終點站,但他們去哪裡幹什麼呢?又或者,有沒有可能,他們是要去火車南站的?但南站似乎是要乘坐二號線的,那是我每年寒暑假為數不多的兩次歸程中必定要去的地方啊,但是現在,我已經記不大清它的位置了,但這並不是什麼大問題,我還是可以用我的盒子去搜索的,那麼,我能去搜素他們所要去的地方嗎?這似乎是犯法的,是侵犯隱私的,而他們心外頭的堅固的壁壘,也不是那些小盒子能打破的,但是,我知道的是,他們總是要下車的,就像我要下車一樣,像這地鐵的列車長也需要下車一樣,但是,這節列車又是在哪裡停下呢?我曾到過某處的終點站,似乎那是我在上海時的經歷,我看見地鐵從地下升起,周圍的漆黑也成了天空的光明,而在拋下了我們這些最後的乘客后,它又向著遠方出發了,我根本看不到在它要前往的地方有什麼歇腳的地方,它似乎要這麼永遠的行駛下去,如果我當時不下車,一直跟隨着這輛沒有盡頭的列車一直前行的話,會不會得到我現在想要知道的答案呢?但我總不能陪它一直走的,我還有朋友,我們還要一起去某個地方參觀,去玩耍,似乎是植物園,又或者是其他的地方,就像是那個本是對我有着些許愛慕之心,現在卻又讓我整夜魂不守舍的那個女孩一樣,總不可能從起點一直陪伴到終點,而這些陌生人也是如此,我也不可能這樣去陪伴他們,列車也不會這麼做,也不會同他們一起前往地獄,在他們於地獄外圍徘徊時,在他們在地獄的九層間承受苦難時,列車還會平穩地運行,連地獄門都看不見,它是沒有靈魂的死物,如同天上的雲,地上的土,而那些從土地上生長出來的草,生長出的樹,這些沒有思想的生物,也同死物沒有差別,而那些奔跑於荒野,或是穿梭於樓宇的野生動物,它們的生命不過是簡單的生存與毀滅,純粹到不能加入第三者,它們的生命也是同死物一般,生的時候只有為了生的一種思維,死後便什麼也沒有了,而我們這些衍生出了思想的活物,又想着給予它們思想,把它們像對待我們自己一般對待,用自己的想象去編製一些感動我們自己的話語,殊不知,這不過是我們這些自詡為高等動物的,且也在實際上佔據着生物鏈頂端的生物的可笑而可憎的壓迫,去賦予那些死物尊重,卻也是對於自然的大不敬,而它們也並不需要我們這些活物的只有我們自己才能夠理解的尊重,它們不過是列車,進不了地獄之門的列車,我們卻要把它們拖入地獄,很不得把它們帶入煉獄,見到棲息在地心中的惡魔,它們這些可憐的死物,居然要有了罪惡的靈魂,但我這一罪惡的靈魂並不能夠做到什麼,我不是那個被喊到名字,然後乘着小船前往天堂的人,也不會是那個走出幽暗森林,被維吉爾帶入地獄的那個人,我不過也是要成為那些痛苦吶喊的靈魂,承受罪業的死靈,根本沒有資格去對這樣的現實評頭論足,我不過是一個站在列車裡的,等着吃飯,等着睡覺,再又等着下午上課,晚上再又睡覺,又在第二天醒來的一個活物而已,這節車廂里的人也是這樣,站着的是,坐着的也是,那些別的車廂的也沒有什麼不同,即便是列車長,不過也是這樣,我們或許還要在地獄的第一層相會。

這時,交替出現的光點不見了,成了一片光亮,又過了一會兒,列車停下,眼前的列車門緩緩開啟,車廂里幾個亮着的屏幕暗淡下去,幾個亮着的屏幕又擠了進來。我迎着那些只顧向前走來的人群走去,想要在車門關閉前儘快地從他們中間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