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

它於所有人而言,是省略了一大段路程的工具。而於一小部分人而言恐懼的根源。

奧斯瓦爾德就不喜歡這東西。

然而通向“時間之外”的必經之路上,奧斯瓦爾德卻不得不在它身體里浪費一些時間。

呼。

奧斯瓦爾德故作輕鬆地走進電梯。

他呼出一口氣以此為自己加油打氣,隨後合上鐵門的電梯便開始緩緩向上攀升。

“就像一個步履蹣跚的老人一樣。”奧斯瓦爾德心中如此想到。

向上,向上,不斷地向上,在超脫於時間之外的世界裡,運行在不同軌跡上的時間就好像是一顆又一顆刺穿天空的大樹,紮根於身下的黑暗卻永遠無法延伸至天花板的位置,這座電梯好像是薄霧中森林裡的燈塔,作為唯一的光源它依然承載着引導他人的職責。向上,向上,就如那些樹木一般永無止境地向上。萬幸的是,奧斯瓦爾德終是有着目標的。

昏暗的燈光點不亮奧斯瓦爾德沉重的面容,狹窄的空間甚至無法使他伸出一隻手臂。除了掉色的牆壁以外,若是想要見到一些東西,那就一定得用一隻眼睛透過鋼鐵網絡的空隙看出。好運的話,從那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你也許能捕捉到一個兩個迷失在時間之外的可憐生命。不過它們的形態總是十分滲人的。

一切都亦如往日一樣無味地運作着,不過也有很令人疑惑的事情就對了。儘管奧斯瓦爾德害怕電梯,然而此時此刻他的注意力竟並沒有集中在以上的任何一者上,就好像說是…他根本就不害怕這些事物似的。

他在想其他的事情。

……

在暗夜之中被世界遺棄的孤兒用顫抖着的嘴唇呢喃着,似乎憑藉從他口中流出的咒語就能驅散由外向內均勻滲入的寒冷與恐懼一般。

但他最終流出的終歸只有寒氣。

他再次被人遺棄了,其本身所裹挾着的的是更為嚴重的背叛。

隨着刺骨的寒冷融化在他的脊椎上和骨髓里,他自身也在毫不知情的狀態下被從裡到外看了個通透。

他停止了原本他所不能停止的抖動,一種強而有力的情感開始使他迫使自己直立起自己的身軀,經歷了二次漫長而深刻的冬天的獵人,即便是常溫也能使他感到心滿意足。

更何況此刻他渾身都正因復仇的怒火而變得滾燙呢?

而在一處屏幕背後,正有人默默地凝視着他所尚未感知到的一切。

如果孤兒此刻身在此處,那他一定會驚奇地發現,此人正是將他引導並拋棄於電梯里的大奸大惡之人。

美其名曰——“修正者”。

漆黑的屏幕開始發出珍貴的光輝,一切的過往開始浮現在屏幕上並得以分析,但很快,這名嘴角還帶着笑意“修正者”便不得不站起來了,是帶着驚訝的。

“這台機器…它為什麼在翻譯心理語言?你們做了什麼手腳?”

“我們不知道…先生,它看上去仍在正常工作。”

“那就關掉它!”

工作人員熟練地按下桌上的某個按鈕,開始思考起機器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但補救的行為沒能讓事態得到任何的改善,他們更加焦急了。

“它為什麼還在工作,告訴我!”

“我們不知道…先生。它看起來像是…脫離了母機械的控制。”工作者的手遊離在桌面上的按鈕之間,但每一系列動作帶來的都是不斷膨脹的絕望。

“關掉它,現在就關掉它,快!”

“我們正在嘗試!我們正在嘗試!”

“關掉它。”

“關掉它!”

電梯門打開了。

屏幕上不斷錄入的字符也隨之停止。但某間看似絕對安全的屋子裡已經沒有生者了。

隨着某句話打上了歸屬於它的句號,這場詭異的事件也總算戛然而止了,總算。

走進室內的另一名“修正者”,看着屏幕上的字符,他的手上端着剛剛沖好的一杯咖啡,他所站的位置精妙地避開了隱藏在陰影里的腦漿,不自覺地,在咽下口中溫暖的液體過後他念出了屏幕上的話語。

飽含感情地。

“Kill you.”

寒冷的電梯里走出了孩子。

穹頂上的星星投下月光,所有的觀察者都投以敵意的目光。

敵對的人群中站起了男人。

座位旁的女伴投以疑問,中心的小孩子還投以敵意的目光。

“哇喔,天殺的,你這孩子…你的能力…真是太他嗎地帶勁了!跟着我走怎麼樣,我會善待你的。至少…不至於你殺我我殺你的程度?”

……

他從幻想的投影中走入了現實。

他甩開了所有已成過往的念頭,然後他的面部又放鬆了下來。

這趟旅程似乎已經持續了很久。

倘若真如他所感覺到的那樣,那麼便應當是…

在奧斯瓦爾德得出問題的答案之前,蟄伏已久的寒冷趁着存在於一瞬之間的破綻爬上了奧斯瓦爾德的脊椎,跨過那段距離也僅僅是短短一瞬間發生的事情。

……

“你為什麼看向一個沒有人的方向?那裡有什麼你很在意的東西嗎?”有一個不像人的人,正在對自己說話。

“告訴我,奧斯瓦爾德。難道你還在試圖從妄想中求得有任何實際意義的幫助嗎?”不自覺地,自己的嘴角不自覺地便上揚了起來。這實在是很好笑,一個不像人類的人類衝著人類說話,他又如何能肯定自己的語言一定很像語言呢?

所以他笑了起來。

“奧斯瓦爾德!”眼前的物體狠狠地晃動了自己的雙肩,但我所感覺到的卻並不是一股力量。推動我受到晃動的…其實是我自己本身?

“你認為這是個玩笑?這就是你口中的玩笑?對我做出極其惡劣的事情,又要請求我的幫助,到現在你又要說你是開了個玩笑?是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奧斯瓦爾德再也抑制不住蕩漾在心海的笑意,他衝著恩格斯肆無忌憚地大笑了起來,他的手自然而然地開始向腹部移動,好像要做出捧腹的姿勢。

但那並不是一出入門的喜劇,至少它令恩格斯感到了極大的不適。

恩格斯的臉狠狠地抽搐了幾次,至少是肉眼可以明顯發現的地步,然而奧斯瓦爾德的反應就顯得他是不那麼識趣的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仍大笑不止,然而最可恨的地方卻不止步於不合時宜的行為。

而是那笑容發自內心,純粹而不含其它任何意義。這令人感到自己的重要性遠不如從前,這令人感到被社會所隔離。

“轟”

在意料之中的情態下恩格斯揮出了早已攥緊的拳頭,那一拳打在了高挺的鼻樑上有如雷霆轟擊。突如其來的衝擊使奧斯瓦爾德連連倒退了好幾步,臉上延遲傳來的刺痛感又使他不得不伸出雙手捂住傷處。

“你看見那個了嗎?”恩格斯指着自己的拳頭道,“這東西…才是真正的喜劇大師。”

“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這傢伙…”

“告訴我,恩格斯,這裡是哪裡?”奧斯瓦爾德停止了大笑。

“北城區的郊區。”

“不,這裡是教堂。”

“你…”“告訴我,恩格斯,你是誰?”奧斯瓦爾德打斷了恩格斯的話語。

“我是恩格斯。”“不…你是神父。”

“而我,

是戴罪之身。”

“嗯!?”

恩格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的事物。

一頭髮瘋的公牛正衝著自己不顧一切地衝來,但他的身上卻並不帶有任何一點鮮艷的紅色。

奧斯瓦爾德用頭頂在恩格斯的腹部上,頂出好一段距離后,他又極迅速地趁着對方短暫的失神,稍稍拉開兩者的距離並一拳打在對方高挺的鼻樑上。

“這是北方地區早間的一份新聞…咳…居住在貝克街的瑪麗女士在街上偶遇一個怪異的男人,他不停地衝著路過的行人大聲叫喊着:‘非常規思維!’下午這位瘋狂男士的屍體被發現於2b14號建築旁的小巷裡。”格鬥大師…或是說恩格斯,他很快便調整了自己的狀態,他往奧斯瓦爾德的腹部上歸還了自己所受到的全部傷害。

接下來這一段便驚喜得多,恩格斯又連貫迅猛地打出一記又一記的左右勾拳,等到對方喪失還手之力過後,他堅硬的頭部又起到了最後一擊的職責。

“完美!”儘管口齒不清,奧斯瓦爾德仍然清楚地表達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們可以看到格鬥場上的選手A,現在他一個人站在頒獎台上,在他身旁的是…選手B的屍體!他用極其熟練的戰鬥技巧結束了這場戰鬥,讓我們恭喜冠軍的誕生!”好…吧?也許他的腦子出了些問題?

“你他嗎的在說些什麼?”恩格斯蹲下來,只有這樣他才能抓住奧斯瓦爾德的長發以將他拖起。

“呸。”

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臉上似乎沾上了一些粘度極高的液體,就像酒窖里發酵許久的酒一樣綿延悠長的…

唾液。

“操你嗎!操你嗎!你他嗎的。賤人!”這一頓毆打在恩格斯的操作之下顯得極富韻律感,每當他用盡全身力氣打出一拳,他又會用盡全身力氣咒罵對方。

“兩個好朋友來到一個列車站,一個是黑人,一個是白人,還有另一個是黃種人。很快列車便來到了四人的面前,它所駛過的鐵軌總是燃燒着不會熄滅的火焰。第一個人上去了,第二個人上去了,第六個人正要上去的時候,上帝告訴他:‘注意——注意——看好了,小夥子,這可是通往地獄的列車。所以你他嗎的能不能別再磨嘰,快一些上車去好嗎?我親愛的朋友。’”

“你、瘋、了、嗎?”如果讓恩格斯去製作音樂,我想他所創作的作品一定極富震撼感。

“等等…等等…”奧斯瓦爾德藉助恩格斯的肩膀爬了起來。儘管恩格斯一度想要給他一個過肩摔。

“這是最後一個故事啦…好嗎?最後一個故事。”輸家的模樣並不如往常那樣體面,他的臉上沾滿了血水與鼻涕,連西服都被玷污,他的話語已經讓人有些聽不清了。

恩格斯將他壓制在一棵樹木的軀幹上。

“那就讓我好好聽聽你還想說些什麼?”

“一個青年人,他走進酒吧…咳…他用槍殺死一對情侶的一半,然後活下來的那一半很生氣,故事結束了。”

“你想說什麼?嗯?你還在戲弄我嗎?”

“不…不不不不…你知道我從這個故事裡明白了什麼嗎?”

“那女的是個表子。”

“砰”

恩格斯揮出了拳頭。

倒在地上的奧斯瓦爾德一如往常狂笑不止。

他看向奧斯瓦爾德視線所對準的地方,他將手伸進無限的空洞之中,從中取出了一整隻手分量的血液。

“你…你真的…”來自地獄的火焰燃燒了起來,他的身體是唯一的引燃物。

“猶豫,就會敗北,選手A。”奧斯瓦爾德再次舉起槍。

“等等…等等!我…”“砰”

“一發在腹部,一發在頭上,學到了嗎?德洛易絲。”

奧斯瓦爾德站了起來,就像從來沒受過傷一樣輕鬆。

他哼起北愛爾蘭的民歌來,就像西部牛仔似的,儘管他並不屬於以上二者之一。他讓槍在手中打了好幾個旋才讓它回歸腰間。他拿出早準備好的布袋來,將恩格斯那流着鮮血的屍體不含慈悲地裝了進去。

他今天心情格外地好,於是他感到好像面前的路上都布滿了陽光。儘管今天是陰天。他向著目的地走了一段時間,但總歸是感到有些乏味了。於是他找到一個理由並推翻自己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懷着欣然的心情他開來一輛車。

繩索,布袋,還有一些東西。開來一輛紅色的小車,他將繩子套在袋子上並掛在汽車車尾,開着他的小汽車環遊了整個城市。

“草!草他嗎的,草!草!”

當他到達目的地時他才發現,袋子和其中裝着的東西其實早就已經破掉了,留在原地的只有其中的一些殘骸而已。更嚴重的事情是,布袋發生了嚴重的掉色,整條街道,不,甚至整座城市都被染上了鮮艷的顏色。沿着這道軌跡執法者甚至可以找到自己!噢,天哪,這真是…

怎麼辦?該做什麼將影響降低到最低?當他實在無法得出結論之時,他乾脆躺在了地上,任由命運擺弄他的生命…

當他醒來的時候。

沉悶的天空總算擠下了一兩滴淚珠,冰冷刺人的水滴自高空落下擊在奧斯瓦爾德的面龐上。

很快那雨便愈發大了起來,先是分散而弱小的,後來則漸漸有了實感,直到最後,站在無遮擋的街道上奧斯瓦爾德竟會感到連貫的疼痛感。

那雨水沖刷走瀆神的紅,它來得突然,去的也突然,似乎它出現的職責就只是為了沖走奧斯瓦爾德的罪孽似的。

“好吧?於是…這就是結局了?”奧斯瓦爾德在雨過天晴的世界裡看了看身前一塵不染的路面,又看了看自己衣服上已然凝結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