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霜華來說,突然被從不信任的凱美瑞人寄予莫名的厚望,這件事就像是小狗兒攀上了樹去學鳥叫般奇妙。

雖然幽妲說的似乎只是彌途不在狀態,讓負責殿後的自己多加註意,這樣正常的話語。但或許也是那股不信任感所致,這番話聽起來卻不顯得那麼輕鬆。

難道是自己偶爾的監視行為被發現了,他們所做的讓步?亦或者是承認了彌途在他們那裡無法得到有效的保護?也有可能……

不管怎樣,迷途又回到了身邊,並且狀態不對,這是事實。

“注意點走。她跟你說了什麼?弄得心不在焉的。”她小跳兩步,追上彌途,拉了拉他的袖口。

“她說,恩捷特是‘門徒’的人。”

霜華不自覺地抬起手,自顧自思考起來。有些鞘葉站不下兩個人,彌途因此幾度退到後面。

“她真這麼說?”在一片大葉子上,霜華側過身子讓彌途走回前面。

“除非我耳朵也有問題。”

“我不覺得她值得相信,有別的佐證嗎?”

“她好像,認識我。”

霜華頓了一下,險些踩空。“這個不予考慮。你身份特殊,認識你的人不會少。”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絲毫沒有跟上前面人的打算,也沒注意到恩捷特正在上層的鞘葉上,俯視着他們。

哀可和可哀追逐着經過身邊,他沒做任何反應。等到幽妲出現,他微笑着開口了。

“彌途大人似乎,有點不對勁。”

“他沒有變。”相比恩捷特,幽妲的笑容要輕柔許多,就像是一杯水中加入了一滴酒精般,非常恬淡的笑容。

“關於這一點我沒有發言權,幽妲大人。我想說的是在某些言行方面,彌途大人好像過於生疏了。”

“不用急,時間會去選擇的。”

幽妲不疾不徐地走過,沒有停留的意思。

“或許如此。我去催促一下,彌途大人和霜華大人有些慢了。”恩捷特恭敬地等待幽妲走過,走下鞘葉到了兩人面前。

“馬上就要到達宜居帶了,二位請不要距離我們太遠,以免出現不必要的意外。”他並未抱有多餘的想法,但兩人的反應卻不算自然。他們隨口答應后,只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既然如此,在登上尋木這段時間裡必然發生了什麼。

簡單排除就知道,能在短時間內讓他們產生這種隔閡的,只有幽妲。不過,她的目的是什麼?他察覺了自己的身份嗎?她又透露了什麼?

恩捷特撫摸着尋木的樹榦,手指在裂隙中滑動,漸漸卡在了越發窄小的縫隙中。

登上樹頂,首先見到的便是赤紅的霧海,飄動着,變幻着,仿若活物。其間青綠的尋木星羅棋布,像是一座座島嶼。

樹頂上沒有看見建築,只看到有不少竹竿似的鳥類。它們的脖子有身體的幾倍長,在樹冠邊垂下脖子到霧海中覓食。

“好舒服哪。”“好暖和呢。”哀可可哀沖在前面,早已躺下享受着陽光。

“哀可,別睡著了。霜華大人還需要你幫忙修理一下。”恩捷特喚出‘虛構之春’,謙遜地邀請其餘的人坐下。

“好——”哀可翻動身子,幾下滾到了霜華身邊。隨後將手插進樹冠,搜尋似的攪動着,拉扯出一個二十厘米見方的箱子。

“這裡姑且算個據點,雖然不是本來要去的據點那麼正規,也沒有人員駐守。但居住和物資補給都沒有問題,請兩位大人放心。”

“還能居住?在這下面嗎?”彌途靠着隱約的記憶故意問到。他準備快點提起那件事,讓心裡踏實下來。

“是的……這個問題……”

“不必猶豫,恩捷特。我知道我的身份這麼問不合理。”霜華突然準備起身,彌途制止了她,繼續說,“但作為一個失憶人士,我想問的實在太多。”

“嚇了哀可一跳!”“嚇了可哀一跳!”

哀可可哀大叫出來,但見到其餘的人都格外冷靜,於是她們也忙捂住嘴巴,只不停轉動腦袋,等待着有人說話。

“這是最近我所知道的,最令人嘆惋的消息了。”恩捷特垂下頭,像是不願接受。

“昨日之日不可留。從零開始又何嘗不可?”幽妲仍側坐着,頭枕在肩膀上享受陽光,與其說她對此事不顯得驚訝,倒不如說是毫不在意。

從一開始,她都像是個局外人般不言不語,就連坐的位置也相對遠些。

陽光透過她近乎被“頭髮”擋住的晶瑩小角,一瞬閃爍光輝,與彌途腦海中掠過的畫面近乎重合。

“你那是什麼態度?實驗品?”霜華瞪着幽妲,以激烈的語氣質問。

後者緩緩睜開眼,一反之前溫婉的表情,眼神中儘是不相稱的寒意。睥睨的神態只持續了一秒,突然轉為了某種懷念似的惋惜。

“每個擁有足夠智慧水平的種族,在權利與責任上都享有平等。在你們智械獨立時,似乎也這麼說過。”她的臉上慢慢有了笑意,並非那種為了針鋒相對而產生的笑意。

“我當然知道這些,但我更知道對造物主的敬重,還有對失憶者的尊重!你憑什麼能代彌途說出從零開始這樣的話?”霜華儘力前傾着身子,快無法顧及正被拆解的左手。

“敬重不是崇拜,平等也不是平權。”她呢喃着,粲然一笑,“或許從零開始是過分了,就當我沒說吧,機器人。”

“你!”

“二位請不要再爭吵了。現如今我們需要的不是流於表面的形式,當然也不是不合時宜的話語。對於迷途大人的失憶,我們應該考慮挽救或是應對的手段。”恩捷特站到兩人之間,伸出手去制止,同時又避免擋住幽妲的陽光。

“哼!還沒把事情說清楚的傢伙,我是不知道要怎麼合作。”

“霜華!現在的事於我而言意義非凡,就算你不是壞心,再這麼說下去我也只能勸你離開了。”彌途指着一旁,表情決絕,要為這場鬧劇畫上句點。

“是嗎?”霜華站了起來,似乎就要邁開步子。但下一秒,她呼了口氣,不服輸似的笑了。

“我才不會賭氣似的跑到一邊。這件事這麼重要,無論作為你的搜救者還是協助者,我都不該置身事外。繼續吧,我就暫時放下那些。”

“還不賴。”幽妲看着再次坐下的霜華,笑了笑。

“若不能將劍收放自如,則劍士是劍的工具。”

“好,那麼各位,關於彌途大人失憶的狀況,有沒有什麼建議?”

幽妲將手掌舉到面前,遮擋住陽光。“保持現狀。就這樣。有些失去等於得到,有些得到不如失去。當然,請把這個提議放到最後吧。”

眾人對於這個建議不知該作何反應,只有恩捷特配合地點了點頭。

“我會帶着他一邊在島上繼續搜尋其他人,一邊看能不能刺激記憶恢復。

冬眠導致失憶的例子不是沒有,其中自然恢復的也占多數。我是不會放棄他的,這件事在我的義務範圍內。”霜華比劃着,像是個演說家,眼神直往幽妲刺去,可惜後者無動於衷。

“嗯,我同樣持樂觀態度,不過我有個保險式的提議。前往二島,啊,不知道彌途大人還記不記得。凱美瑞人的居住範圍大致分為十個島,現在這裡就是神所在的一島。二島則是管理所有納米機器人的量子計算機所在之處。”

“那為什麼要去找量子計算機?”

“量子計算機記錄著所有納米機器人的反饋備份,只要讀取彌途大人權限下納米機器人獲取過的信息,簡單還原出過去的經歷不成問題。而藉此恢復記憶,或是僅當了解也不錯。”

恩捷特訴說著,所有人都微微點頭表示了贊同。

“有如此完美的提案,討論就可以告一段落了。那麼,叫幽妲的,現在交代一下你的權限內容。沒問題吧?”霜華掌心向上指着幽妲,像是在挑釁。

“且待曲終,能聽清遠處聲音的權限。限制”,她摘下頭上的耳機,“需要隔着東西。”

“也就是說,你的權限幾乎沒有戰鬥力?”

“不僅權限,區區一個弱女子罷了。”

“那麼你又怎麼敢一個人獨自行動?不在‘虛構之春’停止處等我們的原因又是什麼?”

“自古以來都有一個淺顯的道理。遇到敵人,戰鬥並不是唯一選擇。單論逃走的話,我想我的權限很適合。聽說霜華小姐此前曾遭遇敵襲,我想那就是選擇離開的原因。在匯合前,我曾聽見敵人使用權限的聲音,如果我沒聽錯,那個權限應該叫‘深紅天空’?

至於聯繫不上,只是預防敵人擁有通訊定位手段罷了,畢竟我沒有戰鬥力,不是嗎?”她將翹起的腿換下,兩隻腳就像圓錐,優雅自然地旋轉了一圈。

“我不受你的諷刺。只要給出合理的解釋,我不會刁難同伴。”霜華將視線轉到正在被拆解的左手上,努力配合著哀可。“我為之前的懷疑道歉,對不起。”

“無妨。”

“既然一切已解釋妥當,等治好霜華小姐,我們就早些歇息,準備明天上路吧。”

彌途下意識抬起頭看了看,“太陽”仍懸掛於當空,雖然並不十分明亮。他想起霜華說過的這星球兩顆恆星的事情,在地平線上發現了另一個。

“你們是依靠哪顆恆星定下時間的?”

“天邊的炎日。事實上,天空中叫冷日的並不是恆星。”

“不是恆星?”除了彌途,霜華竟也發出了疑問。

“啊……它其實是被炎日捕獲的一顆小行星,只是靠着反光顯得像是恆星。”恩捷特注意着幽妲的反應。

“這些光的強度,不像是反射。”霜華抬頭盯着冷日,瞳孔不斷重複收縮與放大,沒等她看出什麼所以然,意外的情況發生了。

“‘負陰抱陽’。有人在發動權限。”幽妲突然的插入讓所有人緊張起來,轉為看着尋木四周的方向。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三道似有似無的牆壁從他們中間迅速升起,將恩捷特、彌途與幽妲、霜華與哀可可哀分隔開來,最後轉為黑色。

“梨花帶雨!”

“等一下!霜華姐姐!你的傷還沒有治好,這裡交給可哀。”哀可拉住霜華,又轉頭對可哀說:“交給你了,小丑之花!”

“好的!交給可哀吧!”

“喔哦!這是,人形的權限!?我還是第一次見!”男子從霧海中慢慢出現。他身着米黃的短衣褲,衣服上布滿雲樣的紋路。裸露的手臂、大腿以及腰部,乃至臉頰上則有另一種紋路,看上去像是老樹的裂紋。

“有第一次見就會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會有第三次!好棒!能見到三位小姐也是,今天簡直是我的幸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