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劍驚塵”倦知還。

聽到這個在懲戒廳里,紅衣主教咬牙切齒,帶着憤恨的語氣念出的名字。女童終於想起眼前的人是何等可怕,渾身止不住哆嗦起來。

自從魔王被初代教皇擊殺,黎冥教廷建立以來,至今一千六百七十五年中,能帶有稱號,名列懲戒廳通緝名單中的人,也不過五十七人。

在近百年內,更是只有兩人,能帶着稱號掛在懲戒廳的嘆息牆頂端,供黎冥教廷的捕獵部隊日夜瞻仰。

一人是黎冥教廷如今最大的敵人,草原聯盟執政,蘇諾城的主人。“穿刺公”奧布萊恩.尤利西斯。

一人就在眼前。

來自東方的不信者,“刀劍驚塵”倦知還。

女童汗毛倒豎,原本她每天抬頭看這個名字,覺得這個人名字太短,不像是什麼有本事的傢伙。渾然忘了紅衣神父在上課時給自己講過的、倦知還做過的那些事迹。

一人踏過數萬里滄海,第二紀元唯一一個以凡人之軀,從炎之陸來到塔納托斯大陸的人。

僅此一項,就足證倦知還的修為邁等超倫。

更別提懲戒廳日夜研習的,他來到塔納托斯大陸第一年的那些戰績。

踏上塔納托斯大陸第一戰,執精靈遺物的刀劍,擊破有着大魔法師坐鎮,橫行塔納托斯大陸近百年,草原聯盟追擊數次都成功脫逃的傳奇奴船“海妖號”。船上上百門火炮,兩門魔法炮連帶着巨大的船體被他一劍擊碎,大魔法師,以及其餘魔法師、魔導士被他一刀殲滅。

前後不到數分鐘,抓捕草原上人類以及亞人奴隸數以萬計的“海妖號”就徹底消失,徒留傳說。

再之後。倦知還從海濱西進,踏入塔納托斯大陸中部草原,和上萬草原匪盜鏖戰三月,轉戰數千里,打穿了草原。

只一戰,匪盜損失大半,打出了此後草原聯盟兩年的和平。

第三戰。倦知還在消滅匪之後,不知道發了什麼瘋,忽然來到教廷。此時他的刀劍不知所蹤,徒手擊穿宗教皇國耶佳德首都,聖城貝拉耶德第二紀元以來無人攻破的魔法結界,闖入神諭廳。

教皇持神諭權杖和他一戰,不分勝敗;倦知還毀掉懲戒廳數份文件,從容離開。

第二紀元到現在已經過去六百多年,只有倦知還一人闖入過教廷深處。每一個黎冥神教的虔誠信徒提起此事,無不是咬牙切齒,恨不得將褻瀆黎冥之神的倦知還生吞活剝。

但這世上就是有一種人,儘管你與他為敵,雙方仇深似海。但他做出的事,一身絕倫的風采,又不得不讓你心生敬佩,高山仰止。

女童已經記不清多少次紅衣主教在罵完倦知還后,又忍不住喟嘆。說那一日,他在倦知還進入教廷時親眼所見的囂狂姿態,舒掌為刀,並指作劍,白衣勝雪翩然而至,驚塵七式橫掃教廷,是何等的風流無雙。

雖說當時的懲戒廳精英盡出,去圍殺“穿刺公”,但十六位紅衣主教仍留有一半。可即便他們齊上,也敵不過倦知還的微微一笑,手刀斜出,劍指無前。偏偏他不肯將人殺傷,只是敲暈過去,然後用東方的毛筆在臉上寫下“不過如此”,就扔到一邊。

那一天,包括七位紅衣主教在內,臉上被寫下墨字的神職人員有七百九十二人。

懲戒廳在圍殺“穿刺公”一役中損失慘重,幾乎全滅。像女童這樣的成員,都是近年來替補進入的懲戒廳,並不了解倦知還是何等無敵姿態,又做下了何種“功績”。

只是,她每次問起那位不苟言笑,訓練懲戒廳成員如同魔鬼一般嚴厲的紅衣主教,“倦知還和主教大人您相比,誰勝誰負”的時候,這位紅衣主教如同鋼鐵般堅硬的臉龐,總會有一絲鬆動,流露出得意之色,說道:

“倦知還到底不如我。當初那麼多人被他打倒,在臉上寫字,就我一人安然無恙。可不是他跑不過我么!”

這在女童聽來已經是莫大的羞辱,絕無法像紅衣主教那樣與有榮焉。

但如今,親眼見識到了倦知還面對一連串的伏擊,仍是風輕雲淡,談笑間破解伏殺。精靈遺物,神賜能力,在他面前都是笑話。動動手指就能把女童打成肉泥。

女童感覺自己的雙腿越來越不受控制,還有點點濕潤的涼意,從自己的大腿內側,順着尾椎,從脊柱一路上爬,傳遍全身,刺入骨髓。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不要殺我……”

女童哀求的淚水剛出眼眶,就被風吹走。但那雙淚水盈盈的渾圓眼眸,看上去真是楚楚可憐。

倦知還攏了攏斗篷,笑道:“驚塵七式不殺無辜之人。你覺得自己該死嗎?”

“我——”

倦知還不等她說完,就自顧自的喃喃道:“若從這場伏殺來說,為了剷除後患,你是該死的。”

話音剛落。

就在女童因為他這句話,心裡被絕望塞滿的時候,風雪中忽然又有人說話。

“先生請慢殺人。”

“哦?”

倦知還好像早料到了有人要來。他不去看女童亮起來的眼睛,對風雪的簾幕笑道:

“怎麼,打了小的,出來大的,接下來是不是還要來兩個老東西跟我過過手?我不介意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我絕無此意。”

一個挺拔的身影從雪幕中走了出來。

來人一頭金色捲髮,容貌俊美,一隻眼睛被白色眼罩覆蓋,另一隻眼睛如同璀璨的藍色寶石,光明無暇。他身着白衣,與倦知還看上去有幾分相似,只是更偏向於塔納托斯大陸貴族的優雅。

來人對倦知還躬身行禮。即便風生緊惡,也掩不住他如黃鸝清鳴的悅耳話語,撩動人心。

“倦知還先生,既然您已經看出了我們的來歷,這場圍殺我們不做任何辯解。只是看在帕莉.伊芙琳小姐的面子上,饒過那位女孩的性命。”

倦知還一挑眉毛,“我沒聽說過伊芙琳小姐和教廷有什麼關係。”

來人仍低着頭:“是她和我有些私人的關係,她欠我人情。”

“原來如此。”

倦知還點點頭,“我放過一條性命,你和她的人情一筆勾銷。這很划算。”

來人直起身,露出了笑意:“感謝您的通情達理,請讓我帶着女孩離開吧。”

“不急。”

倦知還饒有興趣地盯着來人,“你是讓我饒過一條性命,可這裡有五個人。地上躺着的三個,這個女孩,還有你。我知道你在一邊看了很久,這場伏殺多半也有你的策劃。現在想跑?沒那麼容易。”

來人臉色驟變。他看到倦知還的劍指指向自己,手刀落在女童的肩膀上,輕笑道:

“做出選擇吧。你是希望我饒過你的性命,還是這個小女孩,或是那三個傢伙中的一個人的性命?”

女孩剛剛浮現希望的臉龐,一下面如土色,她驚恐地看着來人,哆嗦得連話都說不完整:

“救救……救救我……救救我啊……”

來人的笑容僵在臉上,兩條秀氣的眉毛擰到一起。他看了看女孩,又看了看倦知還,臉色逐漸陰沉下來。

倦知還不以為意,又說:“我數十聲。你不決定,我就當你的人情作廢,該出手我就出手了。十——”

“請您稍等——”

“一!”

來人的身影瞬間消失在大雪之中。

“誒喲誒喲,這跑得真有紅衣主教的風範。他不會是你們懲戒廳的繼承人吧?跑路都這麼熟練。”

倦知還把手收回斗篷下,向遠處招了招手,喊道:

“瑪麗安小姐,可以出來了!”

頭髮火紅的少女從雪幕中漸漸浮現出身影。

之前在女童帶人伏殺的時候,倦知還抓住瑪麗安,把她帶離了攻擊範圍。用術法封住了瑪麗安體內對魔法元素的感應,讓她無法使用神賜能力之後,倦知還才把她扔到一邊,回來解決教廷的人。

此時,瑪麗安提着一柄十字劍,看着倦知還的方向。

“血沫飛……”

“不用打了,他們老大都跑了。”

倦知還兩手搭在女童的肩膀上,看着她燃燒殆盡后的灰粉一樣的臉色,柔聲道:

“小姑娘啊,現在你老大把你丟下不要,一個人跑啦,你有什麼感想啊?不着急着說,誒你先把眼淚擦擦……姑娘、姑娘你別哭啊。喂,你這樣不是搞得我窮凶極惡,明明是你們來殺我啊……喂,喂,大爺,大爺你別哭了。祖宗,祖宗!我的小祖宗啊,你別哭行不行!”

“別殺我……嗚……求求你……不要殺我……嗚嗚……求求你……”

女童的淚水止不住地落下,在雪地上滴出坑坑點點。

倦知還束手無策,撓了撓頭,有些惱火地說:“我閑着沒事殺人幹嘛。你沒看到地上三個都還在喘氣嗎?”

“……啊?”

女童淚眼婆娑地抬起頭來,“你……你不殺……不殺我?”

“你還小,雖然殺人有罪,但我還沒死,就還沒那麼過分。真正罪大惡極的,應該是把你培養成殺手的人。”

倦知還嘆了口氣,望向那個白衣人離開的方向,“那傢伙倒是跑得快。要不是帕莉小姐的恩情,我會把他當場格殺。他在想什麼我一清二楚,無非是那件精靈遺物選擇了你作為主人,捨不得失去這麼好的一個工具罷了。哼……下次再見,他沒這麼好的運氣了。”

“差點忘了,教廷那個神賜力量,我還沒給你們解除來着。”

倦知還劍指向著瑪麗安,女童,還有地上的黑衣人連點幾次。女童一下抱住腦袋,趴在地上,尖叫起來。

“不要殺我!求求你不要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