猖狂的襲擊者莫名其妙地笑,喜形於色的模樣讓人難以理解。

“這算是公開背叛嗎?西門別。”對於眼前這半生不熟的男人,霜華壓抑着竄起的怒火。“作為‘門徒’的十一個領導者之一,我不能將此次行動判定為個人目的。”

“冷靜。冷,靜。霜華小姐。呵呵,我們也不需要你那無關緊要的信任好吧。這就是我們整個組織的計劃,這麼說你有安心一點嗎?

我猜你肯定在想,我們這些螻蟻,多幾個為敵也無所謂吧?”

見霜華只板著臉好似承認了這個說法,他失望透頂似的垂着頭,環抱起雙手,“唉呀呀,其實我們之間大可不必動手……”

不等西門別說完,一把刀直朝他的頭部飛去,在他扭頭的同時掠過。

“你這麼說無非是想讓我改變立場。就憑你們先派人動手,憑這曖昧不清的說辭,還有以下犯上的態度。我只會說,做你的美夢!”

霜華蓄勢待發的模樣,就像是隨意一秒就能到西門別面前,將他斬殺。而後者的笑意也蕩然無存,眼神尖銳而鋒利。

“哼——少瞧不起人啦!還有可哀在這裡呢!”嬌小的女孩嗅到了瀰漫的火藥味,沖危險分子大喊道。

西門別恢復了戲謔的笑臉,像是被逗笑了。

“呀,今天確實運氣不錯,三個人很適合出手。不過……世事無常,光憑運氣可不能讓我動手。還是看看另外兩位的戰況如何,再做打算吧。

‘負陰抱陽’,就保持這樣。”

另一邊,恩捷特背後霧海下傳來低沉的轟鳴,他轉過身去。只見垂頭鳥紛紛將頭抬起,振翅飛往別的尋木,尚在搖擺着的頭部說明它們很驚慌。而後橢圓的飛行器緩緩上升,懸停在樹冠邊。

敵人一反常態的在霧海里潛伏了許久,可見這次行動的重要性。不過想到僅存的人類在這裡,反而覺得目前的陣仗不夠分量。

懸停的飛行器艙門緩緩垂下,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一把赤紅紙傘,由高度看來者像是個小孩子,但緊接着出現的,卻是愁容滿面的成熟女性面貌。

坐着的嗎?難道……

輪椅隨着艙門打開緩緩駛出,他搖搖頭。她身着單薄的褥衣,單手將蛇目傘倚在肩上,看上去便缺乏氣力,被故意遮擋的腿部更顯悲涼。

“我沒想到‘門徒’這麼缺人,需要傷殘執行任務。希望這只是我不禮貌的誤會。”他還抱有幻想,期待她能有站起來的時候。

她將傘垂下擋住自己的半邊臉,幽幽地說,“浮生一葉,漂泊一生。毋問來去,無歸無歸。

小女子一縷葉。雖然身落殘疾,心神仍是健全。這種任務,也是綽綽有餘的程度。”

輪椅靠近過去,她將收起的紙傘指向恩捷特。

“別開玩笑了小姐,我不想……”他伸手想要將紙傘撥開。

“滿咲櫻花。”一縷葉打斷他,仍舉着傘。頹困的眼神中有挑釁的意味。“何如?還是沒有想法?”她對動作與話語都僵住的恩捷特說。

後者抬起頭看看冷日的位置,略顯無奈地說:“好吧。所幸時間還算充裕。”

他繼續撥開面前的傘尖,還想繼續說什麼。但一縷葉顯然不想理會,轉瞬又將傘揮過去。

人與傘重複着推搡,漸漸加快了速度和力量。玩笑似的舉動變得愈發危險。

傘如利劍,手似棍棒。表演着刺與擋的圓舞曲。

這把傘根本沒有多大威脅,她這麼做只是在拖延時間。恩捷特警覺起來。

拖延時間說明權限無法立即生效,趁現在讓她失去意識就可以避免權限發動。

他找准機會,貼身上前。

倏忽間,越過肩膀的傘綻開,帶着風貼向他的後背。

她在將傘往回拉?這樣的行動有何意義?

他不明白。但一縷葉的臉上自靠近時未變過的表情,在這時有了變化。

笑意。

嘲笑的笑意。

不對勁!

他連忙調轉步子,向後退去。

傘面仍貼在背後,傘柄被拉扯變長,泛出白光。

一縷葉抽出傘中劍,揮舞出去。劍尖劃下臉龐,滑向他的胸口。這是光靠後退躲不掉的一擊!

“虛構之春!”

立方體出現在後退的路線上,將恩捷特絆倒在地。一縷葉隨即改為反手握劍,轉而刺向地面。但相比之前,此時有了更多餘裕,他連做幾個翻滾,到達安全距離。

還好,思緒沒有亂,坐標還很清晰。恩捷特舒一口氣,喘息間便重新站起。

然而衝擊性的事實是,眼前的景色竟與剛才截然不同。

沒有突然出現的牆壁,沒有窮追不捨的女人,沒有之前所見的一切。

但是天空依舊是熟悉的天空,霧海也是熟悉的霧海。還有,那本已飛走的垂頭鳥。

習慣性的不斷眨眼,所見也像攝像機切換機位一樣,不斷在改變。

這就是‘滿咲櫻花’?如果是對眼睛動手腳,她也差不多該到面前了吧。

恩捷特做出判斷的下一秒,冰冷又尖銳的觸感便出現在皮膚上。

“很棒的眼神,是看到了不錯的風景吧。”

“確實呢。”

就如猜想一樣,位置並沒有改變,變化的是視野。雖然是個容易推斷出效果的權限,卻完全沒有解決方法的頭緒。不過,也沒有解決的必要。

“一縷葉小姐,我為你的仁慈感到感激……”位置沒有變化的話,根據記下的坐標,現在的位置大概距離樹冠邊緣六米。

“仁慈不是施捨。說出其他人的權限內容,你才可以活下去。”皮膚被尖刺破開,溫熱漫溢到皮膚外。

“請允許我說完。感激的同時,我也為你的仁慈感到可惜!”恩捷特說著瞬間退開。見此情形,一縷葉也不多廢話,傘中劍直追咽喉,這次不留生的餘地。

蹡的一聲,劍尖似是刺中牆壁,停在空中。仔細一看,不知何時出現的一個半透明立方體,紋絲不動地擋在前方。

記得是叫‘虛構之春’。

一縷葉沒有立即對恩捷特展開追擊,勝券在握似的停在原地,觀察起刺中的立方體。

她用手試圖推動它,可無論怎麼用力,也沒能移動一分。

令她沒想到的是,幾分鐘的放鬆,卻似乎引來了獵物的不滿。

“請不要怪我多嘴,一縷葉小姐,在戰鬥中忽視敵人可不太恰當。還是說,這是對我一開始的不禮貌在做報復呢?那麼,請接受我現在的道歉。

你已經獲得壓倒性的有利,大概是如此隨性的理由。但是,我並不認為勝負已分,而我就是待宰之肉。”恩捷特對着牆的一邊,並非一縷葉所在的方位,自顧自說著。

對眼前這滑稽的情景,一縷葉沒有理會,也沒回應。她繼續嘗試着從各個方向移動‘虛構之春’。

在向上推動時,立方體很輕易的移動了,就像是個紙盒。

接着她又從其他方向使力,卻依舊不能撼動分毫。

這個權限不是簡單的障礙物。她做出判斷。不過也不是能做出有效反抗的權限,繼續行動也出不了意外。

她慢慢移動輪椅,靠近恩捷特。

閑適的黃昏微風沒有影響到一縷葉的判斷力。

在犯下錯誤前,她注意到了。

恩捷特趁着剛才的空隙,所布下的陷阱。

地面懸空約莫二十厘米處,棋子般布下了之前所見的立方體。這些立方體不過四五厘米長短,比起剛才五十厘米見方的,要難察覺得多。

儘管說‘虛構之春’能夠有更玄妙的用法,但最直接的果然還是作為障礙物用。對於只能藉助輪椅行動的一縷葉,這個策略則更為實用。

想到這些,她不由得有些生氣。但這份怒火反而使得她冷靜。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如果敵人利用你的弱點進行攻擊,這非但不是卑鄙的行徑,反而是對你實力的敬重。

而如果反過來利用對手,逆轉不妙的狀況,又要比直接勝過要更有分量。

冷靜下來的一縷葉,判斷出立方體可以一定程度上起到阻礙移動的作用,但這種做法無疑是緩兵之計。擁有需要等對手眨眼才能發動的權限‘滿咲櫻花’,這類計策她再熟悉不過。

輪椅碰上立方體,發出了說不上厚重卻也不輕盈的聲音。這聲音並不強烈,但恩捷特做出了反應,被她看在眼裡。

他被‘滿咲櫻花’改變了視野所見,為了避免徹底陷入被動,布下‘虛構之春’,假意製造障礙,實際是藉此了解四周的變數,方便周旋?

就如之前所驗證的,立方體只有一個可動方向,存在六種可能性,並且其中也沒有發現任何規律。

一縷葉邊思考邊轉動着肩上的蛇目傘,慢悠悠地穿梭在‘虛構之春’的立方體間,有意無意地讓輪椅碰上去,偽裝出自己在避開死路靠近的狀況。

就算立方體的唯一方向是隨機,那麼在擋下攻擊的時候,有六分之五的概率會成功,不算少。假設最壞的情況,方向由他所設定。布下如此數量的立方體,恐怕也顧不及所有的設定。這也更說明了其阻礙效率的低下。相反,若是用於判定方位,就不用花費精力在方向的設定。

在他的視野已經被‘滿咲櫻花’影響的現在,判斷位置便是首要之事。所以布下‘虛構之春’就是為了通過聲音,避免可能遇到的襲擊。於情於理,這個說法都很合理。

在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想后,一縷葉也油然而生一個計謀。

她驅動着輪椅不緊不慢地移動着,不僅是為了在可動方向固定的立方體中找尋到能夠接近恩捷特的路,也是在告訴他,自己正從哪個方向靠近。

利用他的這個目的,引誘他自己走向樹冠邊緣,墜入深不見底的霧海。

對一縷葉來說,這不是一個漂亮的戰術。因為其中存在的意外性,可能會讓他在失去生命,也就是墜入霧海那一刻,短暫意識到自己處境的同時,會將其判斷為大意而導致的失足,而非自己將計就計的引導。

不過這樣也夠了,對於利用自己缺陷的敵人,就反過來利用他們的自大擊敗他們。無論對方能不能理解過來,心裡也會感受到莫大的喜悅。一縷葉喜歡這樣。

在她看來,所有人都是有缺陷的,不同於她落得的殘疾,其他人的缺陷隱藏在心裡。

只要稍稍刺激,那些丑的,惡的,就會像氣球一樣迅速膨脹。且極易戳破。

比如當面對一個身體缺陷者,他們就會顯得不屑,並自大。

無論是同胞,還是他們。

她將思緒收回,將視線重新集中到恩捷特身上。他已經不像最初那樣轉動眼珠,頻繁眨眼了。這點時間就能發現‘滿咲櫻花’的作用,並且想出應對方法,也算有點能力。

再不能繼續抗爭下去,其實也挺可惜的。

一縷葉短暫哀嘆,隨後向前碰觸到立方體,發出聲響。

恩捷特向後退去。接下來,他就要墜落下尋木,死去。

她清楚自己的所為並不正確,同時她也沒有一絲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