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計塔的冬天。

名為時計塔之地,四季氣候溫暖宜人,因而有時它會喚醒一些嗜睡者的本性。

睡眠實在是一件極其美妙的事情,只需拋開其耗時過長的部分後去看,如果沒有每天十餘個小時的放鬆,前一天所殘留下的所有疲勞也許會永恆烙印在你的屍體上也說不定。

奧斯瓦爾德也同樣鍾情於漆黑的夜晚。甚至在陽光明媚的白天,他也能趴在自己的辦公桌上呼呼大睡。

他想不起自己是什麼時候習得這樣的習慣的了,但至少這個行為不是從幼年開始持續的,他只記得某一天自己身上莫名地多出了一股鮮血的腥味。自那以後這股味道便總是牽引着他進入夢鄉。直至今天也未休止。

但這個故事的視角卻並不是自奧斯瓦爾德身上展開的。

它來自於恩格斯(?)所發掘的一個年輕人,上一次講到這個名叫哈里的年輕人,我想是在當前時間點上的十年之前。

如果我們將巴別塔的分布近似得看作塔狀,那麼時計塔則保留了其中所有的精髓。

監視,雜務,未來規劃,統計分析,信息儲存,半自動運營,還有巔峰處的決議者,你很難想象一個含有數億人社會是在這樣一座上個時代的鐘塔里解決的。

由於管理者的趣味,由無論是從外部看來,還是從內部看去,整棟建築,哪怕一塊磚瓦都顯得那樣整潔。

非歐幾里得空間的運用則使空間的可用性與美感達到了極致。畢竟,你同樣不能想象到一座塔樓內能看見遠遠超過底面積的藍色穹頂。

這座鐘塔里配備有高速運輸的電梯,很早以前便存在了,但哈里並不決定借用其解決歸屬於自己的負擔。他更多的是想要憑藉這段漫長的路程作出他最後的決定。

生死攸關的決定,對他,對時計塔,對奧斯瓦爾德亦是如此。

他警告過恩格斯,但恩格斯卻沒有聽他的勸告,因此直到現在,恩格斯是生是死都仍是個未知數。

自他第一次遇見奧斯瓦爾德,生物本能的恐懼便告訴他要遠離這個男人。決定的作出並不是毫無意義的,着手於建立行為分析學的他在對奧斯瓦爾德進行日以繼夜的觀察過後為這個男人添上了寫有“危險”兩個大字的標籤。

此後的觀察仍在繼續,但無論如何他也無法看出被這個男人緊緊包裹的真實意圖。他推測,推測奧斯瓦爾德來自於遙遠的未來,推測奧斯瓦爾德會對時計塔與恩格斯造成極大的危害。

這就是他走向鐘樓深處的理由,為一場勝利。

他走出一步又一步,跨過一級又一級階梯,他打開大門穿過環形迴廊,他找到了某扇藍色的單扇門。

呼。

哈里將手放在門把手上,他試圖去推開那扇門,但這件事實在是太難了。

他的推算真的正確嗎?

行為分析學,終究是人類所創建的學說,而人類本就是愚蠢與蒙昧的代名詞。

奧斯瓦爾德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在他背後矗立着的是另一派完整的學說,推算成功的成果是什麼,失敗的又是什麼?他一個人真的承受得起那樣沉重的打擊嗎?

哈里試圖憑藉一枚硬幣來決定自己的行動,但那真的是太蠢了,憑藉其作為借口的人就跟其行為本身一樣愚鈍。

他掏出自己腰間的手槍,望着光滑槍身上獨一無二的反光。

然後他為手槍上了膛。

……

一扇門被打開至它的最大限度。

一束光被帶進漆黑一片的房間。

“唔…嗯?”趴在辦公桌上的那人直起自己的上半身來,毫無防備的他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

“是哈里啊…有什麼是嗎…啊——”打了個哈欠的同時,男人順便瞥了一眼映照在桌面上的時間。

“已經這麼晚了嗎?你是特意來提醒我的嗎?真是有勞你費心了,我們這就動身吧。”

奧斯瓦爾德從座位上站起身來,他披上了自己的大衣並從其中抽出一根煙。

但事態並不如奧斯瓦爾德料想中那樣簡單,他似乎是存在於和平的世界裡太久了,都忘了這個世界的詞典里還有一項被稱作危險。

他總算也還是注意到了。

“是我老了嗎?哈里。”

“為什麼你站在一個對我而言最危險的位置,而直到現在你都還保持原位紋絲不動?”

他擋住了所有直射向奧斯瓦爾德的光線,餘下的只能繞過他的身體以稍微有些狼狽的姿態在整間屋子裡擴散開來。

反正沒有一條光線眷顧了散發著血腥味的奧斯瓦爾德。

他的罪惡自那時開始便使他成為囚徒了,他現在看似正常的姿態也不過是誘敵上鉤的餌料。他可能真的會以為自己壓制住了那股無時不在的混亂。

哈里似乎默許了奧斯瓦爾德的說法。

從他的輪廓之中能看出,它舉起了一樣一隻手便能舉起的物體。

儘管反饋回的光芒十分微弱,但奧斯瓦爾德仍能看出它所具備的獨特性。

那是一把槍。

當機立斷奧斯瓦爾德從大衣兜中抽出那把沾血的手槍,二人的槍口此刻都已經指向了互相。

“砰”

但下一刻局勢就改變了。

“我老了,哈里。帶我走吧。”

一把槍掉在了地上,隨後屋子裡再沒傳來任何物體落下的聲音。

除了源自掌心的血液。

“我不會讓你這麼輕易死去的,絕對不會!但現在你得跟我走了,我們要去一個地方,你不要想有任何逃脫的機會。”哈里站在奧斯瓦爾德身後用槍指着他的後腦勺道。

……

走下樓梯,走下樓梯。

發出沉重的悶響,發出金屬製品被碰撞所發出的聲音。

然後他們便來到了目的地。

“這不可能…你是…你的職位與我完全沒有干係…你沒可能知道我所負責的項目,為什麼你會…”

奧斯瓦爾德再次打開他那個奇妙的小裝置。

“現在是第十四號未來,先生,我們的做法是正確的。”

“那根本不可能,除非你不是哈里…但你和他一模一樣。沒有瑕疵的模仿品?那風險太大了…可你究竟是…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奧斯瓦爾德不可思議地說道。

“我的確不是哈里,奧斯瓦爾德。至少不是你以為的那個,至少不是在你掌控之下的那一個,另外它和你無關。現在搞清楚你的立場!該死的傢伙!”

雙圓環,橫向的以及縱向的運動軌跡,中心是憑空出現的光源,但誰有知道是什麼在保持這台機器無休無止的運動呢?

比起外表,更重要的是內心。過去曾有人如此說過,我也十分贊成。支撐整個城市的有時候並不是它本身,就像你摧毀了某片土地上的所有建築,當地的居住者仍可以重建起他們的家園一樣,又好像你可以殺掉城市裡的所有人,但總有一天會有新的居民入住城市一樣。在城市的地下有一條奇妙的脈絡串聯起這一切,並使得它們可以自我復原。我想…這樣看不見卻實實在在存在的東西,興許其實是它們在主宰我們的社會也說不定。

自始至終,無論是個體還是整體,人類終究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那些人類所不知道的東西永遠都保持着神秘而迷人的姿態。到了科學的終點,他們甚至需要去學會使用那些他們永遠無法了解的事物。

“線路是,斯科奇7140。”

“地點是a64 b97”

“時間,2019,12,25,0750。”

“你甚至知道如何去使用它…是嗎?”

哈里猛地抓起奧斯瓦爾德那一頭頭髮。

“別試圖去…從我嘴裡套話,永遠不要!就照我說的做,什麼也不去問,什麼也不去聽,什麼也不去看,你、懂、我、的、意思、嗎!”

“別老是展現出那樣不耐煩的姿態…年輕人。”奧斯瓦爾德將手伸向了鍵盤,早在進門之時,奧斯瓦爾德身上的一切信息啟動了這台機器。

一切都進行的如此完美,哈里的計劃,從開始至結束,本應與哈里的設想保持出乎意料的一致。

但他一次輸入了兩行完整的信息。

“你做什麼了?”

“一些隨機的,出人意外的信息。況且會有人來處理這一切的。”

“一個信號彈?”

“對,一個標記。”

“他嗎的!你真他媽是個天才!你知道現在我要幹什麼嗎?我要殺了你,你太沒用了。”

哈里將手中的槍頂在奧斯瓦爾德的額頭上,這並不足以使奧斯瓦爾德感到恐懼。

“你知道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將被修正的,這無濟於事,你的敗局早已註定。”

“不…你太蠢了,我高估你了,恩格斯也是。我們正身處於一個盲點。況且你說過你會死的,而那一天就在今天,你無法逃避這一切的。”

“盲點?”

“你沒時間了,我不會再給你任何時間讓你去思考出解決問題的方案。你太讓我失望了,一直如此。”

“再見了…我的敵人。沒有下一次會面了。”

……

奧斯瓦爾德睡醒了。

陽光透過粉紅色的窗帘照在黃色的牆壁上,整個屋子染上了一層粉色。

“只是個夢嗎…真的只是個夢?我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個夢?還是說…我已經死了?”

奧斯瓦爾德從床上坐起,他用手撫摸自己的每一寸肌膚,他稍微感到一絲慰藉。

“我還…我還活着…我還活着!”

近乎無窮的喜悅一瞬間湧進奧斯瓦爾德單薄的身軀里,以潤濕眼睛的淚水作為形式具象化出現。

但他很快便察覺了一絲不對勁,一項他從前所不具備的東西出現在他的身體上,或者說是…她的身體上。

她發了瘋似得奔向距離她最近的一面鏡子。當她看見鏡中之人的模樣時。

他寧願自己去死。

“克里斯蒂娜?”

“克里斯蒂娜?”他看着鏡子中的“自己”喃喃道。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我都做了什麼?我很抱歉…很抱歉。原諒我…克里斯蒂娜…我非常抱歉…”她的面部浮現了皺紋,她的頭部不斷向左右擺動着只為了喚醒熟睡着的他,她甚至試圖暗示自己,他仍然處在那個危機四伏的過去。

結果她失敗了。

他永遠地變成了她。

他就坐在他的椅子上。用雙手抱住自己的頭顱,他哭得比誰都誰要傷心,那是從未有過的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