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留下的標記?”

尤拉的語氣有些不敢置信,問背後的女孩。

愛麗絲在尤拉馬身的後背上,抓着尤拉胸甲背帶預留的韁繩,看向遠處。

離開酒館后,她和匆匆趕來的尤拉,沿着鼴鼠鎮上空那道白線劃過的軌跡,向小鎮西方追來。

此時風雪更緊,茫茫荒原像是墜下了雪的簾幕,身外數十步就被縹緲的白色籠罩,什麼也看不清楚。

唯有在此地,天空的重雲被劈開,金色的光芒如瀑傾瀉,地上是柄長達一里巨劍攔腰斷成兩截。劍柄躺倒在地,劍尖刺入凍土,矗立在雪原上。斷口在蔚藍的天空下如春日流淌的小溪,泛着粼粼波光。

愛麗絲把火槍插在馬鞍的槍套里,翻身下馬,撿起地上散落的刀劍。輕輕拂過刀身,念動咒語:

“黎冥之神的光芒照耀萬千,一切事物的根源無所遁形……在它的使者面前,顯出原本的樣子。”

話語落下,手中長刀便化作點點砂礫,從愛麗絲的指縫間流下,落到雪中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魔法元素組成的,到時間就會消散……在雪停的時候。”

愛麗絲拍了拍手,翻身上馬,抓住韁繩。

尤拉的視線從矗立的巨劍收回,四下眺望,“其他的標記呢?我們往哪追?”

“順着地上的刀劍。”愛麗絲拔出火槍,“瑪麗安逃了。”

“我明白了。”

尤拉圍着折斷的巨劍繞了一圈,果然發現地上有一條散落刀劍指引的小路,以及大半埋入雪中,露出一點點金屬的黑色,只向遠方。

尤拉向著刀劍指引的方向狂奔而去。人馬族的矯健四蹄奔馳如風,有背後的魔導士提前釋放過抵擋寒冷的魔法,不需顧忌冷風如刀,眨眼間就跑出數里之外,那沐浴着陽光的斷劍殘骸湮沒在雪中,再也看不到了。

“愛麗絲,這次來的人和過去不一樣。倦知還先生沒事嗎?”

“沒事。”

愛麗絲輕輕拍打尤拉的後背,“倦知還很強……他是個怪物。這個世界上不會有比他更強的人。你不用擔心他,沒人能傷到他。”

“你的手在抖,話也太多了,愛麗絲。你在給自己增加勇氣,對不對?”

“……嗯。”

愛麗絲收回手,抓緊韁繩,輕聲說:“我沒想到,瑪麗安會是惡魔之子……精靈血脈,神賜能力,它們在大陸上很久都沒有消息了。我本想是要和他比試一下……沒想到,我沒想到來的會是個怪物……”

尤拉按緊頭上的帽子,不讓它被風吹走,“惡魔之子有這麼可怕?”

“可怕……極了。”

愛麗絲抓緊了韁繩,精緻的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就像最精美的瓷器多了一道裂口,讓人經不住嘆惋憐惜。

“不要回憶了,這裡不是雲之國。”

尤拉安慰背上的少女,“不管惡魔之子給你留下了怎樣的記憶,這裡還有倦知還先生。他是不會輸給任何人的……除了以後的你。”

“但願……”

“一定會的。”

尤拉沿着雪中刀劍疾馳,反手抓住愛麗絲顫抖的手。

“相信倦知還先生,相信他。畢竟他可是——”

話語被雪淹沒。

地上的刀劍漸漸沉在雪下,道路更加難行。愛麗絲和尤拉仍舊向西追尋,深入荒原,平坦的白地上除了積雪再也沒有陪伴。

……

……

等倦知還察覺到的時候,他不知道追着瑪麗安追出了幾百裡外,自己身在何處。

劍指點落襲來的飛劍,倦知還向四周看去。明明是清晨,天空陰沉得可怕,鉛雲下一片白茫茫的。

草原實在太大,大得沒有任何一個種族、國家、聯盟能夠完全將它囊括。只有風和雪才是這裡的主人。

“完蛋,我等會兒怎麼回去?”

倦知還撓了撓頭。他看着不遠處的瑪麗安,因為自己停下腳步,瑪麗安也不逃跑了。站在風雪中獃獃地看着他。

“喂,喂!”

倦知還舉起手,朝瑪麗安大喊:“姑娘啊,你有什麼難處,我們找個能烤火的酒吧好好聊聊。我還能掐會算,等會兒你把你生辰八字講一講,我算算我們有沒有緣分好不好。你看我不說英俊瀟洒,貌比蒼君;但也說得上風度翩翩。要不咱倆深入了解了解,你看怎麼樣啊?”

他嘗試着靠近了一些,瑪麗安沒有動,這才大步踏上去。路上又從雪地中刺出刀劍,被倦知還隨手拍落。

“我們這麼打沒意思,打不過我的。”

瑪麗安手裡拿着一柄細長的直刀,和一柄刺劍。

倦知還走到她身邊,瑪麗安一刀劈下,他伸指夾住刀鋒。

“墓地破壞。”

“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我猜,你是不會一般人的說話方式,對吧。”

倦知還空着的手指向雪地,“我猜你能聽懂我在說什麼的。要是不能說你要來殺我的原因,那就用劍在雪地上寫下來。行不行?你要是能做到就點點頭。”

瑪麗安雖然依舊看不出表情,但輕輕點頭,左手刺劍在雪地上點畫。

倦知還瞭然,向地上看去——

鏗。

一時刀劍出鋒。

驟然。墜落的雪中,有數道身影和刀劍一齊浮現。

就在倦知還低頭的一瞬間,白雪中分出一柄銀色的短刀,直刺他的咽喉。而背後又有數不清的刀劍,四面八方一同斬落。

而在稍遠一些的地方,數個身形忽然從雪中站起,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吟唱魔咒。數個匯聚龐大魔法元素的魔法只是眨眼間便吟唱完成。

距離最近的那人,手中拿着一柄纏繞着雷電的巨錘,錘柄足有一丈,鎚頭如車輪大小,握持巨錘的人影似乎不過十歲,彷彿是巨錘上的吊墜,看上去滑稽可笑。

只是,雪中斬落的刀劍碰到巨錘上流出的一縷電光就化作齏粉。其中蘊含的力量,一點都不可笑。

倦知還的身影消失在斬落的刀劍中。餘下的魔法不管瑪麗安近在咫尺,噴射的火焰清空積雪,凍硬的土地尚未化開就被燒得焦黑,隨即無數粗如房梁的冰錐刺下,將瑪麗安和倦知還站立的地方擠得透不出一絲空隙。

“去死!”

最後一擊。

小小的身影揮舞巨大的鐵鎚,砸在火焰肆虐后的冰錐墳墓之上。

陰沉的視界被刺眼的白光塞滿,轟隆聲震耳欲聾。

白光與硝煙散去后,天上雲層破了一個洞,露出湛湛藍天;地上的白雪不見,只有一個黑色的燒焦的洞穴飄出縷縷塵煙,被寒風吹散。

“那個敗類真是個廢物。”

提着巨錘的矮小身影晃了晃腦袋,摘下兜帽,露出一張可愛小巧的女童臉龐。可臉上厭惡的表情,以及說出的話語很快便讓這份可愛不翼而飛。

“廢物,連鼴鼠鎮的治安官都殺不了,要我來動手。”

面龐稚嫩的女童往雪地里啐了一口,扔下鎚子,沖身後的人叫到:“你們幾個,來把這地方填平,不要讓人看出來這裡死過人!那邊那個誰,三號!去把那個敗類的弟弟殺了。他沒用了,也是罪有應得!帶遠一點兒殺,讓他死的遠點,別污了我的眼睛!”

女童拍了拍手,臉上厭惡的神色還未褪去,看到身後的影子沒有動作,正想再罵,卻冷不防聽到一陣笑聲。

“你們就這麼自信,能把我殺了?”

女童一下變了臉色,伸手要去抓身邊的巨錘,忽見白衣翩至,輕輕一拂,重逾千斤的巨錘竟然騰空而起,飛出千步之外,轉眼消失在厚重的雪幕中。

“哈。”

倦知還一聲輕笑,拍了拍發愣的女童的腦袋,不去管她,踏步走向攻來的黑衣人影。

當先兩人,一人舉盾,握着沾染光明氣息的長劍衝來。一人舉起火槍,對着倦知還扣動扳機。

光劍斬落,子彈射出。

“日升青瓦,流照天涯——”

倦知還的出手比子彈更快,比光劍斬落更快。手刀斜斜一劃,子彈與光明的氣息同時崩碎,未盡的招式將兩個身影斬飛,血液從黑衣劃破后露出的精銳盔甲下噴出,落在雪地,升騰熱氣。

“——雲似兩山相倚,慣看雪月風花。”

一言一出手。一句一踏步。

剩下的黑影。高速的魔咒吟唱太過費神,只能使用一次,同伴沒來得及給他爭取吟唱魔咒的時間,倦知還已經到了他的身前。

他牙根一咬,根本不擅長近戰的魔法師舉起最後手段的魔法劍,閃爍出熾熱的火光,砍向來人。

“數流沙,逐晚霞——”

倦知還劍指輕點。

火光熾白、有着上千度熱度的魔法劍被他一指戳斷,隨即點在黑影的頭上。黑影彷彿被鐵鎚迎頭擊中,“噌”地被擊飛倒地,生死不知。

“——楚丘堂前燕子,倦飛還去誰家?”

吟唱已畢,白色的斗篷不再隨風搖動。

不過眨眼間,剛剛暴起殺人的黑影們只剩下女童一人站立。

倦知還在不遠處輕輕拍打鬥篷,纖塵不染,毫髮無傷。

他抬起頭看着女童那種僵硬的可愛的小圓臉,笑道:“你們知道自己要殺的是誰嗎?”

女童看得呆住了。她想不明白,為什麼這個男人能從火焰與冰錐的囚籠中脫身,自己的精靈遺物會殺不了他。過去有數不清的魔法師、甚至大魔法師葬身在他們的圍殺中,被盯上的從無生還。錘擊之下,屍骨難存。

女孩的腦子一團漿糊,下意識回答:

“是……倦知還?”

“是‘刀劍驚塵’倦知還。”

倦知還嘆了口氣:“連我在教皇國那邊挂號的稱號都不清楚。你們可真是教廷之恥,活該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