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了霧的林間能見度非常低,又是深夜的緣故,就算擰亮了手電筒也只能照亮自己腳邊的路面,外加地上多是枯枝敗葉和腐土灌木,沒什麼在這樣的地形里行軍更為自討苦吃的了。

凌述泉轉過身,看到身後剛被自己穿破的迷霧又很快地填補了起來,他像是被困在了一座陰暗的小屋之中,上下左右前後都是一層灰濛濛的霧氣。

凌述泉開始心跳加速,朝着身後快速地晃動着手裡的手電筒。

很快他的舉動就換回來齊明淵的一聲抱怨:“你想照瞎我嗎?”

凌述泉這才鬆了口氣,確認大明還在邊上就行,他也就能放心下來。

齊明淵穿過了霧氣走到凌述泉的邊上,在他的身後又是拓出兩道人影,從霧氣和夜色的結合處之中走出來,是小陳和小於。

“都到了?繼續走。”齊明淵低低地說。

好在他們一路上都沒有丟失目標,教堂方向打來的強光穿透了迷霧,就和海上航行時遇見燈塔一般醒目。凌述泉他們堅定不移地朝着教堂的方向前進,相信B班班長帶領的幽靈部隊已經快到廢墟地帶了。

正想着,前方就傳來了零星的槍聲,聽起來像是輕機槍的槍聲,而男生這邊並沒有人帶這種型號的槍械,所以應該是女生那邊開的槍。

難道她們已經發現了幽靈部隊?這說明可能前線已經和敵方交上火了。

又是幾點槍響,非常稀疏,不像是交火,更像是試探。

“女生那邊已經開始戒備我們的突襲了,”齊明淵壓低聲音說,“這說明她們在得知自己這邊是最終安全區后就預料到了我們會殊死一搏,時不時地往我們會進攻的路線上掃幾槍,看看會不會驚出什麼動靜。”

“B班班長的意圖都被看穿了啊。”凌述泉也下意識地小聲說話。

“這倒是說明一件事……紀冰清一定就在教堂。這很像她會下達的指令。”

“你倒是蠻了解她的嘛,大明?”凌述泉意味深長地說。

“我只是對會給我添麻煩的人印象深刻。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從這裡左轉,我們要走另一條路線了。”

齊明淵拿出地圖,邊上的小於一直負責用手電給他照明,他們只能憑藉海島地圖上的大致地形來判斷他們的行進方向。這就相當於用中國地圖找從家裡出來到隔壁街區便利店的路——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倒是小陳忽然喊了一聲:“看到房區了!”

凌述泉被嚇了一跳,趕緊沖他:“噓——噓——”

小陳自知自己過於高調,趕緊捂住了嘴。

齊明淵走到最前面,他們一路過來,地勢也在逐漸抬升,霧氣的影響大大減少,夜色籠罩之下,露出了幾棟形狀不完整的殘破房屋的輪廓來。

“看來已經到廢墟了,準備行動。”齊明淵招了招手,凌述泉和小陳小於跟着他一路小跑着往前走。

他們貓着腰快速接近房區,藏在一堵低矮的圍牆外側,只要稍微一抬頭,就能看到不遠處那座高聳的教堂尖塔,明亮恢弘。而在教堂外圍的幾棟建築內,幾道手電的光像是探照燈般來來回回,女生連內部都已經開始警戒起來了。

“我們已經到側翼了,但再往前走就會被發現,該怎麼辦?”小於問。

“那就到了該賣隊友的時候了!”齊明淵大義凜然,從身上摸出了幾顆罐子一樣的玩意。

“這是什麼?”

“閃光彈,我改造了一下,把裡面的鎂條單獨取出來,點燃後會發出刺目且持久的高亮白光。”齊明淵把閃光彈交給凌述泉,“待會你就往教堂正對的叢林里丟,我去……”

凌述泉趕緊拉住轉身就走的齊明淵:“你去什麼你去?這玩意我又不會用,難道不該你來嗎?”

“我還有更重要的事……”齊明淵推託道。

“我看你是想臨陣脫逃吧!”

“我是這樣的人嗎?”齊明淵一本正經地問。

“你就是好嗎!”凌述泉毫不客氣地戳穿了他。

齊明淵無奈地攤開手:“好吧被你發現了,不過我這次真不是要跑,我去要做第二手準備的,”他轉向小陳小於,“有沒有鏟子?”

小陳和小於對視了一眼,很顯然他們根本不知道齊明淵打算做什麼,同時搖了搖頭:“我們身上只帶了武器。”

“武器就武器吧,帶尖的帶刺的都行。”

小陳猶豫了一會,從背包里摸出一件冒着寒光的尖刺說:“島上只會刷新槍械和其他遠程武器,你要的刀子沒有,只有這種隨着槍體附帶的掛載刺刀。”

小於則是掏出了一把鐮刀:“從島上的一座民房裡收集來的。”

齊明淵接過刺刀和鐮刀,感嘆道:“都不是趁手的傢伙啊,但也比沒有好。”

“你拿着這些要做什麼?”凌述泉也看糊塗了。

“挖土。”

“我沒聽錯吧?戰爭時期你跑到敵人的大本營里來當園丁?你是在挖土還是在挖墓?”

“挖土,”齊明淵強調了一遍,“當然如果失敗了的話,就等於給自己挖墓了,一舉兩得,你說我要不要挖大一點到時候你們三個也能塞得下?”

齊明淵又開始無厘頭了,他這個人的最大特點就是思維非常跳脫,換了一般人根本別想跟上他,就連多年的好友凌述泉也只能勉強懂一點而已。

齊明淵正要走,凌述泉又喊住他:“你還沒告訴我,這閃光彈怎麼用呢!”

齊明淵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看着他:“白水啊,你連賣隊友都不會的嗎?”

“別把這麼有損道德的事情說得那麼理所當然!”

“戰爭上,再不合理的事也能變得充滿正義。”齊明淵念叨了一句,走過來,搭着凌述泉的肩膀指着另一處的叢林說:“我們的大部隊在那裡。”

“我知道……”

“瞄準那個方向,左腳往前跨,半蹲,右腳直立,沉肩,左手平伸用以平衡和校正姿勢,右手握拳,用腰身旋轉和手臂肌肉的力量,旋身,投擲,就這麼簡單!”

凌述泉沉默了一會,暴跳如雷:“我問的不是丟東西的流程啊混蛋!你把我當白痴了么?我是說為什麼要這麼做!”

“哦,你早說啊。”齊明淵這才恍然,“是這樣的,女生這邊偶爾會對叢林開幾槍以作試探對不對?如果沒打到人的話,就會再間隔一段時間開槍,但如果打到人了呢?”

“打到人……一聲慘叫?”

“子彈會直接扣除生命值,戰場規則里寫明痛感被大大削減了,不一定會有慘叫聲。”

“那是什麼?”

“白光啊笨蛋!打中人了就會造成淘汰,一旦有人被淘汰就會有白光降臨,而如果女生看到自己掃過的叢林里冒出白光,傻子也知道那裡藏着人吧?肯定會以更加密集的火力招呼過去。”

小於頓時茅塞頓開:“所以……你丟閃光彈的目的是形成一個假的‘淘汰白光’,好讓女生誤以為那邊有人,把注意力都轉移過去!”

“不。”齊明淵卻否認了。

“啊?”小於一愣,沒想到自己還是錯了。

“不是誤以為那邊有人,那邊真的有人。你忘了我們的大部隊了嗎?把閃光彈往他們那個方向丟,讓他們和女生打起來,牽扯住主要火力。”

小於聲音都在抖:“你是打算真的犧牲掉自己的隊友?”

“不然呢?你以為我剛才說的話都是鬧着玩的?反正他們這樣衝上去也只是白白送命,還不如做點有意義的事,為我們爭取時間。”

小陳冷不丁地說:“你可真夠殘忍的!”

“戰爭上指揮戰爭的將軍從不需要仁慈,仁慈只會讓敵人有更多的機會把劍捅進自己的心臟!這下你們明白了?B班班長不讓我當指揮是正確的,你們以後也要當心,到了戰場上可千萬不要遇到我呢!”

小陳和小於不再說話,更多還是對齊明淵這人的恐懼。

為什麼一個人可以毫不猶豫地出賣自己的隊友?他難道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嗎?如果這不是一場模擬戰爭而是真正的戰爭呢?他也能像這樣“草菅人命”?

齊明淵懶得管他們心裡在想什麼,扛着刺刀和鐮刀就往外走:“我走了,接下來交給你們,等機槍掃過之後就丟閃光彈,到時候行動就正式開始。”

齊明淵走後,凌述泉握着閃光彈貼着牆壁行走,他的投擲力不強,需要再靠近一點才能準確地把閃光彈丟進叢林里。

小陳和小於在原地猶豫了一會,才跟着凌述泉往前,比起齊明淵,他們覺得凌述泉簡直善良如天使!

“那個……齊、齊明淵……他是你的朋友吧?”小陳試探着問,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

“嗯?是啊。”凌述泉心不在焉地答道,他一邊要注意女生這邊的探照燈,一邊還在計算機槍掃射的頻率,對於小於小陳的心理活動,反倒沒有注意太多。

“他以前……也是這樣的人嗎?”

“什麼樣的人?”凌述泉反問道。

“就這麼……這麼冷酷無情……”小陳的措辭都變得小心翼翼。

“噗哧”,凌述泉忍不住笑出了聲:“他呀?你多了解他一點就知道了,他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說的不在乎,心裡比誰都要在意。”

小陳小於面面相覷,無論如何他們都無法把剛才的齊明淵和“豆腐心”聯繫在一起,那哪裡是豆腐心啊?這明明是鐵石心腸!

凌述泉走到一座類似倉庫的圓形拱頂建築面前,這座建築似乎是被什麼炮彈轟炸過,頂部露出了巨大的豁口,燒焦的鋁製鐵架和裸露的鋼筋比黑夜還要漆黑。

他算準了差不多的距離,這個時候正好來自於教堂頂上的輕機槍又響了起來,凌述泉抬頭,輕機槍就架在教堂頂端的十字架處,那個位置可謂是是一覽無餘。

齊明淵給他的任務是在機槍掃過的叢林里點起假裝的“淘汰白光”,凌述泉掐着時間點,拉開了閃光彈的連環,正準備丟出來,一道灼熱的溫度瞬間如洪水般漫過他的手掌。

凌述泉嚇了一跳,手裡一松,冒着白煙的閃光彈落在腳下,大量的光與熱正從其中釋放出來。

“笨蛋!”小於暗呼一聲,哪有人把閃光彈丟腳下的?他趕緊上前補救,想上前用手撿起來但覺得時間可能不夠,乾脆一腳踢出,把閃光彈踢進了叢林里。

“好球!”凌述泉喝了聲彩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那顆閃光彈剛入叢林就瞬間爆炸,發出的白光讓凌述泉他們都大吃一驚,那根本不是什麼人被淘汰了,那是太陽換了個位置提前升起!

“你搞什麼呢?”小陳回過神來斥責道。

“我怎麼知道這閃光彈引信這麼短,我才剛拉開一秒鐘就開始發燙!”

“我記得剛才他好像是說裡面放的都是鎂條?那玩意燃點低,如果沒有其他成分的阻隔,的確會造成快速放熱燃燒的現象。”小於解釋說。

“喔!不愧是學霸班的!話說剛才那一腳真是漂亮!”凌述泉毫不吝嗇讚美之情。

“咳咳……我初中的時候是校足球隊的。”小于謙虛地說。

“又是學霸又是健將,我們這次真的有希望了!”

“我覺得你說這話的時候應該看看頭頂上……”小陳忽然說道。

“頭頂?”凌述泉一怔。。

像是一台反應遲緩的老舊機器,他緩慢地抬起頭。在廢墟之上佇立着教堂的高塔,在夜空之下是一幕閃亮的鐘樓,而在廢墟和夜空中間,是一挺銀白色的“阿爾蒂馬克斯100式”輕機槍,槍口正對準他們。

凌述泉心裡咯噔一聲,“怎麼會……”

“可能是剛才丟閃光彈的時候動靜太大被她們發現了!”小陳過來撲倒了凌述泉,隨後一連串的子彈打在他們身後的矮牆上,碎石四處飛濺,留下成排整齊的彈孔。

“快!快躲起來!”

小於彎着腰,沿着廢墟的幾棟小型建築奔跑起來,小陳拉着凌述泉也準備跑,但看到一小隊女生從教堂里衝出來,全副武裝地朝着他們所在的倉庫跑過來。

顯然是架着輕機槍的女生通知了突擊隊,現在她們都要來抓他們了!

情急之下,小陳顧不上跟着小於,帶着凌述泉拐過了彎,朝着另外一個方向跑去。

突擊隊很快就覺察到他們的動作,大喊一聲就追了過來,子彈嗖嗖地從凌述泉的耳邊穿過,嚇得他身上汗毛炸起。

因為戰場規則的限制,子彈不會打到人身上,只會扣除對應的生命值。但這種一直從身邊穿過的子彈才最為嚇人,它不會直接淘汰誰,但會讓人的精神緊繃,直到崩潰。

這感覺就更凌遲一樣,下刀時避開身體要害,幾百刀不足以斃命,受害者苦不堪言,生不如死,此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能來個痛快。

小陳帶着凌述泉從廢墟敞開的一扇窗戶里翻了進去,看樣子是個普通民宅,但裡面的結構已經被破壞得差不多了。廚房的承重梁砸在了客廳的壁爐上,通向二樓的樓梯從中間斷裂,而二樓的空間其實早就砸在了一樓的卧室里。

這裡明顯是遭受過轟炸,到處都是爆炸形成的痕迹,但痕迹顯得很老,不像是新炸出來的樣子。

真是奇怪,凌述泉心想,難道在他們之前,這座島上還發生過什麼戰爭?

來不及多想,突擊隊已經追上來了,能夠看到他們槍上懸掛的戰術手電掃過蒼白或漆黑的牆壁,像是無聲無息的死神長鐮,一旦被掃到下場可能就是死。

小陳看到通向隔壁的牆也被炸穿了,小陳和凌述泉一前一後地橫向穿過一棟又一棟的房屋,像是在一條無止境的長廊上狂奔。

長廊可能沒有盡頭,但小區總歸還是有的。在抵達最後一面牆壁時,小陳停了下來,他往外面一看,是一片極為開闊的廣場,被來自東南北三個方向的探照燈集中照射,如果現在跑出去,無疑會被打成“篩子”。

突擊隊還在後面,她們的動作十分謹慎,一棟樓一棟樓地在逐步排查,女孩子的細心在這裡被發揮到了極致。如果凌述泉他們剛才想在隨便哪一棟屋子的角落裡藏起來,現在估計已經被找到了。

前有堵截,後有追兵,這場戰爭遊戲可能已經到了落幕的時刻。

但與此同時,外面又響起了一陣槍聲,不是來自於教堂之上,也不是那種試探性的簡單掃射,是突擊步槍和衝鋒槍交替射擊的交響曲,來自於教堂外的叢林里。

是大部隊那邊!

看來閃光彈起到了一個相反的作用,它並沒有把女生的注意力吸引到樹叢里,反而暴露了凌述泉他們自己。同樣的,它不是讓女生認定樹林有人,而是男生們覺得這顆閃光彈是女生們發現了他們,所以也不做掩飾,從樹叢衝出來發動最猛烈的進攻。

戰火被轉移,廣場里的探照燈三盞滅了兩盞,藉著剩餘的燈光,可以看到樓梯上有一連串的人影經過,手裡都帶着傢伙。

她們看來是去支援正面戰場了!這是個好機會!

小陳也捕捉到了良機,從樓里閃身而出,躲開剩下那盞探照燈的範圍,貼着牆壁慢慢行走。凌述泉就跟着他的身後。

這片廣場原來有一個籃球場和圍繞着噴泉的舞池,現在籃球架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籃框的玻璃碎成無數小塊,舞池有一角塌掉了,原本藉著燈光能成為美麗的水幕晚會的流水淌在地上化作了污濁的髒水,倒是滋養了從岩石縫裡長出來的荒草。

探照燈還在高處,像是月光照在荒涼的大地上。

“小陳啊……”凌述泉說。

“怎麼了?”

“小陳啊……”凌述泉只是說。

“到底怎麼了?”小陳有些不耐煩了。

“我們是不是一直在原地沒動啊?”

“怎麼可能?又不是鬼打牆,我一直在走呢!”

“可是……這地上的燈光為什麼總在我腳邊呢?”

小陳很是納悶,他回頭看了一眼,倒是眼前的景象和凌述泉說得差不多,廣場上的確有一盞探照燈,但他們沿着牆壁走了這麼久,理應把這道光遠遠甩在了身後才對,怎麼會……

小陳又確認了一遍,從他們出來的那面破牆開始。沒錯了,他們確實走了不少路,可這探照燈,為什麼總跟在他們腳邊?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盞燈也在動!

小陳和凌述泉同時望向探照燈,結果探照燈也望向了他們,最後還是凌述泉和小陳甘拜下風,用手抬在眼前,被強光刺激得眯起了眼睛。

他們的心裡都閃過了一個可怕的念頭:“糟了!被發現了!”

但那探照燈很快又移開了,一個人影從欄杆處探身出來,低聲喊道:“快來!”

是小於的聲音!

小陳和凌述泉喜出望外,兩人快步上了二樓,和小於碰面,小於把探照燈一關,附近的建築都重新陷入了黑暗之中。

跟在他們身後的突擊隊從牆壁里出來,似乎沒有在意探照燈關閉的異常,直接穿過廣場,同樣也穿過了凌述泉他們所在的高樓,朝着另一片房區跑去了。

在突擊隊徹底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之中,凌述泉這才鬆了口氣,小陳看着突擊隊離去的方向,不由得覺得奇怪:“她們走得這麼快?”

凌述泉不解:“走得快不好嗎?”

“你想想剛才她們在屋子裡搜的時候,恨不得把地板都掀起來找,現在又顯得這麼匆忙,好像……那邊發生了什麼事。”

“的確有事發生,”小於蹲在牆邊觀察外面的動靜,轉頭說,“我剛看到那裡有一道金光閃過,不知道是什麼,但看起來很異常。”

“金光?龍王出世還是大仙飛升?”凌述泉剛脫離危險,又開始忍不住說爛話了。

“不是那些,我記得金光好像代表的是……”

小於的話還沒說完,在場又出現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你每次都要像只老鼠一樣偷偷溜進來嗎?就不能像個男人一樣?”

所有人都渾身一僵,先不管來人是誰,但這聲音一聽就知道是敵人——她是個女生!

凌述泉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李嫣月,要說女生隊伍里發現有男生入侵不在第一時間對他們開槍的人,只有善良如菩薩的李同學了。但他轉念想到李同學已經……被淘汰了。

被他手裡緊握着的這把柯爾特響尾蛇左輪槍里射出的一枚子彈……帶走了。

凌述泉很快又意識到這個聲音很耳熟,像是在哪裡聽到過。

小於的反應很快,直接撲到探照燈上重新點亮光源,轉過平台把燈光打向來人的方位。但對方反應也快,在燈光照亮她身影的同時,抬手一槍把探照燈打碎了。

這身手這聲音……凌述泉終於想起來了,來人是陳竹三!那個魔鬼筋肉女!

小於還打算有動作,被陳竹三提前喝止了:“放棄吧!我戴着夜視儀,你們的動作我看得一清二楚。我手裡是一把PP-19野牛衝鋒槍,滿彈匣是64發9mm子彈,我也有這個信心一個彈匣能掃死你們三人,如果你們不信可以試試。”

威脅的意味相當濃重了。

小陳沉默一會問:“那你為什麼還不開槍?”

“我也想,但在那之前需要帶你們去一個地方。你的老朋友也在那裡。”她最後一句話是對凌述泉說的。

凌述泉手裡就一把左輪手槍,小陳小於的手裡都是步槍,在這個距離下要是交手,野牛衝鋒槍可以把他們打得找不到北,更何況他們沒有夜視鏡,只會像個瞎子一樣亂轉。

在陳竹三的槍口威脅下,凌述泉他們乖乖地妥協,他們手裡的槍械被她收走,然後用槍口頂着凌述泉的背心催着他往前走。

凌述泉一邊走一邊還在想,為什麼她不幹脆開槍淘汰他們呢?這不是一了百了嗎?

以凌述泉的腦子想不出來也很正常,他看了眼邊上的小陳小於,從他們臉上困惑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他們也沒想明白這事。

他們來到了一處草坪,草皮呈現枯黃色,更多是翻動土壤的痕迹,甚至可以看到一抹黃土裡,掩蓋着青灰色的牆磚,還插着一截傾斜的十字架。

墓地。

凌述泉走近一看,已經有不少女生在那裡集結了,都是全副武裝,和之前的突擊隊一樣。為首則是大名鼎鼎的紀會長,她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陳竹三把“嫌犯們”壓過來,而她的腳邊,是被五花大綁的齊明淵。

具體形象可以參考被強制抬出高老莊的豬八戒……

“人我帶來了。”

“嗯。”紀冰清淡淡地應了一聲。

陳竹三推着凌述泉往前,凌述泉腳下一絆,直接就跪下了,反而覺得挺舒服,只不過要仰頭看人會脖子酸。

他本來就是個逆來順受的性格,齊明淵對他的評價則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小陳和小於倒在他身邊,可能是因為覺得男兒膝下有黃金,要他們跪着是不可能的,趴着倒是還能商量商量。

“那我先過去了?”陳竹三試探着問。

紀冰清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陳竹三轉身就走,絲毫不拖泥帶水,齊明淵皺着眉頭往她離開的方向看去,但紀冰清走了幾步擋住了他的視線。

“抬起頭來。”紀冰清說。

“幹嘛?黑色的,我剛才看過了。”齊明淵無比冷靜地說。

紀冰清一愣,臉上依舊風雲不變,只是微微地側過了身,收斂了裙下風光。

“知道自己為什麼被抓嗎?”紀冰清說一種審問犯人的口氣問。

“這有什麼好說的?我在野外迷路了,不小心逛街逛到你們家後花園,被抓了我毫無怨言!”

“你是潛入失敗被我發現的。我早就知道你會這麼做。”紀冰清說出事實。

“既然知道還要您親自帶兵來抓我,我可真是榮幸啊!您不應該坐鎮主戰場那邊揮斥方遒嗎?”

“對我來說,你這邊才更像是主戰場。”

“這麼抬舉我?要不待會再喝兩盅?”齊明淵的無厘頭又開始了,什麼亂七八糟的話都能說出來,上不挨天下不着地的。

“你不用試着擾亂我的思緒,這沒用的。”紀冰清不為所動,“我就問你一個問題,像你們這樣的潛入小隊,還有幾支?”

“呵!就我們一支!”齊明淵回答得豪氣雲天。

“事到臨頭還嘴硬是嗎?看來需要用點必要措施了……”

“喂喂喂!你這人聽不聽人說話的?我說了就我們一支!”齊明淵急了。

這一點凌述泉還有在場的小於小陳可以作證,的確只有他們四人組成的這一支小隊,而且他們還是賣了大部隊的隊友才溜進來的……

“你以為規則排除除武器外的傷害機制並減弱了痛覺之後,我就想不出別的辦法了?凡是規則,總會有漏洞的,我有一種辦法可以讓你生不如死……”

“我靠你還不信了?真的就我們一隊,不信你數啊!我們這裡四個人,主戰場加起來十四人,不就是剩下所有的男生嗎?”

可能是齊明淵這個人平時的威信度就不夠,導致他這次說了真話都沒人信。

“我數過了,加上主戰場,並沒有十八人,至少少了一名男生,你敢說出他在哪裡嗎?”紀冰清氣勢凜人。

“我……”齊明淵語塞了,他不可能把尹十的位置說出來,這是他們最大的籌碼。

“你果然隱瞞了什麼。”

紀冰清轉身,兩名持槍的女生心領神會地走上前,其中一名把齊明淵壓在身下,強行攤開了他的手掌摁在枯敗的草坪上,另外一名女生從綁腿出摸出小口徑手槍來,對準他的手掌。

凌述泉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你們打算做什麼?”

紀冰清看向他,像是在說明:“在戰場規則里,不同型號的子彈以不同的速度擊打在目標身體的不同位置,會造成不同的傷害。這些你們玩遊戲的應該都知道。我之前也詢問過校長具體的數據,得出一個結論……”

砰!端着手槍的女生忽然開了一槍,子彈在齊明淵的手掌前停止前進,與此同時,齊明淵的頭頂飄起來一個鮮紅的數字:-1。

齊明淵“嘶”地吸了一口氣,手指抽搐了一下。

“才1滴血?”小陳驚道。

“對,用威力最小的手槍彈以這個距離擊發,然後打在目標指甲蓋的背面,只會損失掉1點生命值,但痛覺還是以最小值傳遞,大概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的感覺。如果我在不致死的情況下能開幾槍呢?九十九槍,你可以想象下連着被九十九隻蚊子連環咬的感覺。”

凌述泉只是簡單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就忍不住渾身打顫,雞皮疙瘩從脖頸湧向小腿。

齊明淵聽完更是面如土色,他苦着臉對小於他們說:“看到沒?這才是魔鬼!”

小於和小陳都不敢言語,之前他們覺得齊明淵是沒有感情的惡魔,但和紀冰清比起來,齊明淵充其量是地獄裡渡河的船夫!紀冰清才是地獄裡的撒旦啊!

“還不肯說嗎?那就繼續。”紀冰清下令。

“我說!我說!”齊明淵忍不住哆嗦,“還有一個是尹十!他不在主戰場!”

“大明!”凌述泉也急着吼了一句。

凌述泉的印象里齊明淵的確是個嫌麻煩的人,可不代表他是個懦夫,他怎麼就這麼把尹十給供出來了?難道戰爭真的會改變一個人嗎?

紀冰清沒有說話,一反常態地沉默,倒是齊明淵饒有興緻地盯着她看。

紀冰清重新開口:“他在哪裡?”

“不着急,”齊明淵“嘿嘿”地笑了兩聲,“我先來猜猜你為什麼急着要知道所有潛入小隊的位置吧?跟剛才那道金光有關?我沒猜錯的話,那是……一個隨機事件。”

“隨機事件?”凌述泉聽着耳熟。

“一個獎罰並存的事件,出現時間和場合全部隨機,就連內容也由擲骰子的方式來決定,數字越大懲罰越重,數字越小獎勵越高,我沒說錯吧?”

紀冰清沒有回應。

“隨機事件的出現對你們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你只能派遣人手去現場看守,並且格外警惕可能偷偷潛入進去的小隊,因為一旦有人接觸到那個隨機事件,不管最後的結果是什麼,都對你們不利。”

“咦?為什麼會對她們不利?”凌述泉忍不住問。

齊明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壓低聲音說:“拜託!我這邊剛把場面撐住,你就非要在這時拆我的台嗎?”

“啊……可我確實不懂啊……不問又憋得難受。”

“隨機事件的內容很特別,它的懲罰一般都是災難性的事件,包括地震洪水龍捲等自然災害,獎勵更是與之對應,你可以想象一下。”

凌述泉想了一下,他終於想起來了,之前沈野雪以一敵三的“幽靈化狀態”就是隨機事件的獎勵之一,而且還是其中級別較低的那種獎勵,可見隨機事件真是讓人又愛又恨。

“到了明天六點,教堂就成了僅剩的安全區,如果我們這邊有人接觸到隨機事件,會毫不猶豫地將其觸發,這就是以少敵多者的背水一戰。結果要是災難,就會降臨在教堂廢墟,也是女生這邊損失更為慘重一點,而如果是獎勵,更是能夠幫助我們扭轉局勢。”

紀冰清又露出了那種浮冰般的笑容:“你這樣的人果真不能讓人輕敵呢,在所有男生里,你的危險程度是最高的。”

“過獎過獎。”

“所以抓到你真是太好了,了結我心頭一大麻煩。我可不想浪費神器用在你的身上。”

“神器……【岡格尼爾聖槍】?果然是在你的身上。”齊明淵像是確定了什麼事。

“對,具體功能你們應該也都聽到了,在上面寫上一個人的名字,就會直接將其淘汰出局。我本來是肯定會把你的名字寫上去的,既然你已經被抓到了,就不用這麼做了。可惜神器只有鎖定的功能,沒有探尋的能力。”

“探尋?”凌述泉又聽不懂了。

“我想過一個問題,如果我把一個已經被淘汰的人名字寫在上面,神器還會被啟動嗎?答案是不能,否則可以用這個方式一個個試驗下來,就知道你們男生到底還有誰倖存着。”

“什麼意思?”凌述泉還是沒明白。

紀冰清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滿了蔑視:“你的智商和那個叫柳傑的笨蛋半斤八兩,就拿他做例子好了。我在不知道他情況的前提下寫了‘柳傑’的名字在神器上,如果神器有探尋的能力,就能讓我知道神器是否能夠正常發動。正常發動意味着他還存活,不能發動就意味着他已經被淘汰出局。但神器沒有這種功能,所以即使柳傑其實已經被淘汰了,我也沒辦法用這個方法得知他的具體狀態。”

“你主要是想用這個方式檢查我是不是還活着吧?”齊明淵看着她,語氣森然,“如果能夠成功,就把我作為第一順位抹除掉。”

“是的,結果試驗沒成功,但你卻自動送上門了,可以不動用神器除去最大威脅,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你看起來並不是很高興。”齊明淵說。

“高興該是什麼樣子?”

“起碼……笑一笑吧?”

紀冰清看了他一眼,嘴角沒有半點上揚,“我在心裡高興就行了。”

“等等……”終於消化紀冰清剛才所說的凌述泉突然說,“你是說……柳傑已經被淘汰了?怎麼會……”

“難道你還沒發覺嗎?恐怕在你們男生的大部隊里,你那些熟悉的好兄弟們都不在吧?他們應該都早早地……死了。”

紀冰清故意把“淘汰”說成了“死”,刺激着凌述泉的心理。

凌述泉臉色蒼白,其實他早就意識到的,但真正聽到這個噩耗,還是止不住地難過。

“這麼說來,我在你們女生隊伍里也沒看到沈野雪啊,這種時候她不應該是一馬當先衝殺在主戰場嗎?”齊明淵問。

“她不在這裡。”紀冰清回答非常簡單。

“少裝了,按你所說的,她應該也是……死了吧?”齊明淵以牙還牙。

紀冰清面色一變,又很快恢復成冰山的模樣:“現在是我在提問,如果你不打算說尹十的位置,痛苦還會繼續。”

紀冰清示意站在齊明淵邊上的女生繼續開槍,而齊明淵從剛才開始就被粗暴地壓在地上,他一直都是抬着頭跟紀冰清說話,就算這樣,他的氣勢也絲毫不弱於下風,甚至差點就佔據了優勢。

女生正要開槍,齊明淵突然大喊:“等一下!”

“要招了么?”

“招招招,不過在那之前,我要系個鞋帶。”齊明淵說。

紀冰清皺眉:“你又想耍什麼陰招呢?”

“怎麼能說是陰招呢?我這個人有強迫症,我剛才看到我鞋帶開了很不爽,這會影響我的思路,可能就會想不起尹十的位置。或者你們其中誰幫我系下也行?”

系鞋帶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動作,但幫別人系,就需要蹲下來,有點像是對人屈身卑勢的意味。除非關係很好的親人或情侶,一般也只有擦鞋匠會這麼做了。

沒有哪個女生願意幫忙,她們可不想在齊明淵面前蹲下幫他服務,會顯得自己低人一等。

“自己動手!別耍花招!”女生用槍指着他的腦袋,另一位壓在身上的女生也慢慢起身。

“拿手電照着,看清楚了。”紀冰清說。

幾道雪白的手電光盯着齊明淵,而齊明淵沒有動,只是苦笑一聲:“你們把我綁這麼結實,是想我在土裡扭幾下就把鞋帶繫上嗎?”

“鬆綁,只解開手部。”

繩子解開了一些,齊明淵在地面上扭動着身子,勉強站了起來,他低下身去,燈光也跟着他下移,主要都集中在他的手上,防止他有什麼小動作。

凌述泉在一邊看得既緊張又莫名,他向來都知道,齊明淵這個人以懶出名,他這樣的傢伙……從不穿有鞋帶的鞋子啊!

手電筒終於照到了齊明淵的鞋子上,立馬有女生眼尖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他沒有鞋帶!那是魔術貼!”

“對哦!我沒有鞋帶啊,”齊明淵像是才發現這件事,撓了撓頭,傻笑起來:“剛才太緊張了,我都忘了這回事。”

他一邊笑着一邊往前走了一步,女生突擊隊那邊刷刷地瞬間抬起十幾桿槍,齊齊地對準他:“別過來!後退!”

“別開槍別開槍,誤會誤會!後退是吧?我退,我退,別開槍……”

齊明淵像是被嚇到了,慢慢地往後挪步,挪着挪着紀冰清的表情突然變了,她喊了一聲:“不對!”

就在她出聲的同時,離得近的凌述泉,還有小於小陳他們,都聽到了很清脆的金屬拉環聲,這種聲音他們並不陌生,手榴彈拉開保險環的聲音就是這個!

幾乎就在一瞬間,齊明淵的腳底下白光湧現,不到一秒鐘,白光到達了刺目的強度,還在不斷地擴大和加強着。女生們紛紛抬起了手臂擋在眼前。

又一顆太陽!

他把閃光彈埋在了腳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