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野唯走進寶生能樂堂。

她徑直穿過大門,門衛就像是沒有看到她出現一般,盯着全息投影出來的黑貓發獃。

宛若徘徊在世間的亡魂,只有不為虛假所動的人才能捕捉到她的存在。

一旁的招牌上寫着“京都知名能樂藝術家源真人先生造訪,將出演經典能樂《葵之上》”,旁邊還畫著那宛若修羅的“般若”面具。

天野唯走進會場的時候,演出正進行到最高潮。

飾演六條的源真人對着鋪設在舞台前方的一件小袖和服(代指纏綿病榻的葵之上),憤怒地呼叱:

一應寵愛集此身,無限風光羨煞人!恩寵榮華散盡時,如花凋落樹叢里。無限悔恨壓心中,怎奈如此落寞情!恨如朝露草尖滾,方得消我怒與恨!

他在台上緩緩地遊走,主舞台右側,地謠座的器樂演員們有節奏地擊鼓,源先生應和着鼓聲,“咚咚”地踩踏着木質地板,觀眾們都被他的表演給帶動了情緒,沒有任何人注意到突然出現在走道的天野唯。

六條(源先生)一邊傾訴,一邊走近象徵葵之上的和服,他唐織外衣的下擺激烈地抖動着。

經歷了三戰的現在,大部分劇目都已經遺失。作為經典劇目的《葵之上》有着極高的演出難度,事到如今,能夠扮演六條的能樂主演,在京都已經很少見了。這其中,源先生絕對是出類拔萃的。

因此,即便在2049年的現在,會場上依然坐滿了人。

對於如此仰慕着、追逐着古典文學的美麗,宛若尊敬古老的神明一般的客人,任誰都會忍不住停下腳步,駐足等待吧?

但是很遺憾,天野唯非人。

“砰!”

坐在前排的客人還在奇怪,《葵之上》應該沒有這樣的演出。後排的客人回過頭來,頓時被手持武器的天野唯給嚇了一跳。

子彈正擊在“六條”的腳邊,將木質地板擊出一個小洞。

“我是京都電子警察署特別對策司的天野唯,前來逮捕犯人,請各位不要慌張,有序離開會場。”

人群中騷動起來,在場的大多是四五十歲向上,經歷過戰爭歲月的中年人。他們經驗豐富,沉穩、善於忍耐,但是絕不怯懦。

在那個時代屢見不鮮的情景,這時引起了他們共同的憤怒。

一位衣衫整潔,帶着股從容氣度的男人站了起來:“誰批准你行動的?你有督察部頒發的逮捕令嗎?”

天野唯看到沒有看他一眼,視線一直追逐着舞台上的六條。

“她”像是沒有注意到槍擊,沒有注意到客人的騷動,也沒有注意到突然停下的伴奏一般繼續着自己的演出。揮舞摺扇,痛打象徵著葵之上身軀的衣服,行動愈發憤怒,彷彿要化作惡靈一般,給人一種駭人的氣魄。

源先生的腦袋裡似乎只剩下眼前的“葵之上”了,他無數年來戀慕的對象,完美又純潔的女性。嫉妒着她的六條即便化作惡靈,也因為那滿腔的怒火也要回到這個世界,將她的性命一同奪去。

這個時刻,彷彿兩個人融合了一般。

對葵之上的痴迷穿越了時空,源先生與六條的形象重合在一起,原本焦躁地談話的客人們,這時也將視線投向了舞台,曾經因為彷徨而停下的伴奏也再次響起。

激動、緊張的情緒充斥着整個空間,讓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移開視線。

“六條”突然回過神,背向舞台,背對着黑洞洞的槍口。她丟棄摺扇,顫抖着脫下唐織外衣舉過頭頂,隨後奔向後場。

天野唯第一時間就想要開槍,一旁的中年男子急忙握住她的手臂:“不要!這也是演出的一部分!讓他演完!”

面無表情的天野唯,第一次讓步了。

她的視線中似乎透露出一點彷徨,彷彿看着某種不可思議的東西,握着槍的手臂垂了下來。

地謠座改變了樂曲,一位高僧打扮的演員上台念完佛號后,怨靈“六條”再次上場。

她先是彎腰微微舉起外褂,將面容遮住,行至舞台中央的時候猛然脫下外衣,露出頭臉。原本以略帶妖異的美女形象示人的六條,突然戴上了象徵著憤怒的般若面具。

化為惡靈的六條與高僧鬥法。高僧的請神咒在樂器合奏的聲音越來越響亮,各方神靈分次登場,想要勸導六條。最終,六條的怨念在佛法的蕩滌下消散,“六條”雙手緩緩舉起,彷彿在追問這一切的緣由。

在鼓聲、笛聲凄切的伴奏聲中,怨靈伏法,黯然離場。

觀眾們一同高聲呼喊起來,掌聲在這陳朴的會場內不斷迴響着。

激動地漲紅臉的中年男子回過頭,剛想對天野唯說話,卻發現她已經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