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長長的尖銳的鐘聲劃破了蒼穹,自天上往下睥睨,可見的是林立典雅的宮殿、樓宇。造型威嚴的王輦穿行過大殿前的道路,最前頭的是一頭被馴化的火龍。它從鼻頭噴吐出火球,強壯的龍足邁上紅毯,侍奉在一旁的侍者都低着頭,儘力不去看火龍擺動着的長須。

火龍搖首擺尾,前面帶隊的儀仗隊架着龍旗,樂官們則端着大號鼓起腮幫用力地吹奏着。在儀仗隊之後的是皇家衛隊、牧師以及一干臣僚。他們隨行在王輦的後頭,臉上都帶着恭謹、慎重的表情。

坐在王輦里的便是瑞加王國的國王奧伽·尤里烏斯。他七十歲有餘,花白頭髮,老虎一般的臉孔,滄桑的臉上布滿了皺紋,不過他的眼神着實威風凜凜,他剛從王輦上邁出他那隻穿着紫色長筒靴的腳,帝王之風就震懾着在場的諸位。

凡見過國王奧伽的人,沒有不被他那凜冽如寒冬的眼神所威震的,他的身材雖因蒼老而略有駝背,但可以看出在年輕時他有着一副健壯的身軀。在他的右側臉上,留着一道刀疤,那是奧伽老國王在二十多歲征戰南方諸賊的時候得到的戰功的勳章,這使他看起來尤為兇狠,且印證着他切實的功績。

他走下王輦的短階,拒絕了侍者們扶他一把。他登上天輝殿,徑直走向自己的王位,兩名侍女服侍在左右兩側,王座上擺放着他鋸齒邊的王冠。他將王冠拿起,對着平台上的鏡子端正地戴好,然後一展白袍,坐在了王座上。

些許是感到坐着不舒服,他側着身子躺在寬敞的王座上,一邊的立柱檯面上擺放着幾個瓷盤,他從瓷盤中拿起一串葡萄,從上面剝下一顆,然後塞入口中,嘴巴一撅,就將葡萄籽隨口吐出。

他壓扁了的眼眸目睹着自己的兒子、臣僚、宦官們依此入場,想起今天將要裁決的事情,他就感到心中一陣煩躁。

站在一邊的是他的二兒子西索·尤里烏斯,他是自己與皇后所生,一頭金髮,容貌俊美。常年見人彬彬有禮,對他更是順承,在自己領地事務的打理上也井井有條,經人查問,在他領地中貴族對他都讚譽有加。

而排在他後面的是三王子杜因,杜因是他和小妾生的,從小時候所有的功課都顯得非常平庸,對任何事情都涉獵一些卻不精通,他和貴族臣僚們相處得也並不好。他喜歡搗鼓自己的一些小器物,尤其喜歡木雕,他喜愛那些放不上檯面的機械裝置,時常有些瘋言瘋語,不過只要不作出拂了皇家臉面的事情,那麼對奧伽來說就是能夠忍受的。

至於缺席的大王子,奧伽念及到這個體弱多病的長子,他就感到頭疼。大王子狄盧·尤里烏斯自小生了怪病,痴肥愚鈍,所幸天性良善,在遵從了良師的教導之後能夠作為一個正常的成年人生活。可是就他那副身材,做些什麼都困難無比,理解能力更是有所欠缺,作為皇室成員來說,大王子不是適格的皇儲,也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了。

要麼將皇位傳給大王子,然後讓其他人輔佐他。要麼在二王子和三王子之間選擇一個改為新皇儲,這是需要他反覆考慮思量的重要之事,這關係著國家命途,也是他在退位去種捲心菜之前要做的最關鍵的決定。

在他們之後的,就是陪伴了他整個青年時代的得力助手,以後也會為他盡忠、鞠躬盡瘁的大宰相摩根·羅梅納。摩根頭髮經過仔細梳理,反映出他事無巨細的工作風格,他蓄着標緻的小鬍子,嘴巴緊緊地抿着,站姿筆挺,神情肅穆。他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認真、一絲不苟,是一位稍顯無趣的朋友,不過卻是一位可以放心託付任何大事的臣屬。

“摩根,聽說你艷福不淺啊,每天都有很多小姑娘寫信到你家裡去。”奧伽半開玩笑地和摩根說道,沒想到後者一副受了侮辱的樣子,氣憤地漲紅了臉,他沉默了一會才悶悶地開口回應道:“若不是內人……唉,也不至於如此。”

“不要放在心上,摩根,無論誰都會有看走眼的時候,我也不例外。至少你看走眼還有挽回的機會。”奧伽半睜着眼說道,紅毯的末端,兩個手裡握着鉤狀長柄武器的衛兵押着一個男人從外面走來。他用力地咬了一口嘴中的葡萄。

“女人么……沒有了再找就是了,這看走眼了的臣下,會給君王帶來多大的麻煩,就不得而知了。”

面前的男人蓬頭垢面,一看就是在牢中受了一段時間的折磨。男人看見奧伽,便不顧手上以及腳上所戴的鐐銬,連滾帶爬地來到他的面前,痛哭流涕地請求着他的原諒。他大聲地祈求着光耀之主的寬恕,然後腦袋重重磕在地上,一下流出血來。

奧伽不為所動,他還是那副姿態地躺在那裡,任由男人在底下竭盡全力地表示忠心以及一番熱腸。教宗保羅從右側走來了,他直起身來,接受了教宗的問好,然後讓侍從們帶教宗就坐,在裁決之後,還有其他事情要與他商議。不過目下,只好先委屈他看一場國王的精彩表演了。

年逾八十的教宗謝過國王,在他身邊還有幾位隨行的僧侶。

“罪臣安戈·烏瑞恩,經皇家衛兵搜查,在家中搜出特化咒刻弩弓二十具、魔爆矢六十四支、巫術人偶一個。另私收賄賂黃金不可計數。搜出的物品皆屬於王國一、二級違禁品。烏瑞恩藏匿違禁品一事證據確鑿,且依照違禁品性質觀之,銘古審判院有理由認為安戈·烏瑞恩具有謀逆的意圖,冒犯王權,罪不可赦,量刑當從重處理。”

銘古審判院的司務員朗聲念出案件詳細情況的報告,每念一句,安戈·烏瑞恩的頭顱就在紅毯上低下去一分,他額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不是的!我安戈·烏瑞恩忠誠於皇室,忠誠於國王,絕無謀逆反篡之心!”

“那這些東西,又作何解釋。烏瑞恩卿,你作為元老院下議院的一員,蒙國王厚愛,得到了土地和房屋的獎賞,沒想到你竟然在家中藏匿這些物品。光是巫術人偶,就足以治你的罪,凡帶有詛咒性質的物件,均不能帶入王畿範圍內,你身為議員之一,不會不清楚此事的嚴重性吧。”

摩根·羅梅納口吻嚴厲,之前在他手中經過了物件清單明細表的時候,他就明白,這樣數量的違禁品,絕不是安戈一人就能弄到手並且帶入城中的。可以說,在城內也有和他聯繫配合的人,他們竟然在國王的眼皮子底下藏匿這些威力極大的違禁裝備,其用意也就不言而喻了。

這件事還牽涉到誰?究竟是誰想將國王從王位上拉下來?

國王奧伽聽膩了安戈的苦苦爭辯,他惱恨地抽動臉龐,揮手將裝有葡萄的瓷盤拍在地上。噗通!發怒的國王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大聲呵斥着:“你還膽敢說出‘忠誠’二字,安戈·烏瑞恩,你的良心叫狗吃了,毒蛇該啃噬你的腦子,蝗蟲該貪食你的心臟,你這個滿肚子陰謀詭計的傢伙,你們想叫弓箭射穿我,只要我有幸不死,我就會把你們一個個揪出來,拿斧頭劈砍你們的腦袋,只有讓你們的頭顱插在最高的塔樓上,太陽才能把你們的邪惡焚燒殆盡!”

“……王。”安戈滿臉的眼淚,他被兩名衛兵架着一動不動地注視着國王的泄憤之舉,奧伽赤着腳走上紅毯,他的兩隻眼珠似有火焰噴出,眾人噤若寒蟬,站在一邊的二王子目光閃爍,嘴邊帶着意味深長的微笑。

“你們想要從王位上揭下我,就要接受王位上長出棘刺來刺傷你們的報應。你們想要頭頂這王冠,就等着王冠銳利的邊緣將你們的脖頸劃出血痕。我站在瑞加的頂點上注視着你們這群卑劣的野狗,你們伸着嘴巴吐着骯髒的舌頭,狹小惡毒的眼珠里構思着謀權篡位的毒計,可我不會讓你們得逞!我是瑞加的王,是王國的掌權者、庇護者!我的權力叫我守護這個王國,讓它免於戰火,免於混亂,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完美的國家不被你們這樣的蟊賊竊去。”

奧伽做完激烈的威武的發言,拂了拂潔白的長袍回到自己的王座上去了。眾人懾於他的威嚴,都大氣不敢出,生怕又激怒這位國王。

“我是被人構陷的,是班徹武夫還有……”安戈的視線快速地從二王子的身上掠過,但是想到污衊皇族的罪名,他又把嘴邊想要道出的名姓咽了下去。“全都是他們……都是他們逼我乾的!天可憐見,我的王……我只是元老院一個小小的議員,有什麼膽子進購這些東西。這些都是班徹武夫他教唆我乾的,他威逼利誘,我實在是沒辦法,您行行好,饒了我這條命罷!”

安戈的喉嚨乾渴,隱隱有燒灼的感覺,他看着眼前的火龍,這樣馴順的且體格如此,多半是暗日山脈的火炎雛龍吧。它睡眼惺忪,唯有那眼瞼之下的豎瞳,已經有了巨龍的駭人威風,它口中還在生長的獠牙,彷彿就是他現在所戴的鐐銬,銳利、不可擺脫、帶來災難。“就是他,就是他說的,他招呼了些混混,往我家的房屋投石頭,在我家人出行的時候恫嚇威脅一番,把兜里的小刀亮出來給我們看,我們沒法兒!沒人護着我,我只能遂了他的意,幫他進了這些貨,我一點沒有謀反的意思,就是暴風神借我十個神膽,我安戈·烏瑞恩也提不起刀,動不了劍啊!”

安戈聲涕俱下,大殿上忽然陷入一片寂靜,兩邊的文官武臣臉色複雜,有些人懷着同情看着這位曾經身列他們之中的議員,卻也只能面面相覷,直到摩根的聲音再次響起,大殿才重新活動起來。

“你要是說班徹。”摩根·羅梅納板著臉,不帶感情地對台階下的安戈說道。“將罪責推到他的身上,已經是不可行的了。”

“他昨晚被人發現在家中服毒自盡了。”

安戈的瞳孔一瞬間放大了,他因為重刑而顯得乾瘦的身軀戰慄着,他本想說些什麼,兩隻眼睛變得灰暗,垂下頭去。

“其他和你做交易的人也抓住了,烏瑞恩,你應該感謝王國廢除惡刑,你將被永久削奪官職和以往獲得的榮譽,你的親人將貶為奴隸,發配到其他貴族的領地,至於你本人及你的直系親屬,將流放到審判之地,終身不得赦免。”

安戈猛然抬頭,眼睛睜得老大,判決一字一句地闖入他的耳中,他忽然從地上站起來,想要掙脫衛兵的控制,鐐銬因為他的激烈舉動而錚錚作響,兩側的衛兵沒能讓他起身,他們只消一使勁,就把貧弱的安戈給按回了地上。

安戈嚶嚶哀鳴着,他怨怒的哀鳴聲傳盪在大殿上,讓聽見的人不寒而慄,奧伽無動於衷,揮手讓衛兵們將安戈架下去。

“我的王……我對您獻上我的忠誠……我的孩子們,他們沒有一點過錯啊……”

安戈被兩名衛兵扶着即將離開大殿,在離開之前,他朝着二王子西索的方向投來了怨恨的視線,“西索王子,您最好登上王位。”他在嘴邊低低地詛咒着,“即使您將來成為了新的國王,烏瑞恩的怨魂也不會放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