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倆在麥當勞里最終什麼也沒吃。

他說，他時至今日，所有做事和思考的方式，全都是我影響的結果。他以為，他用那十年，就可以走出我的陰影。他說，他不停地戀愛，嘗試各種各樣的女朋友，希望每一個都不像我，但最終證明是每一個都不如我。

諷刺的是，我以為情竇初開之時跟林嵐的小小情愫，與我的家庭一樣，只是所有那些舊日傷痕中不起眼的一道，很快就會消失不見，但是痛楚卻遠超我想象得持久和劇烈。我看其他異性，也變得無比的挑剔——都不如他。但即使超越他，也仍然不是他。

林嵐說他配不上我。我反問他，難道他就配得上他那富家千金前任？他只是苦笑。

無言而散。這算是我倆第一次約會吧，最糟糕的一次。

我六神無主爬回家。翻箱倒櫃找手機。

充上電。

那天的薯條特別咸。

那個托盤崩了一個角。

那本紫色的《上學記》我其實並沒有真的讀過。

那時的林嵐，就像有什麼事沒有對我說。

雖然故作鎮靜，但是那天我其實也有失望。雖然當時心裡認定不應該做什麼逾矩的事，但我從未想過林嵐會有這麼一手。他為什麼這麼多年也沒告訴過我？算是對我不把那張合影給他的報復嗎？

開機了。The things that I never dare to say.mp3

“嗯，莫盈。雖然大概真的到了這一天，但是我始終還是沒那個勇氣親口跟你說出來。這麼多年來來去去，大概我也應該要消停了。我現在的這個女朋友，我很愛很愛她，我準備畢業以後和她結婚了。”

噢，原來是真的。我不知道是應該慶幸我自己的直覺準確，還是該怨恨他的冷酷無情。

“我很感謝你這麼多年一直對我的傾聽和關心，我覺得我不應該再拖累你了。雖然我這麼說會顯得很殘忍，我也會很想你，但是我覺得這也算是我必須付出的代價吧。對我來說，你是我心裡的一座大山，堵在我和她之間。這些年，我一直讓她活在你的陰影底下，我是一個不稱職的男朋友。我很抱歉，我還是想做得更好。請原諒我，我真的不想這麼做，但是我真的必須這麼做。

“你一直不肯加我微信，大概也是有東西不想讓我看吧，那麼我也就不勉強了。我也不會說什麼一定要邀請我去你的婚禮這種傻話，因為我自己的婚禮我也不會敢邀請你的。你說你想我過得更快樂幸福一些，那應該到現在是真的應驗了。既然是最後一次的話，那我還是再說一次吧，希望你不要嫌煩。

“君且慢走，我且不送，此後相忘於江湖，各自珍重。”

我聽見一聲不易察覺的抽泣。戛然而止。

我不知道他花費了多少時間練習、狠下心來才錄下這些話。一邊不甘心的同時又恨不起來。那傻白甜的類型大概也真的是能治癒他吧。然而現在呢？所謂生活才是最辛辣的諷刺，大概如此。

我有一種巨大的挫敗感——而且這並不是那種來自學習或者工作的。

所以，原來真的，林嵐覺得那個姑娘是更好的嗎？

是的。至少當時是的。當時連我都這樣認為。

當時，他也不知道會走到現在這一步。

沒關係，現在下棋的是我了。

雖然是我先想要追的他，但是我要他先開口。

我打電話給他。

我在電話里一開口就哭了。

我沒有說他的前任怎麼怎樣，我也沒有說我想要怎麼樣怎麼樣。我只是說回以前的事情。以前那些讓我怦然心跳、偶爾生氣但是又充滿小小甜蜜的曖昧時光。雖然，那已經是十年以前，但是我還是努力讓那個畫面里我和他顯得更合拍一些。

我說，你知不知道當時我反應過來你將要說錯的時候我有多緊張。

我說，我瞪你一眼你就乖得跟貓一樣，好象是怕我一樣，但是明明你一直拚命作死搗蛋就是在吸引我注意。

我說，我一直聽你的故事，我一直聽你吐槽你的女朋友，因為我想知道你喜歡的都是什麼樣的女孩。

我說，我知道鏡子里的自己是怎樣的人，我才能看穿一個從破碎家庭里走出來的人的偽裝。

我說，我並沒有刻意拆穿他或者擊潰他。只是，人都有本能，潛意識裡會向和自己相似的人聚攏。

他說，好像又回到了高中的時候。兩個人晚上站在宿舍的陽台，熬夜打電話，只是角色互換了。

他說，其實大概心裡一直都有答案，只是不敢正視而已。

“Madness is just like gravity, all it takes is a little push.”

林嵐自以為是理智的偽裝和防備，只因為我當年不經意間流露了我的意願——我以為他會懂。可是，他花了十年時間才看清，我並不是想要挑戰他的自尊，或者揭開往日的傷痛。

而我，每一次我都想像以前在初中一樣可以鎮住他。我想呵斥而最後總變成哭訴。我想演得出色但比出色還更入戲。原來，我在補回來我當年從來沒敢做的事情。

或許，這就是諷刺的地方吧。我倆都是如此地尖銳和倔強，遍體鱗傷了才終於學會擁抱。

我們原先以為來時的路錯綜複雜、蜿蜒曲折，至此的旅程儘是顛沛。然而慢慢把霧吹散，卻發現，路途本身並不險峻，只是走的人優柔寡斷罷了。

“晚安，莫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