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強光瞬間湧入了在場所有人的視網膜,感光色素被過度分解,視神經帶着強烈的衝動刺激大腦,在眾人的眼前留下了徹底的空白。

就當大家都處於目不能視的狀態時,一道槍聲卻無比清晰地傳入耳中。

誰?誰開了槍?打中了誰?

這幾乎是每個人心中最大的疑問,就連原本躁動起來的突擊隊都突然僵在那裡不動了,她們暫時失去了視覺,正屏住呼吸用其他感官來獲取場上的信息。

這種距離開槍擊中人的概率非常高,如果被打中的話一定會產生痛覺,但目前並沒有聽到有人慘叫,所以無法判斷是誰被打中了。

凌述泉也受到了強光的波及,他就像是又回到了林間那個四面只有霧水的封閉小屋之中,只不過這一次圍繞他的是大片大片的白色。他什麼都看不到,心裡開始恐慌,忍不住高聲喊道:“大明!”

一隻手從他的頸后伸過來,捂住了他的嘴巴。凌述泉本能地顫抖了一下,直到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噓——別說話,跟我走。”

齊明淵的另一隻手拉着凌述泉,這時從邊上又有兩隻手摸索着伸過來,抓住了凌述泉的袖子和衣擺。

“你做了什麼?”是小於的聲音,應該是齊明淵找到了他,還有小陳,打算把他們一齊悄悄地帶離這個地方。

“我給我們創造了一個逃命的機會!”齊明淵的語氣里透着一股不滿,可能是覺得他一番好意還要換來小於的質疑,心裡上過意不去。

凌述泉心裡也有疑問,但沒有說出口。

質疑是很正常的,在場人除了齊明淵自己,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他會做什麼,他引爆閃光彈的時候誰也沒告訴,所以大家都在劫難逃。

倒也不是所有人……凌述泉感覺着齊明淵拉着自己往外走,腳底下是草皮被踩下的動靜,齊明淵的步伐很穩定,說明他其實看得到路,他的視覺並沒有收到影響!

“這也是你的計劃嗎,大明?”凌述泉試探着問。

“算是吧,只不過我沒想到需要提前觸發。”齊明淵邊走邊說。

從閃光彈爆發到現在差不多過去了兩分鐘,凌述泉的視力慢慢地恢復過來,他看了一眼周邊的景物,他們已經離開了草坪,現在棲身於一棟挑高很高的屋子之內。

“這裡是哪裡?”小於眯着眼睛問。

“教堂。”

“教堂?!”小陳跟着驚訝道,“那不是女生的大本營嗎?”

“對,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們的大部分兵力都在廢墟里巡邏,剩餘的狙擊手和機槍手都在教堂頂樓,我們在教堂側面的告解室,她們一般不會過來檢查的。”

凌述泉四下看看,教堂內部的裝飾十分華麗,兩人高的油畫掛滿了牆面,角落擺放着各式的雕塑,窗戶用的也是多色的彩繪玻璃,就連天花板都沒有放過,儘是些凌述泉看不懂的浮雕和紋路。

最明顯就是他們身後像轎子一樣的東西,凌述泉在電視上看到過,經常有這麼一個畫面:一名穿着黑白兩色長袍的神父坐在轎子里,和外面前來禱告的人隔了一面帘子,外面的人訴說著他的煩惱,神父藉以“真主”的名義開導他。

可惜如此奢華精美的教堂也避免不了幾處殘破,幾面玻璃碎了,天花板破了一個大洞,抖落的牆灰又灑在了紅毯上,染成了灰白的顏色。

在教堂之外,戰爭還在繼續,槍聲從未停歇。

“你做了什麼?”小於又問了一遍之前的問題。

齊明淵蹲下身去,把自己的魔術貼“鞋帶”撕開,從裡面掉出來一個金屬圓環來,那是閃光彈的拉環。

他捏着那枚拉環給小於看:“我把手槍和閃光彈提前埋在了土裡,就在我的腳下。我假裝系鞋帶的時候把拉環藏在魔術貼里,通過走路的動作就可以扯開拉環,順利觸發閃光彈。”

“剛才那一槍也是你開的?”凌述泉問。

“對,在閃光彈引爆之前我就轉過了身,然後從土裡拿出了我的槍。”

看來那道槍聲可以確定是齊明淵開的了。

“你打的是誰?”小於又問。

“擒賊先擒王,你覺得我有這機會會打誰?可惜我只有開一槍的時間,剩下還要帶你們離開那裡,否則等其他突擊隊聽到動靜過來就麻煩了。”

“所以……你淘汰了紀冰清?確定嗎?”

“確定,她的頭上跳的是‘-100’的數字,她已經被淘汰了,我確認過白光帶走了她。”齊明淵點頭。

看來是不會錯的,紀冰清已經被淘汰了,女生方最大的倚仗和她們智慧的核心已經被齊明淵處理掉了,只需要一顆子彈而已。但與此同時大家又都沉默了,彷彿淘汰了紀冰清也不足以讓他們感到輕鬆一些,氣氛還是充滿着低沉和壓抑。

這是為什麼呢?明明淘汰了一個男生們的心頭大患,為什麼沒有一絲解脫的感覺?凌述泉也在問自己這個問題,但得不到解答。

這一切……顯得未免也太輕鬆了一點。是的,輕鬆得讓人不敢接受。

“不管怎麼說,還記得第一場戰爭的1V1單挑賽嗎?她指揮女生在賽程結束后強襲男生教學樓,但她自己當時就在貴賓席坐着,就在我邊上。她看起來就是一個以大局為重,哪怕把自己放在最危險的位置上。現在她遭遇了滑鐵盧,被我得手了,就這樣。”

齊明淵坐在告解人的座位上,一臉倦意,他的肩膀手臂和腳踝處都是被繩子勒出來的紅印,在觸發閃光彈的時候他還被五花大綁着,凌述泉不知道他是如何解開那麼複雜的繩索的。

齊明淵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指着自己脖子上印記問他:“想知道?”

凌述泉點了點頭。

齊明淵瞥了一眼小陳小於,小於正在檢查教堂里有沒有槍械裝備,小陳在透過側門往外探,看有沒有巡邏隊在外面走動。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這邊。

“我以前也被綁過,綁得多了自己就會解了,久病成良醫嘛。”齊明淵說得很輕鬆,可他說出來的話卻一點也不輕鬆。

“你被綁過?我……我怎麼不知道?”凌述泉相當震驚,他可是和齊明淵從小一起長大的,這種事他怎麼會沒聽說過?

“有的,只是你不知道,就是初中的時候……”齊明淵欲言又止。

凌述泉恍然,他的確是和齊明淵共同長大的,他們人生的時光幾乎是可以重疊起來的。但唯有那麼一小段的時光,很短很短,相當於春雨過後殘留在葉片上的露珠,是凌述泉不曾窺見的,齊明淵的過去。

齊明淵的初中。

凌述泉和齊明淵在同一所學校,卻是不同班級,兩人的班級隔了一整個操場,還是最遠的對角線,兩人在學校見面的機會只有早上出門一起上學和傍晚放學一起回家。在這中間發生了什麼,在大明的教室里發生了什麼,在大明濕漉漉地提着書包從後花園里走出來的身後發生了什麼……凌述泉全都一概不知。

他試着問過,但大明從沒有說。凌述泉猜到過一些端倪,卻沒想到原來更多是他無法想象的,比如為什麼後花園的那棵歪脖子樹的樹榦上,總是掛着幾捆麻繩……

“找到槍了!”小於在高台的邊緣找到了機關,打開了暗閣,“都是AK47。”

“你念錯了,AK47突擊步槍是由蘇聯槍械設計師米哈伊爾·季莫費耶維奇·卡拉什尼科夫設計的,‘AK’是俄語的首字母縮寫,應當讀做“阿卡”,‘阿卡’47才是正確的讀法。”

齊明淵挑了挑眉,又開始他那跳脫性的發言了,一掃之前提到初中過往的低沉氛圍。

“好賣弄!”小於不滿地翻了翻白眼,齊明淵視而不見。

“你們拿槍準備做什麼?”凌述泉問。

“當然是乘勝追擊了!紀會長不在,我們再從教堂底下把上面的機槍手解決掉,大部隊就可以順利進到城內,這是我們一轉攻勢的絕好機會!”

“你們去吧。”齊明淵坐在位子上,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你不去?”凌述泉問。

“拜託!我都把她們的BOSS幹掉了,作為功臣的我不該休息一下嗎?而且我答應了尹十要趁早淘汰紀冰清,現在我也做到了,剩下的事交給別人吧。”

“不去算了,我們自己來!”小於只當是齊明淵又想偷懶,不再管他。

小於把槍遞給小陳,又拋給凌述泉,他們兩人一手拿着一把,身後還背着一把,可謂是彈藥充足,他們走到門口,看了一眼凌述泉:“你來不來?”

“我……”

“等一下。”有人突然開口。

凌述泉回頭,這句話不是齊明淵說的,但這房間內只有他們四個人,難道還有別人?

一顆白球逐漸從空無一物的空中顯露身形,彷彿它從一開始就在那裡,只不過剛剛才解除了“隱身的斗篷”。

“校長?!”在場的四人都很意外。

“先等一等,我需要對你們的武器進行改造。”校長說,青藍色的光幕像是透明的飄帶落在小陳小於還有凌述泉的身上,包裹着他們帶的“阿卡”47步槍。

“怎麼回事?為什麼要改造?”小於不解地問。

“這些槍不是我一開始設定的模擬戰爭裝備,不然我也不會藏在機關暗閣里。我需要把它們改成符合遊戲規則的裝備,否則它們射出來的是真實的子彈。”

小陳恍然:“我說怎麼這把槍拿着這麼重!原來是真槍!”

齊明淵也明白了:“這就是說,這些槍原本就是藏在這座教堂里的,和我們的模擬戰爭無關。我從一開始就懷疑了,看來這座島不單純是為了我們而準備的戰場,它很有可能是一開始就真實存在的某座島嶼!”

校長沒有回應,不置可否。

齊明淵知道再問下去校長也不會透露更多,他只好換了一個問題:“我想知道紀冰清真的被淘汰了嗎?”

“這句話不是你剛才自己說得嗎?”小陳疑惑地問。

“我想再確認一遍,因為淘汰她,比我想象中的簡單,簡單到……意料之外。”

“根據戰場規則,我無法向你們透露任何戰爭參與者的生存狀況,恕我不能回答你。”校長的小藍眼睛亮起了紅燈。

“那我換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和參與者無關,我想知道【岡格尼爾聖槍】這把神器還在這座島上嗎?”

“為什麼這麼問?”校長看着他。

“你之前也說過,神器會和第一個人與它接觸的人綁定,一旦綁定者被淘汰,神器也會消失。我這可不是問有沒有人被淘汰,很好地繞過了校長你定的規則呢!”

校長發出極具擬人化的一聲哭笑,藍眼睛又變成了橙紅色,不知道這又是代表着什麼情緒和含義。

只聽校長說:“你和紀冰清很像,都是一名很會研究規則的學生。”

校長的言下之意其實就是“齊明淵和紀冰清都是很愛利用漏洞的人”,但它沒有直接說出口。

“所以,答案是……”

紅燈。“答案是否定的,神器【岡格尼爾聖槍】已經不存在於這座孤島之上。”

凌述泉鬆了一口氣:“這能說明紀冰清是實實在在被淘汰了吧?”

“應該是的。”齊明淵也放鬆了一些,肩膀垮了下來。

“那還等什麼?趁現在擊垮她們!”小陳迫不及待地說,“校長,武器弄好了嗎?”

“可以了,已經自動替換成步槍通用彈匣,槍身重量和后坐力都調整到適用值,子彈不會對人體造成直接傷害。”

“那行,走了!”

小陳推開門,小於提着槍向著門外掃視了一圈,和小陳對視一眼后往外跑去,他們氣勢洶洶,義無反顧,像是新一代的喋血雙雄。

校長在空中轉了一個圈,說實話凌述泉並不知道哪個才是校長的正面,它本來就是一顆球的外形,無論轉到哪一面都有那兩顆小眼眼睛在盯着人看。

“還有什麼問題要問嗎?”校長問齊明淵。

“沒了。”齊明淵露出牙齒咧嘴一笑,人畜無害。

校長自行從空中又隱去了。

“大明,你真就打算在這裡獃著不走了?”凌述泉問。

“原本是這麼想的,但有件事我還放心不下。你記得我說過有隨機事件降臨在教堂後面吧?我想去那看看。”

“隨機事件……你不是說那東西對女生來說非常重要嗎?她們肯定派重兵防守在那了。”

“我就是想去看看,如果有守衛我們就離開。”

“好。”

齊明淵起身,腳崴了一下,身子猛地一晃,險些倒地。還好凌述泉就在他的邊上,立馬扶住了他。

“你怎麼了?”凌述泉關切地問。

“沒什麼……起太猛頭暈吧,低血糖的問題。”

凌述泉看到了他腳踝處被繩索勒出的淤青,還有他腳部的肌膚明顯要比身體其他部位要紅一些,貼得近還能聞到一股橡膠燒焦的味道。

是齊明淵的鞋子!該死!凌述泉早該想到的,齊明淵把閃光彈埋在自己的腳底下,那玩意爆炸的時候他自己離得最近。雖然沒有直接殺傷力,但瞬間釋放的熱量甚至可以把鞋子點燃!

這和李同學手刮到木刺不一樣,木刺不屬於戰場規定的武器裝備,不會造成傷害和痛覺,但閃光彈是在裝備範圍內的!

“大明,你還有多少血?”凌述泉認真地問。

“你問這個幹什麼?足夠用的,不必擔心。”

“告訴我!”凌述泉一反常態地強硬。

齊明淵嘆了口氣:“不到30點。”

“為什麼不治療?你這點血子彈打到手臂上都會被淘汰的!”凌述泉心急如焚,從背包里摸出了繃帶和鎮靜劑。

凌述泉正準備給齊明淵包紮,卻被他的手推開了。

“怎麼了?”

“我,我不能治療。”齊明淵面露難色。

“為什麼?”

“因為我要做一個實驗,這場模擬戰爭說是模擬的,可究竟有幾分真實?剛才你可能也發現了,這座孤島有可能是真實存在的,那我們身上的這些傷痛呢?說是用虛擬的繃帶就能恢復生命值,還能治療傷勢,聽起來很完美。但我想保持這種痛覺,等到戰爭結束回到學校里再看它還在不在。這樣就能回答我心中的一個疑問——這場模擬戰爭是只把我們的意識傳送到了這裡,還是別的什麼……”

凌述泉愣住了,他壓根沒有想這麼多,他同時也驚訝於齊明淵居然一個人默默地想了這麼多,並默默地按着自己的想法執行着。

“為了一個實驗,至於做到這地步嗎?你的腳底可能會被燙傷,說不定還會留下疤痕!”

齊明淵笑着說:“疤痕也不錯啊,我還能趁機在上面做點圖案,你覺得我要不直接在腳底點三顆痣等紫霞仙子來找我?”

凌述泉被氣樂了,隨便又無奈地笑笑:“聰明絕頂病不少!”

齊明淵也笑了。

這是他們兩個人經常會對對方說的話,從小到大他們互懟了無數次,這句話最為經典而且使用頻率最高。

凌述泉總覺得齊明淵好賣弄,有時候還會聰明反被聰明誤,於是就罵他“聰明絕頂病不少”,意思是人很聰明也很機智,就是渾身一堆臭毛病病入膏肓無葯可醫。

這句話還有上一句的,往往都是齊明淵先罵的他:“智障兒童歡樂多!”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休息了一段時間后,凌述泉扶着齊明淵出了教堂,一股濃重的硝煙味道撲鼻而來。天色隱隱發亮,安全區馬上就要收縮了,各個方向都傳來槍聲,經過一晚上的戰鬥,槍聲也只剩零星半點,想來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所剩下的人員已經不多了。

自從小陳和小於從半道里殺出,教堂頂樓的機槍手順帶着其他高樓里隱匿的狙擊手都被他們解決,男生們得以殺入廢墟之上。堡壘的攻守戰轉變成了城區的遭遇戰。

凌述泉和齊明淵按照印象朝着昨晚金光閃爍的區域走去,離着教堂不遠,還保持着綠樹紅花的裝飾,彎曲的藤蔓攀附在成排的竹架之上,但凌述泉一看發現都是假的人造植物,純粹的裝飾品。

如果不仔細看的話,還以為走到了某個靜謐安寧的高檔小區之中,這裡遠離紛爭,就連教堂那邊的槍聲聽起來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動靜。

紅磚房、小陽台、室外涼亭……每一棟建築都彰顯着昔日的美好時光……但都已不復存在。兩人繼續沿着掛滿鐵刺的圍牆行走,看到了一條渾濁不堪的河流,河流上架着一座石拱橋,橋上有一塊金色的水晶形造物。

“應該就是這個了。”齊明淵說。

兩人靠近過去,發現金水晶邊上並沒有人把守的樣子,在橋邊的草叢裡,有一面同樣具有水晶外殼的玻璃,但金光比較暗淡,更像是橋上那東西的……外殼。

“水晶已經被人打開過了。”

齊明淵貼近一看,結晶狀的金色造物之中包裹着一塊更小型的水晶殼,就處於金水晶的正中央。水晶殼裡是空的,有明顯被打開的痕迹,想來這裡面原本是裝着什麼東西,但已經被人取走了。

齊明淵熟悉這個小水晶殼的造型,因為二十面骰子的外形也是這樣子的。

“隨機事件……已經被觸發了?”凌述泉心裡一驚。

“不清楚,但我猜應該還沒有,否則戰爭就要提前結束了。應該只是被人帶走了骰子。”

“你覺得是誰帶走了?”凌述泉問。

“應該是女生她們,她們原本還在這裡防守,可能是覺得兵力銳減嚴重,把戰力聚集在這裡是一種浪費,索性把骰子帶走了。也是為了避免被男生們找到。”

“那我們來這裡也沒啥意義了,對吧?”

“是的,往回走吧。”

齊明淵剛轉過身,卻看到一隻花盆從天而降,砸在他面前的大地上,花盆應聲四分五裂,只在地面上留下了一抔黃土,還有土中間插着的一朵早就枯萎的黃花。

凌述泉警惕地端着AK47,打量着花盆砸下的方位,是二樓的陽台,兩面窗戶只剩下了一扇,僅存的這扇窗戶搖搖擺擺,花盆本來是擺在窗檯的,被窗戶打了下來。

目前看來不是人為的動作,凌述泉把槍收起來,“是風吹的吧?”

齊明淵一副見鬼的樣子轉過身:“你有感覺到風嗎?”

“不,沒有,但那是……”

“你仔細感覺下!”

凌述泉定了定神,忽然發現一個更為明顯的事實,他們腳底下的大地正在瘋狂地震動着!

“這……”

“是安全區!安全區開始收縮了!”

啪嗒一聲,二樓陽台那扇僅存的窗戶連帶着窗框也跟着掉了下來,在地上摔個粉碎,而地面居然就像是麵糰做得一般脆弱,窗框砸在地上之後連同着地面也開始裂開了,無數道裂縫像是不安的細蛇朝各個方向瘋狂地遊動着。

“快退!這裡不是H4區!我們不知不覺走到H3區了!”齊明淵喊道。

一般區域之間是有明顯的界限劃分的,但廢墟橫跨了H3和H4兩個區,稍有不注意就會走過界限,並且對此渾然不知。

凌述泉他們腳底下的地面正在裂開,高樓慢慢地傾斜再到承載不住重力的邀請后倒塌,遠處的街道看起來就像是壓路機的回放鏡頭,一點點地被卷回到地平線之下的位置,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之外。

不過倒是說明了一點,為什麼這麼就如此安靜——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裡將會成為死亡地帶!

真是好奇害死貓!早知道就不來看什麼隨機事件了!

兩人慌不擇路地逃跑,安全區開始收縮了,地圖上除了G1和H4兩個僅剩的最終安全區,其他的陸地面積將全部被深淵替代。與此同時,校長的全島通知也在此刻響起。

“現在是11月13日,戰爭紀日第四天,早上六時整。現對全島所有同學通報戰爭狀況:目前男生隊伍剩餘3人,女生隊伍剩餘5人,最後的決戰已經來臨!安全區將在一小時後進行最後一次收縮,收縮範圍為剩餘所有島上面積,屆時如果未能分出勝負,則判定最後存活人數多的一方勝利。”

齊明淵氣喘吁吁地跑過了分界線,這分界線還真不好找,一道白線藏在餐廳倒塌的廢墟里,白線把餐廳地板切成了無規則的兩塊,甚至還攀附到了桌面和櫃檯之上,像是有名的比利時和荷蘭國界線。

大陸在他們身後轟然倒塌,先是墜入海水,最後連同海水也一併扭轉起來,彷彿這海底下藏着某種超大馬力的抽水機,要連這片海一同抽干。

齊明淵心有餘悸地望着海面上的旋渦,這讓他想到了叫做“歸墟”的傳說。

相傳大海的盡頭有一個無底洞,茫茫大海幾億萬里,最後都會匯聚到歸墟然後流入其中,不曾復返。

但歸墟究竟在哪,流入歸墟的海水去了哪,如果真的有歸墟,那為什麼大海還沒有枯竭?沒有人解答。

傳說也只是傳說而已。

“你沒事吧?”齊明淵看到凌述泉仍在氣喘吁吁。

“沒事。”凌述泉驚魂未定,“真夠嚇人的!”

“的確,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安全區轉變。”

“槍聲……好像停了?”凌述泉說。

齊明淵仰起頭,確實,要說他們一來一回有什麼變化的話,唯一的區別是空氣里忽然少了某種一貫存在但現在卻消失無影無蹤的東西——槍聲。

“你剛才聽通知了嗎?男生除了你和我只剩下一個人了。”

“聽到了。”凌述泉點點頭,“我們該怎麼做?”

“先去找他,再想接下來的辦法,希望他沒有和女生們撞上就好。”

齊明淵往教堂的方向走去,凌述泉也趕緊跟上。

但齊明淵的想法還是落空了,還沒等到他們走到教堂附近,在一片小廣場就已經看到了所有剩餘的戰鬥人員。

僅剩那名男生是B班班長,他非常堅強地活到了最後,在廣場的北側踹翻了一扇鋼門橫在身前,作為自己的掩體。而其餘的女生則是在另一側倒塌的碎石雕像背後,架着槍對準他隨時可能探頭出來的位置。陳竹三也在場。

反倒是剛從側面過來的齊明淵他們沒有掩體,女生們第一眼就發現了他,槍口紛紛調轉過來……

在女生開槍之前,B班班長抬手開了一槍,解決掉一名槍手之後喊道:“愣什麼!趕緊過來!”

陳竹三沉靜地開槍,野牛衝鋒槍射速非凡,打得凌述泉和齊明淵一路鬼叫地躲避,拚死在被子彈打中之前跑進了B班班長豎起的掩體後面。

但那掩體只是一堵鋼門而已,三個人擠在一起空間就顯得不足了,一顆子彈點在凌述泉的鞋尖上。凌述泉怪叫一聲把腿縮進來,一面摸出繃帶一面抱怨:“能不能過去點?我被‘修腳’了!”

“要麼犧牲你的腳,要麼犧牲你的頭!別那麼多廢話!”B班班長喝道,他那邊的空間也不夠,半截槍杆子露在外面。

“情況怎麼樣!”齊明淵也喊。

“不怎麼樣!大部隊就剩我一個人了!現在是3打3,對面再外加一個陳竹三!”

“那就是3打5咯?你有什麼主意嗎?”齊明淵問。

“你不是很會動腦子嗎?為什麼要問我?”

“我動腦的時候沒有被人用槍指着!你這麼英勇,臨場發揮還是要看你的了!”

B班班長“嘖”了一聲,“算了,我剛才觀察過了,對面小區房二樓有一名狙擊手架着,對面掩體里還有兩名步槍手,一個在左邊的噴泉後面,另一個和陳竹三一起,是在雕塑背後。”

“先解決哪個?”凌述泉問。

“不是先解決哪個!沒看到她們把我們架死了嗎?只要一有動作就會被集火,所以我們必須一起行動,同時開槍。”

“不能扔雷嗎?”

“早丟光了。她們估計也一樣,否則也不會在這裡卡死了。”

“我先跟你說,我的槍法可不好,超過3米就打不中人的。”齊明淵率先坦白。

“那你可真棒呢!”B班班長忍不住譏諷了一句。

“不客氣。”齊明淵當做是誇獎接納了。

“切!槍法不好你就去干擾狙擊手!不用打中她,朝她那個方向開槍,讓她不能精確瞄準就行,我和你的小弟打正面的步槍手。”

“我不是誰的小弟……”凌述泉擺擺手,宣布自己的主權獨立。

“那你當大哥,陳竹三交給你解決。”B班班長順水推舟把槍遞給他。

“大哥!大哥你說什麼呢?我開玩笑的!”凌述泉立刻認慫。

B班班長連嘲諷的表情都懶得做了,“看到那輛廢車沒有?待會我說行動,就一起衝出去邊開槍邊往那輛車後面跑。”

“看到了。”凌述泉重重地點頭。

“行動!”B班班長大喝一聲。

齊明淵把胳膊伸出了掩體,對準二樓狙擊手出來的牆角連續開槍,他可以看到那裡的護欄上架着一把狙擊步槍,但看不到人,不過也無所謂,他的任務是不讓狙擊手有瞄準的機會。

凌述泉和B班班長閃身出去,朝着對方的掩體連續開槍,凌述泉的子彈在掩體和牆壁上來來回回,唯獨沒有打中任何人,反倒是女生們的反擊乾脆利落,打中了他的肩膀。

“啊!”凌述泉哀鳴一聲,捂着肩膀跌在地上,又往前爬了幾步,到了廢車後面。

“看你的了大哥!”凌述泉豎起大拇指。

“真沒用!”B班班長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沒想到凌述泉連第一梭子都躲不過,他只能自己管自己的了,很幸運地,他又解決掉了一名步槍手。

齊明淵在鋼門的掩體後面忽然說:“不對勁啊!”

B班班長一個滑鏟到了廢車後面,回頭問:“怎麼了?”

“那個狙擊手……從剛才開始就沒探過頭,連我換彈匣的間隙也沒有。”

“嗯?”B班班長疑惑道。

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一名女生從掩體後面跑出來,慌慌張張地往二樓的樓梯跑去,看樣子是準備上樓。

B班班長開槍淘汰了她,露出了恍然的表情:“看來是狙擊手不小心被流彈打中已經淘汰了,這傢伙想去替她……可惜啊可惜……妙哉妙哉!”

凌述泉很想吐槽他到底是要覺得惋惜還是要喝彩?但他連吐槽的力氣都沒有了。

局勢急轉,陳竹三的勢力一下子就由佔優的四人變成了光桿司令,B班班長已經感覺到勝券在握了,他往對面的掩體看了一眼,神色忽然變了。

“陳竹三呢?”

“在這裡!”一道聲音出現在眾人的身後,陳竹三扣下扳機,子彈在鋼板上打出了花。

居然不知道什麼繞到背後了!這也難怪,如果陳竹三一開始在正面的話,凌述泉就不會是簡單的被打到肩膀了!

B班班長臉上的表情凝固了,在他轉身的時候,臉上帶着即將勝利的喜悅還有對陳竹三莫名消失的恐慌,現在這表情僵死着,因為他的額前懸着數十顆並排飛行的子彈。

-100!

真要命!凌述泉剛被打中了肩膀,剛準備打繃帶回血,結果看到B班班長被瞬間淘汰,而陳竹三就在他們的身後。他也顧不上回血了,就此翻了一個極為笨拙的跟頭,繞到廢車的另一邊,僥倖躲開了接下來的子彈。

齊明淵從掩體后探出身來,對着陳竹三的方向連續開槍,他的槍法真的如他自己所說,超過3米就沒了准心。當初紀冰清被他淘汰是因為就站在他的面前,紀冰清要是知道真相估計會氣死過去。

陳竹三畢竟不是鋼鐵之軀,面對齊明淵的進攻,不得不放棄對凌述泉的追擊,躲在了掛着鐵絲網的圍牆後面,子彈打在紅磚上塵土飛揚。

“快!快走!”

齊明淵壓根就沒打算擊中她,他橫跨廣場跑過來,拉上凌述泉就往外跑。

“去……去哪裡啊?”凌述泉上氣不接下氣。

“到我挖土的地方去!那裡是開闊地,還有一線生機!”

“挖土?你不是已經把閃光彈和手槍都挖出來了嗎?”

“那只是副產品,我真正的意圖不是那個。”

陳竹三已經追上來了,子彈打中了齊明淵的腿部,他感覺到自己的小腿像是被蛇咬了一口,雖然不至於機能喪失,但還是抽搐了一下。

凌述泉扶住齊明淵不穩的身形,乾脆背着他繼續向前,可惜他們兩個人都屬於體能較差的類型,兩個人相互拖累只會速度越來越慢。

“這樣不行,你把我放下,去上次我被紀冰清抓的那個墓地,地上有一個標記,是……”

“你說的我聽不懂!”凌述泉打斷了他,“上次閃光彈的事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弄的東西我玩不了,還是你自己來吧!”

齊明淵一愣,感到身子傳來一股大力,他被凌述泉推了出去,而凌述泉轉過身站在原地,對着追來的陳竹三張開了雙臂。

“快走!我應該還能抗幾槍!”凌述泉大義凜然。

他的話剛說完,一連排的子彈從他的腿部掃到胸膛前,像是一群被激怒的馬蜂般繞在他的身前,對於敵人,陳竹三的確可以說是冷酷無情。

凌述泉仰面倒下,頭頂一串鮮紅的數字飄起。

“好像……還是有點疼的……”他嘴角抽搐,看來英雄不是那麼好當的啊!

齊明淵瞳孔緊縮,陳竹三已經躍過凌述泉的“屍體”跑了過來,他從地上起身連滾帶爬地往草皮上跑去。

墓地旁的草坪是一整片的開闊地,齊明淵把陳竹三引了過來,但自己連像樣的掩體都沒有,只能貓着腰躲在半人高的墓碑後面。

“雖然不知道你還想要耍什麼花招,那你們這次是真的輸定了!”陳竹三一步一步地走上前,一隻手插在口袋裡,另一隻手握着槍,手指一直放在扳機的位置上。

她這麼說著,但動作上依然非常謹慎小心,步步為營。和齊明淵保持着安全距離,這個距離齊明淵並沒有把握打中她。

齊明淵忽然從墓碑後站了出來,他放棄了最後的掩體,整個人徹徹底底地暴露在陳竹三的面前。

陳竹三槍口對準了他。

“我沒什麼花招了,不過我們並不一定會輸。”齊明淵坦蕩無比。

“你在說什麼?”陳竹三皺起眉頭。

“你看過《通緝令》沒有?一部天才演繹槍法極致的電影。”

“什麼意思?”

“在電影的開頭,有一個高手被引到了一個特定的狙擊點,然後有人打電話跟他說——”齊明淵定定地看着陳竹三,“‘再見,X先生’。如果是我的話,我就要說……再見,X小姐。”

陳竹三思索了一會他所說的話,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腳下,發現自己此刻正站在一塊被修剪過的草坪上,草坪上並沒有特殊的翻土痕迹,只是草皮被剪掉幾角,留下了一個“X”的形狀。

齊明淵掏出M9手槍,沒有對準陳竹三,而是朝天開了一槍。陳竹三反應很快,在他做這個動作的同時連接開槍,帶走了齊明淵。

但那顆被擊發的子彈還是高高地升起,發出尖銳的嘯音,一枚小小的火團飄搖直上,要是某個不屈的靈魂。

那是……信號彈!

齊明淵緩緩地倒下,就在他倒下的瞬間,不到一秒鐘的時候,天邊從遠至近傳來一道刺目的紅光,像是世上最鋒利的長矛,輕描淡寫地穿過了陳竹三的身體。

那感覺非常柔軟,彷彿一抹流水擾動了河岸邊的落葉。

但陳竹三的頭頂還是飄起來和齊明淵同樣的數字:-100!

“這……”陳竹三感到難以置信。

“沒想到吧?”齊明淵擠出一絲笑容,雖然剛才被連續幾槍打得他疼痛不已,但還是要露出勝利者的笑容來,“我們還特意留了一手呢!”

陳竹三沒有回答,她倒在草坪上,落地的時候幾乎沒有聲音,和齊明淵倒向的是不同的兩個方向。他們的身上都沒有傷痕,看起來就像是兩個好朋友在草皮上玩得累了,一起躺在草上望着天空數雲朵而已。

陳竹三插在口袋裡的手終於拿了出來,手掌攤開,有一樣東西骨碌碌地滾了出來。

但沒有人能看得清是什麼,因為齊明淵和陳竹三同時閉上了眼,白光徹底籠罩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