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號的時候,我們班有一次植樹節活動,在學校的空地上種樹,種的是梧桐樹。

大二以後,雖然大家還都是在同一個教室上課,但卻少有集體活動,趁着春天雨露豐富,班長便組織大家一起出來種個樹。

我們班分四個組,種四棵樹。

我用鏟子挖着土穴,感覺有人用手掐着我腰間的肉,渾身顫了一下,轉頭一看二小姐姐站在我後面,一臉不爽你打我的表情。

“杜筠馨,你幹什麼……”

“我替阿阮掐你一下,怎麼了?”

她哼了一聲后扭頭跑回自己隊伍里去。

“……”

我看了阿阮一眼,她正在用手拍着泥巴,哼着一首《捉泥鰍》,看起來心情不錯,我想她是想通了,因為她也不是非我不可。

“嘶——”

我剛轉回頭挖土,又感覺有人掐我,一看是大狗頓時來氣。

“你也是替阿阮掐我?”

“不是啊,你看那些是不是繪畫班的學生?”

我望過去,對面校道上有一群女孩拖着寫生車往校外走去,中間夾雜着三四個男生,帶隊比較年長的女性應該是老師,可能他們正在上戶外寫生的課程。

“是啊,不只是繪畫班的,還是繪畫二的學生。”

大狗納悶:“你怎麼看出來繪畫二的,說不定是繪畫一繪畫三的呢,難道是靠你心理部教的側寫?”

舍長插了句話:“你不覺得裡邊那個穿白色衣服戴紅圍巾的女生挺眼熟的嗎?”

“聽你這麼說好像有點……”

“之前丟校卡的那個靚女。”

“哦——”

跟側寫沒有任何關係,就是看見了杜鵑花女孩,我才斷定這是繪畫二的學生。

她站在人群里,拖着個寫生車看起來獃獃的,四處張望也不知道在看什麼,過一會往這邊看了過來,還招了招手。

“人家和你招手呢,你怎麼不理人家。”

“和我?”

我納悶了一下,稍微舉起了手,頓時有笑容在她臉上綻放,像是得到了我的回應,她才和那群女孩嬉鬧着離開了。

“小白啊小白,你當真是害人不淺啊。”

大狗嘖嘖稱奇,我只能白眼以對。

“舍長,你幫我把東西給人家了?”

“給了。”

“她有沒有說什麼?”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正經說話。”

舍長抖擻精神:“你猜我見到她的時候她說什麼了?”

“我這不是正在問你嗎……?”

“她說——‘怎麼變了?’我說什麼東西變了?她就說人變了,她記得那天她借傘的人臉要白一點。”

“……”

種完樹苗后我們澆了水,也算大功告成了,雖然現在樹苗上還光禿禿的沒幾片葉子,但一個星期後就會開始長新芽,跟着春天生長起來。

等到秋天,梧桐的葉片就會變成金黃色,雖說枝條不會太過茂密,但勤於打理,等枝條長一段時間后截斷生長點的話,可以長成棒棒糖形狀的梧桐樹。

將來這塊地上就會立着金色的棒棒糖,四根。

我拍一拍大狗:“後面的事交給你們啦,我先溜了啊。”

“你幹嘛去?”

“組織上的事,今天到我值班。”

進入校學辦,我徑直往心理部的值班辦公桌走過去,其他部門值班的才來了一個,看來我還不算晚。

桌上除了辦公用的電腦外,比較明顯的是按順序疊放的兩份資料,這都是從各學院收上來的心康表,每個班一份,由心委撰寫。

我是上了大學才發現,不僅未成年人心理狀況備受關注,成年人也同樣也需要心理管理。

大一的時候,我不太擅長人際交往,報名這個部門的時候也是抱着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態,勉強自己進了坑。

那時候面試分為三輪,一二輪我稀里糊塗地就過去了,現在想不太起來始末,只記得是發表面試理由此類云云。

不過我還清楚記得,第三輪的時候我參加了一個測試,部門的師姐擺了幾張照片給我選,照片里各有一種顏色和形態的花,說什麼我做出的選擇會影響我的未來。

我差點出門看看自己是不是走錯地方了,可能這裡是占卜部,而不是心理部,不過我們學校也沒人玩占卜啊。

半信半疑的我選擇了繼續測試,憑直覺選了白色的,看着像牽牛花的那朵,面試的師姐見我選了這朵花,說這叫月光花,有點像牽牛花,但又不是牽牛花。

牽牛花朝生暮死,在清晨綻放花蕾,肆意展示自己的美好。

可月光花則是一種暮生朝死的花,晚上盛開,等不到人們早起看到就已經凋亡了。

我心想多麼感人肺腑的奉獻精神啊,默默開花,不告知任何人,學雷鋒好榜樣啊!

然而師姐沉默半晌,說我可能愛唱反調而且性冷淡,就好像月光花,長得好看卻不樂意讓別人看見。

涼涼……

回去后我本以為自己無緣於心理部,結果不久后師姐通知我去參加新成員見面會,現在回想起來,總感覺自己當時被套路了。

用舍長的話來說,那就是‘年少無知,不明事故‘啊。

“推理部的師弟,今天也掰一下?”

坐在我後面的法律三師兄拍了拍我的肩膀,提議我和他來一場側寫pk。

說來唏噓,我們部門並沒有因為某個師姐被誤會為占卜部,反而因為我經常被誤會為推理部。

“師兄,我還要說幾遍,校學辦沒有推理部,我是心理部的……”

“嘿嘿,一樣啦一樣啦。”

法律三師兄是人事部的副部,性格大大咧咧嘻嘻哈哈,不懂得看氣氛,可能是個不大靠譜的人。

不,仔細想想的話。

他就是個不大靠譜的人。

第一天來校學辦值班的時候,法律三師兄也是這樣子拍拍我肩膀,自認不諱地說這位師弟你一定是學It的吧,究其原因是因為我那天穿了一件格子襯衫……

程序員的標準配置,似乎就是格子襯衫配牛仔長褲、戴眼鏡,而且在大家的固有觀念里,程序員好像都是“直男癌”。

(程序員:what???)

搞得我那天以後都不太敢穿格子襯衫了,怕被誤認為程序員,本來就已經“性冷淡”了,再“直男癌”的話,真的就很難沉冤得雪了。

事實上我不是學it而是學建築的,還好沒因為我而產生學建築的都是“性冷淡”的謠傳,要不然我可就成了整個建築史的罪人了,這麼一想一下子覺得自己形象高大了起來。

言歸正傳,自從猜錯我的專業學后,法律三師兄好像來勁了,一旦見着我來值班,便非要和我pk側寫。

所謂側寫,其實就是一種心理手法,通過觀察一個人的外形神態,推測其生活背景,心理狀態。

據說常用於犯罪分析,還好我們心理部的工作不是要去和罪犯作鬥爭,可喜可賀。

“待會還會有人來給你們部門交表吧,等人家進來,我們就猜對方是學什麼的,猜對的贏。”

“我可以認輸嗎?”

“好,既然你沒意見我們就開始吧。”

“意見很大。”

“來嘛來嘛,年輕人不要只顧着工作嘛,多多學會苦中作樂啊。”

“所以師兄你是說在校學辦值班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噓!投降投降!”

法律三師兄立即高舉雙手,四處張望,生怕有野生的領導路過聽見此話。

等到我埋頭整理文件的時候,校學辦便有人敲門了,一個瘦瘦高高的女生,齊劉海黑長直,鼻子偏翹,有點像外國女孩,手裡拿着一份要交給我的文件。

“你好……”

外表看起來是個很強大的女孩,可她一開口卻顯得有些軟懦,意外的反差。

“外語學院!”

法律三師兄當機立斷:“這位同學,請問你是外語學院的學生吧。”

“啊?”

黑長直女孩看見法律三師兄,細長的眼眸里閃過訝異:“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你看起來很會英語的樣子。”

我有點擔心法律三師兄會把她嚇跑,但黑長直女孩眼神一下子變得狡黠起來,她看着法律三師兄,嘴角笑意似有似無。

“不對啊,我不是外語學院的,而且我英語也不大好。”

“不是啊……”

法律三師兄垂下頭,一會又像明白了什麼:“我知道了,你是農學院的學生。”

“這次又是為什麼這麼說?”

法律三師兄看起來信心滿滿:“其實我注意到了,你敲了門卻沒有第一時間進來,是因為腳上有泥土,我就猜你剛從菜地之類的地方出來。”

他拍手定案:“所以你是農學院的學生,我說的對不對?”

黑長直女孩還未揭曉答案,我拉了拉師兄:“不是到我了嗎?”

“哦,差點忘了。”

黑長直女孩問道:“你們是在進行什麼比賽嗎?”

“是的,因為你走到了校學辦,所以我們要猜你的專業。”

法律三師兄一本正經。

我補充道:“輸的人要請這個進門的人吃飯。”

“對,輸的人要……”

法律三師兄忽然驚住:“要請她吃飯的嗎?”

“師兄你覺得自己會輸嗎?”

他頓時訕訕:“怎麼可能……”

“那到我咯。”

“你來你來。”

我仔細觀察黑長直女孩的表情:“其實你既不是外語學院,也不是農學院的。”

法律三師兄納悶:“為什麼?外語學院確實不是,可是我後面說的農學院為什麼也不對啊?”

“師兄你說她是農學院,是根據她腳上的泥判斷的。”

“不對嗎?”

“不能說不對,只是不準確,她雖然鞋上有泥,但基本只在鞋底和邊緣,而且鞋子很新,農學院的學生不笨,肯定不會穿一雙新鞋去下地。”

“那她為什麼鞋上有泥?”

“今天是植樹節。”

我一句話解答了師兄的疑問。

“是這樣嗎?”

師兄看着黑長直。

“算你說對,不過你是要用排除法嗎?按你們的規則,得說對我專業才算贏不是嗎,那樣的話,你師兄也還沒輸哦。”

“對啊,我現在正準備說,你其實是學法律的,而且和我旁邊的師兄是同一個專業。”

法律三和黑長直頓時瞪大眼睛,其中一個是不敢相信,另一個更是不敢相信。

“你有什麼依據嗎?”

“師兄猜測你專業的時候,你一開始很驚訝,不是那種他怎麼會這麼猜的驚訝,而是是一種他怎麼會猜錯的驚訝,而且你後面一直盯着師兄看,如果不是一見鍾情,那就是你們之間認識,也有可能是他認識你,或者你認識他。”

師兄頓時擺手:“不不不,怎麼會一見鍾情,我也不認識她啊……”

“所以是她認識你,而且關係比一般同學要親近一些,比如說師兄妹?”

我再度看向黑長直女孩:“所以你是法律二的學生。”

法律三師兄不認識自己的師妹也不奇怪,我也偶爾會被叫不出名字的師妹喊師兄,雖然我是因為習慣性臉盲。

“說對了。”

黑長直女孩揭曉了答案,然後看向法律三師兄,忍俊不禁:“師兄,看來你得請我吃飯咯。”

“好吧……”

師兄支支吾吾一陣,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是怎麼認識我的?”

“倒不是不能說,不過我一直這樣站在門口……”

“啊對!請進請進。”

“我不是不想進去……”

黑長直踱了踱腳,師兄這才注意到她的窘境,然後拿起桌上的紙盒,跑到她面前,去為黑長直女孩擦拭鞋子。

半蹲着的動作讓我有些驚訝,他竟然也不覺得唐突,黑長直女孩微微張嘴,似乎有點不知所措,最後靜靜地等待師兄擦拭完。

我居然對師兄產生了幾分欽佩,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男友力?

“謝謝。”

“不客氣,現在可以進來了。”

“好的,謝謝。”

“好的,不客氣。”

這是什麼不好笑的相聲表演嗎?

黑長直將手裡的文件交給我后,回答了師兄的問題。

“其實我在專業活動上見過師兄,不過師兄很少出席這些活動,偶爾在場好像也對活動內容不感興趣一樣,坐在一邊只是吃東西喝飲料,別人看你,你就不好意思地笑笑,讓人印象深刻。”

“印象深刻?”

“對,印象深刻。”

師兄頓時苦笑:“就因為這麼糗的事?”

我在旁邊聽着,驚奇地發現法律三師兄是跟我同類型的人,我聚會的時候也是盯着桌上的吃食,真是同一個世界同一種衰人。

我原以為只是心理部吃棗藥丸,看來師兄的人事部也不逞多讓啊。

不過法律三師兄竟然會因此被別人記住,也真是奇妙,大概在師妹眼中這樣的吃貨師兄都很可愛吧。

“師兄要不要加一下我微信?”

法律二黑長直主動向師兄提議。

“啊!要的要的,我還得請你吃飯呢。”

嗯?!

真的要請她吃飯的嗎?

我看着法律三師兄,一下子敬佩不已。

師兄真是個一諾千金的人。

黑長直走後,師兄也不撒潑了,坐在自己位置上看手機,我一轉頭能看見他在傻笑。

“你笑什麼?”

“沒,我跟剛才那個師妹說話呢,她人挺有意思的。”

挺有意思……?

我回想剛才的事情,覺得比較有意思的還是法律三師兄自己。

“她是我師妹,其實我應該見過她,可是我偏偏又不認識她,真是奇怪……”

法律三師兄呢喃道。

早該認識卻又沒能認識的人嗎?

我忽然想到了寧寧,那個杜鵑花女孩,其實我們之間也有過很多交錯的生活軌跡。

廣州這座城市過於擁擠,大學的生活狀態更是如此,這裡有太多太多的人了,多到我厭倦去認識他人,我對重複進行自我介紹感到不適應。

我知道即便我今天認識了一個人,過不了多久也會因為生活軌跡的不同而漸漸斷了往來,這種友誼並不長久。

也許正是因為我對與人交往感到厭倦,所以我直到今天才知道寧寧的存在。

仔細一想,我們像兩根不同顏色的毛線,彼此糾纏,直到成了一個雙色的線團,兩個線頭才實現了第一次相遇。

不過我想也僅限於第一次相遇了。